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滴漏已经到了五更,紫竹的耐心渐渐耗尽:“小姐,花影夫人不会不来了吧?”
“再等等。”沈云绾的语气也透出了一丝犹疑,“若是一炷香后花莹还不出现,我们就实行别的计划。”
紫竹一向都对太子妃娘娘的决定深信不疑。
“小姐,您打算怎么做?若是单凭我们便出关,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听说草原上很难辨别方向,而北蛮人又是逐水草而居,我们必须先找一位向导,还得确定对方是可靠的。”紫竹说的头头是道。
沈云绾满面笑容:“不错,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沈云绾说完,心里仍是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能够成功策反花莹,能帮她们解决大半的问题。
但现在要考虑的是,花莹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若是她想一条路走到黑,一定会将自己交给卫俊峰,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在赌。
眼看着屋里的线香即将燃尽。
沈云绾压低声音:“收拾东西,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是,小姐。”紫竹立刻去拿被她藏在床底下的包袱。
两个人刚准备妥当,外边传来了一道极轻的敲门声:“郭小姐睡了吗?”
紫竹如同被按了静止键一样,瞬间便停下了动作。
她屏息凝神地贴近了门边,手里掣出匕首
“还没有。”沈云绾快速回答了一声,亲自去开门。
花莹站在月光下,身上的石榴红玉兔捣药织金团花长裙艳丽如血,月光拉
长了她的影子,显得清冷而孤寂。
沈云绾目光划过,确定只有花莹一人,眼里的警惕归于无痕。
“进来说话。”
沈云绾合上门。
等到花莹走进,身上那股浓郁如麝香的气味窜入鼻翼,沈云绾目光一瞥,在她颈上发现了一丝红痕,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很清楚这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吮吻出来的。
想到花莹身边跟着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沈云绾心中了然,但她并没有多嘴。
这是花莹自己的选择,自己一个外人,若是开口过问也太没分寸了。
花莹并没有察觉出沈云绾的异样,她抬手撩了撩鬓间的发丝,举手投足之间娇媚入骨。
“你还是想要去找乌格尔泰?”
沈云绾肃容道:“花小姐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感激不尽,将来必有厚报。”
花莹自嘲一笑:“我一个伶仃之人,还是叫我名字吧,免得将来又忘了自己的来处。”
花莹的语气很平静,但就连紫竹都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无尽心酸,不由有些诧异。
她暗自擦测,花莹短时间内身上发生了什么?
“花莹,北蛮我是一定要去的。”
沈云绾改口,目光坚决。
花莹这才发现,“郭芙玉”虽然容貌寻常,却有着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
像是广袤夜空上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沉静下来,又像是一湖明媚的春水,柔波潋滟,令人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没有发现这双眼睛
的独特?花莹恍然大悟,是“郭芙玉”太会掩藏了,她就如同一颗珍藏在匣中的珍珠,而这锦匣外安了重锁,只有主人打开,才会绽放出绝世华彩。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这么想见乌格尔泰,为郭家报仇是假,恐怕想要刺杀乌格尔泰才是真吧。”
“何出此言?”沈云绾的唇边浮上了一丝微笑。
“如果你的仇人是当今陛下,难道不是应该让我想方设法把你弄进宫里吗?直接刺杀皇帝不比这些迂回手段更好?而且,经由他人之手来完成计划,变数太多了。”
当初,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把自己托付给了他的好友才会节外生枝。虽然事情过后,那人也没落到好下场,被卫俊峰灭了口。
沈云绾想,花莹有一点说错了,自己的仇人还真是皇帝。只要他活着一天,萧夜珩的处境就会多一分危险。
但沈云绾是不相信“攘外必先安内”那一套的,北蛮是大魏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
这也是沈云绾会喜欢上萧夜珩的原因之一,家国利益永远被萧夜珩放在了个人的利益之上。
既然受了天下百姓的供养,那便该回馈于百姓。
“你说得没错,我要乌格尔泰的人头!”
既然选择合作,那必须表露诚意。
花莹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让卫俊峰放心地将幽州城交到她手里了。
肃州是门户,幽州就是腹地,可见幽州有多重要
。
“我知道了,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紫竹眼皮跳了跳,她赶紧去看太子妃娘娘,却发现太子妃娘娘脸上一丝变化都没有。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我猜对了。”
花莹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郭芙玉”的丫鬟,唇角牵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我跟在卫俊峰身边有十年之久,宫中那位陛下是什么心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一二。很可笑,这天下,真正想要灭掉北蛮的,除了不胜其扰的边关百姓,大概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花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沈云绾由衷地赞美。
“我算什么聪明人,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罢了。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可靠的向导。”
“三日之后,将军府会有一队人马护送兵器到北蛮,你可以混入其中。至于会不会暴露”
花莹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就看你的命了。”
沈云绾有了花莹的配合,在花莹的掩护下私自出去了一趟庄子,再次去了马进的绸缎铺。
沈云绾这次没有去前面的店铺,而是直接去了后院。
沈云绾绕到绸缎铺的后门,只见门外面别着一把铜锁,细看之下,锁条并没有合上。
沈云绾走到了台阶上,刚要取下铜锁开门,下一刻,她的动作便停住了。
沈云绾返身即走,刚让开位置,一支羽箭便斜插着面颊飞过,钉在她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沈云绾目光一凝,运起轻
功,如同仙鹤凌空一般飞上屋脊,足尖一点,便是数丈之远
“应该是太子妃的婢女,大人,这婢女怎么这般警醒,该不会是长了个狗鼻子吧?”
