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众目睽睽之下,王阳伯的头颅落在了地上。
颈腔之中,动脉鲜血喷涌而出,直冲到了絮泥阁的一楼顶上镂空的木艺装饰上,就像是一朵巨大的喷泉,向四周溅射出不少大大小小的血点。
其中很多,都溅到了絮泥阁的仆人以及王阳伯的手下脸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离得最近的手下,被喷了满头满脸的血,惊恐地大叫起来,慌忙后退:“王大人……你、你是谁?!你怎么敢杀了总捕头,他、他可是神农司的弟子!”
但对面的瞎子,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一样,继续往前走——实际上他又聋又瞎,根本听不见。
四周的官差纷纷后退,勉强还冷静一些的几个立刻拿出玉简捏碎。
这是神农司的简单传讯工具,只需要捏碎了,就可以立刻将简单的留言传送出去,通知其他人重要的事情。
而现在,王阳伯这个总捕头都死了,自然是无比重要的事情,肯定是要立刻通知附近的神农司高手过来。
但很快,他们就停下了动作,发现这并没有意义。
因为那瞎子往前走了两步,终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块金色的令牌。
上面只有一个字,“闻”——
阳国国姓!
此令牌,便代表着对方是属于皇室势力。
而阳国上下,唯有两个人有这块令牌。
一是因为前年立下大功,而被赐予了国姓的将军李佑,如今已经改名叫闻子佑。
二,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靖南王闻侪。
而闻子佑此时还在南边,靖南王府却正就在藏凤州,眼前的人肯定是属于靖南王的手下。
“哗啦啦……”
见到这块令牌,四周的人顿时跪下去一大片。
神农司的弟子虽然不用全跪,却也单膝半跪,以示对皇权的尊重。
毕竟,他们的身份比较特殊,即是宗门弟子,又是吃着皇粮的官差,并不是所谓的方外之人。
而这瞎子究竟是谁,又为什么杀了王阳伯,已经没人关心了。
一万个王阳伯,也只不过是神农司的弟子。
神农司与阳国朝廷几乎是相生相依,甚至相对而言,更加依赖皇权。
像是三劫宗这样的存在,至少还是和周国合作,神农司,却根本摆脱不了出身带来的影响,屈居于皇权之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阳国的女圣人不仅正是全盛时期,而且对于皇室十分在意,甚至亲传功法。
阳国的皇室宗亲,基本上都是修行者,而且因为不缺资源,修为都不会太低。
这瞎子,实际上,正是闻侪派来的死士之一,名为韩山。
韩山虽然又聋又瞎,但修为已经宗师的他,并不需要这些感官,也同样能够精准判断出四周的情况。
这就是神识之威。
只不过这样做比较耗费精力,这也是他作为死士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韩山能感觉到已经无人在身前阻拦,便开口道:
“请妈妈带柳倾城姑娘出来,王爷有事!”
他的声音音调有些别扭,这是感官失调带来的必然结果,不过他能够最大程度地控制自己的喉咙肌肉去模仿,所以正常人都能够清晰地听懂。
他似乎并不在意余相思刚刚才被明镜石照出了妖怪的身份,履行着自己作为死士的职责和任务,一板一眼地请他将柳倾城带出来。
余相思的脸色十分难看。
一个活生生的藏凤州总捕头,就这么死在了絮泥阁里,她的身份也已经暴露。
正常情况下,她此刻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逃!
但现在不行。
她清楚地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宗师境的高手,只要自己有任何的异常举动,就会变成和王阳伯一样的下场……
很快,余相思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倾城在楼上歇息呢,我这就去请她下来,只是不知道,王爷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韩山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王爷此前,曾赠送给柳倾城姑娘一件礼物,现在想让她还回来。”
堂堂王爷,送出去的礼物难道不应该像泼出去的水,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韩山此话一出,原本惊恐躲在四周角落里的人们都禁不住一愣,心中腹诽起来。
余相思也愣了愣,道:“敢问,是什么礼物,我好上去让她直接带下来。”
韩山道:“琉璃照影灯。”
余相思赔笑道:“我是记得有这么一件东西来着,我这就去让她下来,大人不如先坐一会儿?”
韩山点了点头,竟然真的就近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只是他手中的剑尚未还鞘,仿佛还带着一丝鲜红的色泽,令人望而生畏。
整个一楼大堂,一片静悄悄,死一般的寂静。
余相思深吸一口气,转头上楼,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刻意放缓了一点点。
留给她更多的思考余地。
思考接下来的,今后的……下一步。
……
柳倾城在楼上的房间内,从窗口目睹了楼下的惨剧。
她瞳孔紧缩,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白猫,内心无比惶恐。
那可是王阳伯!
整个藏凤州,除了州牧,就是王阳伯,后者的地位、权势、声望甚至是最大的。
那常年不管事,手上也没有保留任何兵权的靖南王,原本是根本没有人在意的。
人人都说,靖南王已经老了,不过只是一个好色又软弱的糟老头子而已罢了。
但此刻,那死士,已经用一剑,一块令牌。
向众人宣告了,事实并非如此。
靖南王是那沉睡的雄狮。
而此刻,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再次张开了自己满口獠牙利齿的嘴巴,一口咬掉了王阳伯的脑袋!
