八打雁。
信使走进宫殿,面色凝重地,向罗舍王报告前方马尼拉港的情况。
王座上的罗舍王,正专注地看着普里戈的奏报,与奏报一同送来的,还有和大汉皇帝约好的贸易条文。
条文上用的是浡泥字,大汉皇帝也签的浡泥字,充分显露出了对吕宋人的尊重。
听到信使的话后,罗舍王抬起眼睛,瞥了几眼。
信使恭敬道:
“殿下,我奉绍古之命,从马尼拉港回来复命。”
“他也派了耳目?也好,正好来一起听听。”
罗舍王又将绍古召入殿中。
绍古是激进派的将军,掌握着大量兵马。
一开始,最反对普里戈带兵去马尼拉港的,也是他。
“普里戈必然拥兵自重啊!”
绍古一入殿,还没看着奏报呢,直接逮着普里戈一顿喷。
他也不管普里戈有没有拥兵自重的可能。
区区一个厨子,分走他的兵权,那就是不行!
“普里戈表现的不错。”
罗舍王也不急,让绍古先坐下。
贴身亲信,和重臣之间,有所矛盾,很正常。
而作为君主,他乐于见得双方不合。
甚至他就是为了制衡绍古的权柄,而特意将普里戈给推了出来。
“你先看看他发来的奏章。”
“普里戈和汉帝进行了友好交谈,并且汉商也同意了我的条文,只进行有限制的贸易。”
“还有这个,他们已经签好了贸易条文。”
绍古看着奏章和条文,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一点,普里戈确实干得不错。
甚至还让大汉的皇帝,用他们吕宋的浡泥字签署了条文。
一个上邦大国的君主,愿意用外邦的文字,已经足以说明诚意了。
但绍古眉头依然紧皱,他不仅仅关注着汉人的贸易行为,还有普里戈的动作。
普里戈办事儿办得越好,反而让他越是担心,又是在背后,狂戳普里戈的脊梁骨:
“虽说普里戈是殿下的亲信,但终究是个厨子,能有什么大局观。”
“保不齐就被汉人蛊惑了去。”
“区区一个厨子,拥兵两千,难免会滋长野心。”
罗舍王摆了摆手:
“若说拥兵自重,两千可远远不够。”
他若有若无的看了绍古一眼,绍古才是吕宋之中,掌握最多兵马的外人。
“我永远忠于殿下。”
绍古忙不迭的表态,同时道:
“殿下,普里戈领兵在外,又和大汉接触,万万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罗舍王又将那信使招到近前:
“所以我这不是将你招来了吗。”
“这是你的人,两边对一对,自然就知道,普里戈是否有异心。”
绍古望着那信使,狠狠瞪了眼,道:
“伱快把普里戈在马尼拉港,和汉人是如何交涉的,详细道来!”
那信使虽说听命于绍古,但有罗舍王在前,也不敢添油加醋。
只是将普里戈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罗舍王点头道:
“看来普里戈干得不错,而且尊重汉人的习俗和文化,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这一点,于我吕宋而言,算是有些益处。”
“汉人似乎也挺友好的。”
绍古质疑道:
“汉人很友好?”
“友好会打夷州,打交趾?这可都是大汉的邦国啊!”
罗舍王摇了摇头,道:
“夷州、交州,本就是大汉自古有之,不过是分裂了出去。”
“法理上站得住脚,这些倒是没什么。”
“总之肯定不会对我吕宋有什么想法,不然天下共讨。”
“汉人要是真能遵守我定下的条文,限制买卖,那确实是很友好。”
一定程度上的贸易,能够互通有无。
绍古急的几乎跳脚,又让信使将普里戈这些天里的,一举一动,全都汇报了一遍,而不仅仅只是与汉人交涉的结果。
信使只好又干着嗓子,将普里戈抵达马尼拉港后,所做的一切,事无巨细的汇报出来。
罗舍王听着,都有些打哈欠。
“就是这个!”
绍古替听着听着,眼前一亮,道:
“普里戈收受了汉人的一箱丝绸!”
“这分明是贿赂!”
“表面上,可能汉军接受了殿下的条文,但马尼拉港远在天边。”
“普里戈若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大汉,在暗地里,越过制定好的条文,进行贸易,咱们也无法管控!”