“少废话,赶紧给我追!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人等到了,这次若是还让人跑了,别说是你们了,就是我都不好对何大人交代!
梁超咬了咬牙,丢了弓箭,提气追赶
以沈云绾的身手,压根没有把梁超几人放在眼里,她犹如猫捉老鼠一般,带着梁超在幽州城内绕弯子。
今夜的天气不太好,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暗淡的星辰,更便于沈云绾藏身。
绸缎铺的东家是马进,他被紫竹扎了一刀,还留在庄子上养伤,留在绸缎铺的就是几个小喽啰。
马进上面的人是谁,这些人并不清楚。
沈云绾之所以会暗中回来,便是因为她猜到那人说不定会找到绸缎铺来。
梁超以为是瓮中捉鳖,实际上,究竟谁设下的圈套还不一定呢!
“人呢?哪去了?”
梁超带人追去了一条暗巷,这条巷子不深,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
“妈的,分头找!”对方实在太狡猾了,梁超已经将属下分成了四拨。
明知道对方是在带着自己绕圈子,可仍是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种滋味可太难受了!
梁超心里暗暗发狠。
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太子妃带着的婢女很有可能是叫“紫竹”的丫鬟,身手不凡,还精通医术,
是个硬茬子。等到自己抓到这小娘们,非得让她把自己准备的刑具都过一遍!
就在这时,梁超耳边传来了一道风声。
他连忙侧身躲过,只见一枚飞镖落在他脚下,若是再慢半步,便会扎穿的他的右脚!
“在那边,追!”梁超一马当先。
沈云绾是故意卡着时间的,一个时辰,还不足以让梁超召集帮手,这里毕竟是卫俊峰的地盘,沈云绾笃定梁超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而这一个时辰,又足以让梁超和他的手下耐心耗尽,就连体力也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失
现在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沈云绾从天而降,双足蕴含了七成的力道,直取梁超胸膛
破风声传来,梁超瞳孔一缩,大脑迅速预警,让他避过了这极其凶险的一脚
就在他提刀至胸前,准备反击时,那人却在空中一个变招轻盈的身体如同柳枝一般,竟是临空改变方向,改为攻向梁超的腰腹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梁超根本来不及反应,腹部顿时遭受重击,从半空中摔下,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幸亏这里是湖边,没有人烟,否则,一定会把附近的人吵醒。
这一摔,让梁超的五脏六腑如同移了位,他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满怀警惕地盯着向自己不断逼近的女子,强撑着拿起掉在地面上的长刀,想要借力站起,可他刚提起内力,
小腹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不仅提着的那股气被迫消散了,气血逆行下,又喷出一大口血。
“梁超是吗?”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声音,梁超被一脚踹翻,接着,一只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重重踩在他脸上,将他的脑袋按进河边潮湿的淤泥中。
“我在问你话。”
语气里暗含着警告。
从来都是梁超这样羞辱别人,如今同样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霎时让梁超目眦欲裂。
“他妈的”
梁超刚骂了一声,便吃了满嘴淤泥,呛得他不断咳嗽。
“一个废物,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说完,不给梁超反应的时间,重重一跺,这次,梁超连鼻孔也埋进了淤泥里,让他无法呼吸。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梁超都已经翻起了白眼,难道今天他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脑袋上的力道忽然变轻了,梁超用力挣扎起来,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了鼻腔,梁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呛得他连连咳嗽
然而,这样的幸福只有一瞬,梁超的口鼻又一次陷进了淤泥里
后来,梁超已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了,就连大脑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肺部重新涌入空气的那一刻,梁超人都已经麻木了。
他双眼大睁,贪婪地看着远处的湖面,不知道哪一刻,他就会彻底断绝呼吸。
然而,这一次,梁超久等的惩罚并没有到来。
“是不是发现活着有多美好?”
沈云绾
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在夜色中请冷而又缥缈。
梁超僵硬地抬起头,旋即眼底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放了我,我招!我什么都招!”
如果不是梁超把什么都招了,沈云绾怎么也猜不到,皇帝派来的人竟是何烜!
那位在京城里风光无限却又异常低调的威远侯世子!
“告诉何烜,让他亮明车马,太子妃娘娘奉陪到底!”
说完,沈云绾如同来时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沈云绾毫不客气地借用了紫竹的名字。
梁超劫后余生,注视着“紫竹”远去的背影,由衷地生出了一股胆寒之意,连太子妃身边的婢女都这般深不可测,太子妃该有多可怕!
到了跟花莹约定好的日子,沈云绾一大早便和紫竹收拾好了行装。
但当沈云绾来到幽州城外的风波亭,看到为首之人,眼底浮上了一丝惊愕。
怎么会这么巧!这次运送兵器的人竟然会是卫星穹!
这是什么该死的孽缘!
“公子,这是我的婢女春花和冬雪,她们平时帮我理账,和北蛮的交易需要她们去把关。”
花莹向卫星穹介绍两个人的身份。
卫星穹骑在马上,目光居高临下。
对于花莹,卫星穹并无太多感觉,父亲身边的女人多不胜数,小时候他也曾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
可在他整治了几个姬妾之后,那些人很快便会消失,再由新的姬妾替换上,他方知,
这些人对父亲来说也就是一个还算趁手的物件,久而久之,卫星穹已经麻木了。
至于花莹,在卫星穹眼里和那些女人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花莹还算聪明,算是一个管事。
卫星穹倨傲地颔了颔首。
“出发!”说完,他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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