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带血的手帕顺着流动的血液缓缓到了晏长安脚下,他低头去看,前方急匆匆奔过来一人,伤痕密布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捡起被鲜血浸透的手帕,珍而重之地放进心口,放声大哭。
不知谁的家书随风扬起,上面血迹斑驳, 却隐约能窥见字迹,于半空拂过,无数人伸手去抓。
泪水蓦然从晏长安的眼眶滴落。
他恍然记起,六百年前,连州之战,曾有数万百姓自发来此, 愿以人海战术,助仙门一臂之力。
这些人, 都是奔着死来的。
有浑身浴血的修士提着剑穿过他的身体, 蹲下身去将一枚丹药塞进幸存凡人的口中,晏长安认出他的脸来:“舒——”
舒文。
他面上沾着血污,近乎是麻木的将手中丹药送进一个个幸存的凡人手中,在凡人不住拒绝和道谢时面上才会微微浮现点安抚般的笑意,宽慰他们不必在意。
无数人为柳叙白斩杀魔尊而欢呼,唯有舒家人将手中的丹药尽数分发出去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战场。
华丘欲去挽留,想要他们驻扎休息一晚再回,可舒家之中,无一人理会他的话语。
他们自顾自离去,纵使引来不少注目, 却无人敢再开口挽留。
柳叙白手中的剑在颤抖,他穿透魔尊的胸膛,剑身却突然发颤, 发出阵阵铮鸣。
柳叙白喘着粗气将染血的长剑拔出,鲜血自剑尖滴落,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剑身上的血似乎在慢慢被青光吸收。
魔尊死了。
他怔愣地盯着地上不再动作的朝白, 失了力般跌坐在地上,狼狈听着四面八方的欢呼与哭声。
柳叙白仰躺在血海之中,怔怔然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有人抱头痛哭,喜极而泣,柳叙白受气氛感染,试图在脸上扯出一抹开心的笑来,可他嘴角僵硬,强行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青光就躺在他身边,浸润在血液之中,终于不再发颤。
来寻他的华丘在他身边坐下,任由血液浸湿他的衣衫,轻声道:“结束了。”
柳叙白胸膛起伏,偏头瞧着青光,不知该哭该笑。
长达百年的人魔斗争,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该随着幸存的人们一起为胜利欢呼。
只是他眼眶酸胀,泪水缓缓落下, 随着脸颊混入身下的血液之中。
他笑不出来。
如今,只有他知道——
知道百年前这场战争开始时玉城那十八万人被屠杀的惨况, 知道结束时为他带来胜利的青光是怎么得来的。
他身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 像是为了感谢他这个将仙剑锻造出来的主人,青光一次性赠予了他从前根本不敢奢望的力量。
“青光——”
华丘轻呼一声。
柳叙白瞳孔微微放大,眼睁睁地看着青光漂浮于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青光!”
柳叙白强撑着爬起,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青光离去的方向,可惜青光与他之间的羁绊被斩断,任由他怎么呼唤,始终不得回应。
他失神地盯着空中一点,眼前一黑,蓦然陷入昏迷之中。
晏长安得以从这场战争中离开。
他再次被送入那方昏暗的天地之中,看着眼前的画面,接下来的故事一一在他眼前展现。
魔族败退,仙门百家乘胜追击,将魔族打退至魔界,设下封印,派人镇守。
元州凤凰山上挂满白绫,仙门百家皆来此悼念舒浓,无数百姓涌入风吟城,为舒浓立庙祭拜。
柳叙白或许是为了见舒浓一面,说声对不起,从此年年于九月十二招魂,十年之后,他忽然一把火烧了藏书阁里所有的禁书。
晏长安看着他将自己抄录下来的那本禁书里的内容一同扔进火里,一时分不清他放火烧禁书,是因为年年招魂不得,还是怕再次有人进入禁书室,看见那本叫《挽剑》的书。
自他锻出仙剑,人魔大战结束后的两年内,用活人祭剑的事屡见不鲜,曾一度造成人心惶惶,后来不知谁传言说柳叙白和舒浓之所以锻造得出仙剑,是为了救世,因此得到天道垂怜。
此后战事已平,天下安定,自然无人再能拥有仙剑。
没看见柳叙白自己那把仙剑都隐世了嘛,这才将事态平息。
剩下的事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了,晏长安以为这幻境到此该结束了,没想到画面一转,竟然显出舒家人的身影来。
自舒浓祭剑以后,舒越遭受刺激,忘却锻剑池那段记忆,舒老夫人大病一场,舒浓母亲思女成疾,不得不四处游历来转移注意力。
舒文为舒老夫人寻遍天下名医,才勉强使老夫人恢复过来。
自此以后,舒浓几位亲人求神拜佛,将天下神佛拜了个遍,两百年间,香火不断,终于叫舒老夫人在四百年前,窥得一线生机。
“青光出,生机现。”
舒老夫人为着这六个字,隐姓埋名,于梧桐山下支起一家茶摊,为天下寻剑之人指路,四百年来,她指引着每一个来寻剑的弟子,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上山,看着他们空手而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等来了晏长安。
画面戛然而止。
“晏长安!”
舒浓在身后喊他,声音轻快,欢喜明媚。
晏长安循着她的声音转身,只见她立在光圈处,朝他招了招手。
见他愣在原地,舒浓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小跑过来牵起他的手,不满道:“你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等你吗?”
晏长安张了张嘴,舒浓却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进光圈之中。
晏长安蓦然踏入一片温暖之中,餐桌之上,几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对这里十分陌生,只是凭桌上这些人推测出这里应该是舒家的饭厅。
舒浓拉着他坐下,瞪了瞪他:“你今日怎么呆愣愣的,大家都在等你了,你站在门外干什么呢?怎么还要拉你才过来?”
她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将一双筷子递给他,笑吟吟道:“吃饭啦。”
舒老夫人和舒夫舒母笑吟吟地看着舒浓讲话,舒越看看他又看看舒浓,笑眯眯道:“姐夫,你今日惹我姐姐生气啦?”
姐夫?
晏长安一怔,直愣愣地瞧着笑容满面的舒越。
“说什么呢!”舒和接过祖母递给他的汤,小心地吹了一口,“姑姥爷什么时候惹姑奶奶生气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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