罗舍王耐着性子道:
“普里戈没有接受,而是写下了借条,相当于他找汉人借了一箱丝绸。”
“毕竟咱们也不是断绝通商,只是加以限制。”
“借来丝绸看两眼,也能知道对方的货物品质,好让国民不被欺瞒。”
“这都是小事”
这句话,却将绍古给触动了,他直接蹦了起来:
“这怎么是小事?!”
“今天敢收受汉人的丝绸,明天就敢去大汉朝廷当官!”
“只怕在普里戈眼里,大汉的风都是清甜的!”
“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想呢!”
“他就是个行走的五铢钱!是枚活生生的昭武通宝!”
“迟早要叛变!汉贼!”
绍古的唾沫横飞,虽说没有溅到罗舍王脸上,但罗舍王的脸色,却是黑了下来。
他将身边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正是普里戈送来的一箱丝绸。
这等好物件,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如果拿去献给渤泥岛的老爷们,估计更能讨人欢心。
可绍古在说什么狗言狗语?
今天收受丝绸,明天就去当汉官?
那他也是汉官咯?
他还准备再弄点大汉的瓷器,那是不是也得被打成行走的五铢钱?
“咳咳咳”
绍古见着箱子里的丝绸,猛地止声,一阵咳嗽,匆忙解释道:
“殿下息怒!”
“下臣只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绝非有贬低您的意图。”
“我对您的忠诚毫无动摇,只是有些担心,普里戈对于大汉的态度!”
“下臣也只是希望,殿下能更加警惕一些,以保护我吕宋的主权,而不像夷州、交州一样,被大汉侵占。”
“还请原谅下臣的的冒犯之言。”
罗舍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绍古很是抵触大汉,不过他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
“你说说,为了确保汉人会按着条文贸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绍古不假思索,说出了心中所想,道:
“派人,立即暗中加派人手,不只是对汉人进行约束,还要对民间贵族进行约束。”
“只有强令他们不得大肆购买汉人的货物,才能从根源限制住吕宋的黄金不外流。”
“那些贵族,三五家便能占着一个矿,手上都富着呢!”
罗舍王点了点头。
他都会对汉人的瓷器、丝绸心动,其他贵族,肯定不会固守条文。
走私是怎么来的?
至于汉人是否会真心实意按着贸易条文去做,也得打上一个问号。
汉人专门为了出海贸易而来,有钱怎么会不挣?
绍古见罗舍王接受了自己的意见,继续道:
“同时限制普里戈手中的兵权。”
“当然,两千士卒可以依然让他管束着,但运输的补给粮秣,必须要限制。”
“这样才能让普里戈知道,他手中有兵,但也要按着咱们的意思来办事。”
“如此,才不会滋长他的野心。”
“就算真有一天,叛变了,没有支撑其长期作战的粮秣,也不会造成大混乱。”
“一个厨子,怎么可能叛变。”
罗舍王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想了想,还是道:
“粮秣的事情,就由你来安排。”
这也是小事,就让绍古负责,算是安抚一下他。
而引起普里戈与绍古两人互斗,自己从中渔利,也不错。
反正汉人也不会再马尼拉停留太久,等撑到汉人的船队走了,这吕宋还是他的天下。
不过罗舍王还是特意叮嘱了一番,道:
“普里戈在来信中说了,他要做我吕宋的易牙、太和公。”
“他的忠心不必多说,你也不要太过苛待他了。”
绍古愣了愣:
“易牙、太和公,又是谁?”
罗舍王道:
“都是大汉以往的贤人,两人虽是厨子出身,但一人愿意为了君主,而烹杀自己的亲子,另一人,则是耗不藏私,将绝技传授给了他人。”
“你也不要以为,厨子便没有本事了。”
大汉的贤人?
绍古听了,又是一阵激动,拿大汉的贤人来自比,这不是妥妥的行走的五铢钱?!
但他耐住了性子,没有贸然进言。
算了,毕竟吕宋就屁大点的地方,古往今来,也找不着第二个有名的厨子。
——
马尼拉港。
普里戈几乎隔三差五,就带着手上的两千士卒,去赴大汉的宴会。
请客,吃饭。
一来二去,竟是混的无比熟络。
尤其是那些胸无大志的吕宋士卒们。
傅玄策、典褚陪吃,刘寅陪喝,士亥陪睡.
