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皇城废墟。
距离皇城被毁已经接近一个月时间,那一场由暗道大量破山雷引发的滔天大火早已平息,整个皇城也已经只剩下了零星的残垣断壁,几乎全部夷为平地。
遥遥看去,不过是一片焦土。
此刻,整个皇城上方,正笼罩着一个大阵。
无数的神妙玄奥的符文隐约在四周浮现,数十名玄神道门核心弟子,皆身穿玄色道袍,正以八卦对应方位,站在皇城四面八方,凝神闭目,手中掐诀,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皇城废墟正中央,下方的地基已经尽数开裂。
就在那裂开的巨大缝隙之中,深渊般的漆黑地下,正有一只庞大的妖魔眼睛,在下方若隐若现。
这眼睛几乎横贯整个皇城,压迫感极其恐怖,光是看着,便足以令人腿软,影响人的神志。
但这眼睛,如今却只属于一副空壳。
而且是不知道被封印在地下,蹉跎了多少岁月的空壳。
然而就算是空壳,若是出了什么动静,也将会使生灵涂炭,因此,才引得玄神道门如此重视。
难以想象,这大妖若是全盛时期,究竟会是什么修为……是否曾搅动过天地尘寰?
大阵上方的半空之中,却有一个道姑悬空而立。
这道姑大约三十上下,乌发雪肤,一张成熟美艳的面庞姣好动人,如玉肌肤盈盈泛光,腰间配剑,手中执一柄拂尘,一袭羽衣翩跹,临风飘动,轻柔布料贴在身上,便勾勒出宽袍遮盖的肥软曲线。
她面若桃夭狐仙,垂目尤显娇柔媚态,偏偏一双眼似寒星,叱咤皆是威严。
正是执掌玄神道门的天地二圣君之中的地灵道君——“清平子”吕折旋。
也便是那沈星烛的师父。
沈星烛发现皇城下方有大妖被封印,且只剩下一具空壳之后,便知道此事尚且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立即联系了自家师父。
吕折旋闻讯赶来,即刻便携门下众弟子架起大阵,重建那梁国护国之阵,先将这具空壳重新封印。
并让沈星烛时刻关注当日从皇城逃窜出去的几人,确定谁才是那大妖本体。
吕折旋高居半空,俯瞰下方,忽然心中一动,感觉到地下的庞然大物,一瞬间产生了微弱的气息波动。
那空洞的躯壳,似乎在此刻,忽然重新换发了生机。
如同潮汐一般,那眼睛之中的莹蓝色,一圈圈地从中心向外扩散,又向内汇聚。
整个皇城之中,阵法之内,原本司死寂无声的气流猛然涌动,巨大的风声在废墟间盘旋回环,就像是……呼吸。
“妖魔复苏……”
吕折旋目光一凛,一甩手中拂尘,厉喝道:
“开阵!”
众多弟子立刻应和:“是!”
他们手中法诀顿时变幻,整座阵法上原本若隐若现的符文,霎时间金光大炽,下方地面上,同样蔓延开无数符文,宛如一条条锁链,将那条漆黑裂隙下的无尽深渊封锁。
而符文锁链上发出的金光,将那漆黑深渊照亮了一瞬间。
可以看见,那深渊之中,根本不是空空荡荡,而是挤挤挨挨着无数不定形的柔软肢体……
这些肢体极其诡异,颜色接近肌肤肉色,而质感也像是人体,但却并不具备任何人体该有的模样。反倒像是许多被揉搓在一起的肉色橡皮泥,只在边角的地方,仿佛透出一些部件的模糊“雏形”。
有些像是一张脸,有些像是手掌脚掌,有些像是一整个躯干。
这些部件不断变化着,就好像……能从这些肢体里面,诞生出人来一样。
此刻,这些肢体被金光刺痛,顿时发出了重重叠叠的可怕叫声。
就像是无数不同的人在哀嚎求救一般。
但实际上,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扭动的诡异肢体。
那些玄神道门弟子,从架设阵法,到现在开启阵法,始终听从吕折旋的指示,紧闭着眼睛。
但此刻,这可怕的声音直击内心深处,勾起了他们的恐惧情绪。
不少弟子额头冒汗,身体颤抖,已经忍不住挪动脚步后退。
吕折旋眯起眼睛,脸色严肃:“凝神!破妄!”
她的声音冷肃至极,瞬间将那些陷入魔障的弟子唤醒过来,如梦初醒一般,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集中精神,继续为阵法倾注灵气,维持其运转。
但很快,那阵法便在这沉重庞大的呼吸声中,被吹拂得摇摇欲坠了一般。
“砰!砰!砰!……”
隐约间,那些符文组成的锁链,像是被什么东西虚空割断了一样,立刻断裂成了两半,随后不甘地消散在了整片大地的持续剧烈震动之中。
皇城地面四分五裂,眼看下方的东西便要脱困。
其中几个弟子咬紧牙关,牙齿几乎都要嘎吱作响,眼皮颤抖,几乎禁不住想要睁开眼睛。
吕折旋扫了一眼那些已经到了极限的弟子,摇了摇头,再度甩了甩拂尘。
她淡淡道:“镇!”