而王阳伯,甚至什么都没有干,只是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切的地位、权势、声望,都随着那一颗头颅滚落在地,成了灰尘里的血。
柳倾城表现得再怎么高傲,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有血有肉,自然会害怕。
说白了,那高傲其实只是她的保护色。
而絮泥阁也是因为她这么做,反而更受追捧,所以才默许了而已。
她知道自己这样,并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所以才能对那些权贵不假颜色。
但现在,絮泥阁也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保护伞的作用。
就算是王阳伯的施压,也可能让絮泥阁摇摇欲坠。
而更何况,是能随意杀了王阳伯的闻侪。
柳倾城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劫难逃了……
闻侪要的是琉璃照影灯。
但她根本拿不出来,因为那盏灯,就在下午,已经被她送给了陈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之所以送琉璃照影灯,是因为这是她手上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神妙灵宝,其他修行者,就算给她送礼,也不会送太强的神妙灵宝,顶多是一些效果奇特的,拿来逗人开心的小玩意。
而琉璃照影灯,却是真正贵重的神妙灵宝。
就算柳倾城只是一个普通人,都能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因此,她才选择了这琉璃照影灯,作为道歉的赔礼,以展示自己的诚心。
可现在,她前脚才将这盏灯送出去,后脚王府就来人,高调地来要回这琉璃照影灯。
这是非常反常的一件事!
靖南王这些年,沉迷声色,结交名士,也送出去过许多珍宝,但绝没有说收回来的道理。
这样的行为,不仅是跌份,甚至有点气急败坏、尊严扫地的意味。
若只是恼羞于柳倾城的不理睬,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反而更加不能要才行……
这压根就不是靖南王的性格!
这一刻,
柳倾城甚至觉得靖南王有可能是故意的。
“不,不对……就是故意的!”
柳倾城深吸一口气,依旧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她并非蠢人,立刻就想明白了为什么。
如果靖安王是故意的,那么要回琉璃照影灯的目的,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了。
灯,她已经给了陈旷。
想要还灯,就必须先让陈旷现身。
而如果她还不出来,她也可以想象下面那个杀人如割草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既然能把灯送给对方,就说明两人的关系不错,如果柳倾城遇到了危险,多半也可以逼出陈旷。
对方的目的,不是琉璃照影灯,也不是柳倾城。
而是那白龙真君陈若谷!
柳倾城深吸一口气。
是了,只有那神秘莫测的白龙真君,才有资格,让靖南王不惜拼着颜面扫地,也要算计。
既然已经找找到了对方真正的目的。
如今柳倾城想要自保,便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将那白龙真君逼出来,或者……诈出来。
青楼女子,不过是无根浮萍而已。
她如今已经拿到了修炼功法,今天之后,或许絮泥阁也将不会存在。
不必等到赎身,只要她今天能够趁机逃出去,那么……
天高海阔。
一楼太过安静,余相思的脚步声清晰地从楼下传来。
“哒,哒,哒……”
一点点靠近。
一下下敲在柳倾城的心头。
女子垂下眼睛,摸了摸怀里的白猫,将旁边的窗户支开,逗弄着,将白猫小心翼翼地放了出去。
阳国并不流行养狸奴,也少有专门驯化其作为宠物的商人。
柳倾城的这只猫,是她从前在路边的小巷子里捡到的。
养了几年,依旧野性难驯,只有在她怀里的时候才会安静乖巧下来,实际上,天天出去抓些鸟雀回来,给柳倾城放在床头柜子旁边,经常吓她一大跳。
但终究是一只知恩图报的好猫。
柳倾城拍了拍白猫的屁股,有些惆怅地小声道:“走吧……这一次走了就不要回来了,这里不是家。”
白猫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街道上,狂奔着走了。
柳倾城收回目光,放下窗子。
她闭上眼睛,呼唤道:
“白龙前辈?”
“白龙前辈,你在吗?”
陈旷当然在,他此时正在隔壁房间之中,收敛了自身的气息,默默地等待。
当那宗师出现的时候,陈旷就知道事情不妙。
这种情况下,没有其他任何可能性。
绝对只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当对方说出要琉璃照影灯时,他立刻就明白了。
那灯确实有问题!
自己的位置和身份,可能都已经暴露了!
“靖南王闻侪……”
陈旷皱起眉头,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为什么是这个人?我绝对没有任何地方漏出了破绽,但却依旧被人算计了。”
“这个人和琉璃照影灯有关系,且能通过它算到我在这儿,那么,他八成也应该知道苏煜现在成了我的影子。”
“那四个可能的人里,如果有人要置我于死地,那就……”
陈旷沉下表情。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梁国的前国师,姜无涯!
想到此处,陈旷只觉得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以及身不由己的深深不甘。
他以为自己假死脱身,已经跳脱了这些大人物们的算计。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只是从一个棋盘,跳到了另一个棋盘当中。
他的每一步,依旧在他人的掌控当中。
从始至终,都没有挣脱过!
陈旷吐出一口浊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尝试安安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等到自己的实力足够,前往佛国净土避祸,不再招惹这些大人物们,离开他们的视线。
但他错了。
这天下,自他从天牢里苏醒的那一刻起,对他来说,就是浮萍蔽日,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任何出路!
隔壁。
柳倾城的声音传来,带着释然:“白龙前辈……若是你听见了的话,不要回答,快些离开这里吧。”
她轻声道:“我可以为你拖延一些时间,你本领高强,应当不会被抓着。”
“要是你已经不在了,那最好……其实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啦,看见絮泥阁这副样子,你应该马上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快些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柳倾城笑了笑,站起来,长出一口气,走到了门口,伸手,打开门。
陈旷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啊……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她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但这世道,除了妥协,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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