那些大头兵们,真就吃这一套。
草包二号刘寅,甚至因为一人喝趴了五百人,而备受推崇。
被吕宋将士们不断夸赞,真不愧是天潢贵胄。
不过最让人惊喜的,还是特意伪装成草包,无时不刻当着透明人吉祥物的草包三号士亥。
士亥经历了宫女们的摧残之后,终于找回了自我。
竟是和那些士卒们,一同弄了个“吕宋风俗娘评鉴指南”出来。
一同出海的世家子弟,包括傅玄策在内,无不是大为称赞。
颇有古之“月旦评”之风,值得大力推广!
普里戈也被这吃喝嫖赌的一套连招,弄得迷迷糊糊的。
语言可能不通,但癖好相通,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不过好在其本人极为上进,玩乐只在其次,正事没有耽搁,而且时不时,会找傅玄策学习汉话。
并且因为第一次带兵,还特意学习了些,汉人的兵法。
傅玄策是全才,除了理政,其他的能力都不赖。
没带过兵,统率也有足足80点,理论知识过硬。
教教普里戈这种没接触过汉文化的吕宋土著,手到擒来。
只是他教的内容吧
“这范睢乃名将,其有著名的远交近攻之策,只是因被怀疑通齐卖魏,差点身死。”
“名将魏印,曾俘虏敌军主帅,斩首八万余,后被诬告谋反,无奈逃亡。”
“白起生平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更是屠杀四十万敌军士卒,人人闻其名而胆寒,后因功高盖主,被赐死。”
兵法嘛,就得有实例。
傅玄策讲明白一个实例,就顺手把该名将的生平事迹,说了说。
普里戈学着学着,连连咂舌。
咋就这么容易死呢?
要么被陷害,要么被怀疑,怎么一个善始善终的都没有?
普里戈不傻,站在那些国君的角度去想,怀疑竟然还挺正常。
那些将领,已经影响到国君的威望了,不该死,也得死。
甘文禁偶尔听了两句。
心中只是想笑。
古往今来,受人猜忌的事儿,并不少。
而且傅玄策专挑那些,被怀疑,被猜忌,或是直接拥兵造反的将领事迹去讲解。
换谁来不迷糊啊?
不过在这昭武一朝,是没什么功高盖主的机会了。
论功高,谁比得上当今陛下?
岳少谦能打吧?
临危受命,多次驻守琼州,甚至引兵击退东胡南军,且在高州之战中,坚守城池,死战到底,立下大功。
绝对是扶大厦于将倾。
可和皇帝一比,功绩也就只能算一半。
甚至他头上还有一半的功绩,是因为皇帝领头,才得以立功。
而且眼见着,当今陛下,又要立下一次不世之功了。
这吕宋.
当真富裕。
甘文禁都打算做一根金腰带了,腰带上头挂满金铃铛。
什么叫水师牌面啊?!
吕宋当真不缺金子。
“这次又挣了多少?”
甘文禁找着,正和吕宋贵族交易的何洪。
何洪的两只眼睛,都快成了五铢钱的形状,还是金灿灿的五铢钱。
他偷摸着,向甘文禁比划了五根指头。
嘶.
五锭金子?
吕宋不仅仅有金矿,那些吕宋贵族,囤积了大量金子。
而且生意太好做了。
放在中原,你就是抢,也不一定能抢回那么多金子。
在吕宋,则只需要用瓷器、丝绸,就能堆得衣袖里金光闪闪。
甚至让刘寅和那些吕宋贵族,喝个酒,让士亥和他们,品评一番吕宋的俏丽女子,或是让傅玄策来一顿饕餮盛宴。
轻轻松松,就把生意给拿下了。
“你就出这么点?我很难把瓷器卖给你啊!”