“轰!”
此字一出,阵法之内涌动的气息便猛地下沉,地面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庞大力量镇压,一瞬间寂静无声,再也没有了动静。
竟有言出法随之感!
弟子们大松了一口气,继续输送灵气,重新将那阵法重塑,锁链重接,彻底加固了封印。
封印的是那具空壳,但同样也是那大妖的一部分实力。
原本,那大妖此前放弃躯壳逃遁而去,颇有断尾求生之意,但不知道遇见了什么,竟让它不管不顾,想要重新动用这部分力量……
“上古之妖,诞生自天道演化间的罅隙,自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所谓事出反常,则为妖。真正的大妖,天然便是上三品,不过,缺了这具躯壳,最多也就是玄玄。”
躯壳既然在手,那月妖身份也已经明了,以吕折旋的实力,完全可以以此为媒介,将那月妖彻底镇压。
但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这恒我月妖,性情不算残暴,只要这躯壳还在此地,将来说不定可以为我玄神道门所用。”
“神农司做事极端,却不知妖之真性,将来必定陷入僵局,或将其逼入绝境……届时,便是我玄神道门出面游说之时。”
吕折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低头看去,那缝隙之下,已经没有了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月亮。
而天上的月亮……自然已经不再是月亮了。
……
那天空之上诡异代替太阳升起的一轮满月,在瞬间睁开了眼睛。
下方的所有人,只要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抬起头看向天空的,都在一瞬间呆滞了。
然后,便是无法遏制的惊恐!
月亮当然不可能睁开眼睛,所以此刻正在天空之中的,也就不是月亮了。
那仿佛是天空夜幕的一只眼睛,就这么从上方投下了视线。
所有对上这道视线的人,都在瞬间看见,在那片莹蓝色当中,正翩然落下了一道几乎纯白色的身影。
女子从月上而来,纯白素雅的裙摆飘然若仙,一头雪白的长发在身后散开,面庞如梦似幻一般绝美,浑身肌肤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当中一丝杂质也无,完美到了极点。
所谓姑射仙人,莫不如是。
但唯有那面庞上的一双眼睛,幽蓝深邃,中央瞳孔猩红如血,才能感觉出一丝极端的妖异来。
“风伯”怔怔地看着那纯白女子从月宫飞落,降至自己面前,嘴角似笑非笑,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他几乎瞬间沉溺进那双眼睛当中,手中原本握紧的扇子也在瞬间松了开来。
内心的恐惧仿佛在霎那间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安心和宁静。
仿若这一刻,便是永恒。
“小心!!!!”
耳畔忽然传来了老者的大吼声。
“风伯”猛地惊醒,随后感觉到了喉咙有些痒痒的。
咳……
他想咳嗽,但却感觉气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并且,一股撕裂的剧痛从喉咙口传来,越来越明显。
腥甜的液体涌了上来,从裂口喷薄而出。
“咳咳,嗬嗬嗬……”
“风伯”的视线下移,眼睛瞬间瞪大,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那一双纯白无暇的纤纤玉手,此刻已经毫无阻碍地切进了他的喉咙中间!
纯白女子目光冷漠,五指并拢成手刀,“嗤”一声轻轻收了回来,后退一步。
“风伯”捂住自己的喉咙,却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但直到死去,他依旧看着那纯白女子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疯魔般的痴迷。
一个宗师,连任何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被她杀了!
“雨师”看见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冰冷,同时心中又升起愤怒来。
妖孽果然是妖孽!
手段如此诡异!
这上古大妖,非除不可!
“雨师”大声提醒“稷人”与沈星烛,道:“绝不可与其对视!”
随即,自己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手中掐诀,祭出一枚玄色宝珠。
这宝珠名为浮水珠,凭借此珠,便可唤雨。
“雨来!”
“雨师”高举宝珠,霎时间,宝珠之中有黑水流转变幻,天空之上,落下绵绵雨丝,顷刻便覆盖了周围区域。
而另一边,“稷人”将手中稻谷一甩,霎时间,千万颗种子洒落大地,开始迅猛生长,尤其借助雨势,长得愈发快速。
这些种子又裹挟着四周其他的植物,一同朝着那雪白身影袭去。
“雨师”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用看的,那就直接无差别攻击即可。
而他甚至可以借助雨水判断那大妖的所在之处,根本不用眼睛,也就不会与其对视了。
“呵呵……”
空灵而诡异的笑声忽然响起。
这纯白女子的声音几乎与楚文若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丝玉石相击般的冰冷。
她道:“你们见过月亮吗?又大又圆的月亮。”
“雨师”和“稷人”几乎同时一愣。
在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便下意识地在心里回答了。
见过,当然见过。
谁会没有见过月亮呢?