“按你们罗舍王的条文律令,咱们都是限购的。”
一匹上好丝绸,这家伙才只愿意出一两金子,赶紧下一个。
何洪直接上手,把那个拿着金子的穷酸贵族赶走,迎来了另一个稍微阔气一些的吕宋贵族。
这个贵族的出价,倒是比较满意。
何洪又找了个吕宋贵族,让两人竞价,比了比,才算脱手了这批货物。
甘文禁看得咂舌。
这期间,他看过不少富家子弟买卖。
没有一个人,是像何洪这样,将吕宋贵族最后一份金子,都压榨完的。
而且只进不出。
让他卖瓷器、丝绸啥的,可以。
想让他把金子花出去,买点吕宋特产,那是想都别想。
就算饿了,渴了,也得死撑着,等着皇帝宴请普里戈和吕宋将士的时候,再跟过去蹭饭,吃一顿饱。
甘文禁这种喜好奢华的人,看着何洪这貔貅转世的模样,都有些不忍:
“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若是传出去了,你的名声只怕不太好听。”
“名声?”
何洪嗤之以鼻,名声能挣几个钱?
“囤积居奇??这叫价高者得,出不起价格,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
他一指远处那刚刚买走丝绸的贵族,那贵族有所察觉,立即回头,对何洪赔了个笑脸。
“你看,咱们卖货,赚了金子,买货的吕宋贵族,也觉得自己赚了。”
“陛下赚了,国库也赚了。”
“大家都赚了,谁会亏?”
谁知这时候,那吕宋贵族,突然退了回来。
何洪一脸警惕的将金子收好,恶狠狠的握着拳头:
“货物一经卖出,概不退换。”
“这”
吕宋贵族稍微退了两步,这些日子里,大汉的水师,也有出海捕鲲。
那生猛劲儿,可给他吓得不轻,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缓了一会儿,他才说:
“之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何大人保重。”
“嗯?”
何洪愣了愣,道:
“你不买,我可就加价了啊!”
那吕宋贵族一咬牙,道:
“这个月的贸易额度,应该差不多了。”
“吕宋,终究是罗舍王的吕宋。”
“什么玩意.”
何洪一脸迷惑,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刚带着吕宋贵族们,品评了一番的士亥,急忙找到了刘恪。
他和那几个草包不一样,套着部分消息之后,就分析出了吕宋当前的情况。
第一时间找皇帝上报。
刘恪这些日子里,啥也没干。
无外乎吃吃喝喝,偶尔再带着水师,出海捕鲲,补一补货。
【自由贸易】的天命下,如果吕宋方面不加以限制,他甚至可以靠着捕鲲,就地取材,直接给吕宋的金矿搬空。
“陛下,罗舍王已经加派人手盯梢。”
“和普里戈分作两路,普里戈在明面上监察,对我们的卖出进行限制。”
“另一部分人手,则限制起了那些大笔消费的吕宋贵族。”
“已经有些超额贸易的吕宋贵族,被抓了。”
“这样啊”
刘恪按了按自己的小肚子,好像有点发福了。
“那就看看,吕宋人是乐意冒着风险,来买东西,还是罗舍王的强权,能够限制贸易。”
“传朕的命令,将鲲鲲封作吕宋府君。”
【齐鸡开府:你给小动物封君开府后,该小动物会风靡天下】
之前他就给鸡封过府君,效果显而易见,大汉治下都在养鸡。
就连上了商船的鸡,也受到了厚待。
连那些世家子弟,都对这种平庸的家禽,很是喜欢。
将鲲鲲封为府君之后,效果应该也会不错。
不一定能辐射到整个吕宋,但效果覆盖汉人商队所在的马尼拉港,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吕宋人不可能养鲲。
甚至有鲲烛、鲲肉、鲲皮售卖的,也仅有汉商一家。
再加上【自由贸易】的天命,使货物吸引力大增。
估摸着那些吕宋人,看不见鲲鲲,心里就跟蚂蚁在爬一样。
罗舍王限制也没有用。
因为这次不是瓷器、丝绸的买卖。
鲲肉、鲲皮、鲲烛等鲲鲲衍生物,价格相对低廉。
普通吕宋人,都能够买得起。
吕宋官方根本制止不了。
汉商完全可以在暗中兜售。
至于违背条文
你用的是浡泥字,签的也是渤泥字,关大汉什么事儿啊?
再说了,我能下海捕鲲的水师就在这里,你敢闹事就来试试?
如果罗舍王进一步对民间大力施压,就相当于在和吕宋人作对。
到时候.
刘恪看了看自己那一堆【忽悠】、【共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天命。
再加上拱火专业户傅玄策。
吕宋人的自由,由吕宋人自己来争取,这也很正常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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