又大又圆的……
他们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轮满月的模样。
而就在这时,“雨师”的脸色骤变。
不好!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脑海当中的满月,竟也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与他们两人的神识对视!
在他们的识海之中,倒映出了一轮满月,并且瞬间扩大,吞噬了他们的神识!
……
两具僵硬的尸体笔直站在原地,还维持着闭上眼睛保持警惕的姿势,只从面部定格在抽搐状态的肌肉,才能察觉到他们瞬间的恐惧情绪。
纯白女子一手搭在一人的肩膀上,向前轻轻一推。
“噗通!噗通!”
两具尸体顿时倒在了地上。
纯白女子跨过他们,一双雪白赤足不染尘埃。
她幽蓝眼眸微微抬起,看向了最前方,始终没有出手的沈星烛,道:
“你很奇怪……有点像我。”
沈星烛不置可否,却道:“你已经得罪了神农司,很快,他们的人会来追杀你,不快点逃吗?”
“你没有了躯壳,现在的力量用一点少一点,再拖得久一些,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易吗?”
纯白女子脚步一顿:“你不动手?”
沈星烛道:“没有必要。”
“而你也没有必要与我为敌,此时此刻,你还有更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纯白女子沉默了一瞬,道:“你也想杀了他,这就是你该死的理由。”
她猛地一甩手,将沾上的鲜血全部甩了出去:“但现在……我确实还有事情要做。”
她回头看了一眼呆愣原地的苏怀嬴,做了个口型,随后温柔地微微一笑。
这一笑,她才终于又有了些许楚文若的感觉。
但没等回过神来的苏怀嬴跑上前,纯白女子便一个转身,融入月色,消失不见。
沈星烛喃喃道:“很像……吗。”
她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警惕的青厝和问死,转身离去。
……
江面之上,风波平息。
“牧肇”站在江上,长出了一口气,而这具身体也抵达了极限,即将崩溃。
但他看向下方江底的模糊尸体,心中莫名仍有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牧肇”向来不会为自己留下任何后患,他立刻捏紧拳头,准备再来最后一拳。
但随即,他瞳孔紧缩,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危险的警觉。
“牧肇”猛地跃起,水面炸开丈许的浪花。
一道纯白身影手指并刀,从他身边掠过,目光冰冷,手指尖上飘飞一抹血液。
“妖?!”
“牧肇”脸色难看,捂了捂自己的脖子,满手的鲜血。
再抬头时,那身影已经从水中出来,横抱着早已血肉模糊的陈旷尸体。
纯白女子低头描摹陈旷几乎已经看不清的面容,目光温柔,飞身而起,融入那一轮满月。
她携着月色,消失在了晨光当中。
不知去向。
……
“啪!”
林二酉落下最后一子。
张智周沉默许久,看着棋盘,长叹一声:“师弟果然是长大了。”
这局棋行至绝处,却竟然被林二酉翻盘,赢了一子。
林二酉看向张智周,道:“大师兄是故意的吧?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张智周装傻:“你说什么?”
林二酉无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交到我那个旧去新来的好朋友。”
……
江水之下,暗流涌动,携带着泥沙和无数鱼虾,奔流不息。
自玉浪江向东,进入阳国,湍流激荡,几乎无法行船,但进入了藏凤州之后,因地势逐渐平坦,便和缓下来,化作一条河,灌成一座湖泊。
因自由山便坐落在阳国,阳国自诩文气鼎盛,墨客骚人多来此聚会游玩。
其中,藏凤州因商贾聚集,以富庶闻名,但更有名的,是当中的青楼歌坊。
河岸两边,香帏风动,红袖满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脂粉气息。
这天清晨。
莲蜜照样捧着自家花魁娘子的换洗衣服,小心翼翼侧头瞅了瞅,步下河边石阶,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气喘吁吁地放下木盆,正想放下搓衣板,却忽然见到远处水里飘来……一个人?!
莲蜜眨了眨眼睛,浑身一僵。
半晌,那人越飘越近……
莲蜜僵硬地一点点挪动脖子,低下了头。
“没看见……我没看见……”
她紧闭双眼,在心里碎碎念。
但很快,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背,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搭上了!
“啪!”
湿漉漉,冷冰冰,抓着她的手,还、还捏了一把?!
嗯?!
莲蜜顿时一愣,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张俊美苍白,还在滴水的脸。
“哇!水鬼啊!”
莲蜜抄起搓衣板,就朝着对方脑袋砸了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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