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两年之后(五千字章)

    钱能万万没想到常风既上道又大气。银子不收,事照办。

    他不知道的是,常风把他的好大儿当成了替身。

    钱宁不含糊,“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属下谢镇抚使提携之恩!”

    常风连忙去扶:“快快请起。钱兄是锦衣卫中的千里驹,前途无量。”

    常风投之以桃,钱能报之以李。

    钱能对刘秉义说:“刘寺卿,南京礼部左侍郎出缺,公可有意乎?”

    刘秉义笑道:“钱公公,我女儿女婿外孙都在京城,我不想去南京。”

    钱能道:“南京六部是闲散衙门。侍郎告病在家,挂个名不去赴任是常事。”

    “太常寺卿升南京礼部侍郎又是符合官场升迁规矩的。”

    “不如这样,我找机会在皇上面前举荐你。若成了,你拿了官凭就告假,留在京中享你的儿孙福。”

    这是典型的利益交换。历代官场都是这样。

    钱能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秉义再拒绝那就是不给司礼监秉笔面子了。

    他拱手道:“那就有劳钱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了。”

    钱能笑道:“噫!好!今日三喜临门。一喜常镇抚使执掌北司;二喜刘寺卿高升南京礼部侍郎有望;三喜钱宁即将升为查检千户。”

    “本来我得在贵府讨杯酒喝。奈何一个时辰后轮到我去乾清宫那边当值。”

    “等常镇抚使办升迁宴时,我再来讨一杯酒喝,沾沾喜气。”

    钱宁一番千恩万谢。随后他跟着义父钱能走了。

    刘秉义笑道:“贤婿,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又跟伱沾光了啊!”

    大明的文官有两个至高追求。

    一是当上两京十二部的尚书或侍郎,成为正儿八经的“部堂”。

    二是进入内阁当阁员,成为实至名归的“阁老”。

    刘秉义嘴上说对升官不感兴趣。“部堂”的称谓唾手可得时,又激动到不能自已。

    “呜呜呜!”一时没忍住,年近花甲的老头儿竟然哭了起来。

    常风连忙劝慰:“老泰山,升官是好事。您别哭啊。”

    刘秉义擦了擦老泪,愤愤然的说:“我哭是因我当初蠢得发指!竟毁了跟你们常家的婚约!”

    常风宽慰他道:“老泰山,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何必再提!”

    常风从正五品千户高升了从四品镇抚使。散阶也从武德将军晋为信武将军。

    北镇抚使上面的两个指挥佥事出缺,两个指挥同知又是对常风言听计从的张家兄弟。

    常风如今在锦衣卫中,可谓朱骥之下,八千人之上。

    这么大一桩喜事,自然要摆一桌升迁宴,好好庆贺一番。

    不过常风不想把升迁的动静闹得太大。请帖只发给了钱能父子和卫内袍泽。

    文官武将一个没请。毕竟历代皇帝最忌讳锦衣卫的家奴跟外臣走得太近。

    倒是请了朱骥,朱骥却说有事来不了。他不来也好,不然袍泽们跟他一起饮宴,升迁宴的气氛会变得跟丧席一般。

    七日后,常府大摆升迁宴。

    赴宴的都是自己人,这场升迁宴自然融洽万分。

    众人吃罢了酒,又在客厅内喝茶闲聊。

    张道士是个喝酒吃肉的花道士。好饮量还小。刚才在宴上喝了一壶酒,面露醉意。

    他吹嘘起来:“我这人精通八卦,相术,奇门遁甲。”

    徐胖子起哄:“你会相面?那你给弟兄们相相面。看看大厅里谁的气运最好!”

    徐胖子这是在给张道士挖坑呢。他若说某某运气最好,那不是得罪了其余的人?

    张道士环顾四周,随后道:“这大厅之中,有一人气运从小兴旺到老。寿元也高得很。简直就是福星高照一个半甲子!”

    “谁若跟此人沾亲带故,即便霉运当头也能沾光变成好运连连!”

    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常风身上。

    今日是常风的升迁宴,张道士所说的人多半是他。

    徐胖子问:“张神仙,你说的是常爷?”

    张道士微微摇头。

    徐胖子又问:“那你说的是钱公公?”

    钱能是升迁宴上地位最高的人。徐胖子还以为张神仙要拍钱能的马屁呢。

    张道士依旧摇头。

    徐胖子追问:“那就是刘部堂?昨日圣旨,拔擢他为南京礼部左侍郎。”

    张道士还是摇头。

    徐胖子有些不耐烦了:“那到底是谁?”

    张道士将手指指向了刚吃完油果子,拿狗擦手的糖糖:“气运最好的是咱们小世妹!”

    众人惊讶:“运气最好的竟然是小世妹?”

    张道士侃侃而谈:“我自小便通灵,能感知一个人的气运强弱。诸位,我活了四十年,从未见过气运如此旺盛之人!”

    “这么说吧,常爷这四五年间一路高升,不是他气运多高,全是沾了世妹的光!”

    糖糖被张道士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啊?”

    张道士笑道:“千真万确!正常人的气运有好时也有坏时。你的气运却会从六岁起一旺到底,直至旺到九十六岁高龄!”

    “不过你九十六有个坎儿。迈过去,就是百岁福龄。”

    “你身边的亲近之人,也会跟着你的旺运沾光。”

    常风不信命。只当张道士在哄孩子。

    然而一旁的刘瑾却把这话当了真。

    刘瑾拱手:“张百户。您看我的气运如何?”

    张道士仔细看了刘瑾的长相,随后面色一变:“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左右双断掌。”

    刘瑾惊讶:“您又没看过我的手相,怎么知道我是左右双断掌?”

    张道士侃侃而谈:“左断掌掌兵符,右断掌掌财库。你的面相,是既掌兵,又掌财的命。”

    “可惜你前三十六年时运不济。三十六岁之后,你因沾了贵人的光,时运才开始好转。”

    “这位贵人就像打开你好运之门的钥匙。”

    “不过,你真正的大运还远远未到。我猜测,十五年后才是你大运最旺的时候。”

    刘瑾心中大为惊讶:我三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怀恩公公让我在外宅里照顾常家兄妹的饮食起居。

    张神仙又说谁在糖糖身边谁跟着沾光。我的贵人一定就是糖糖小姑姑!

    啊呀!还真让张神仙说中了。回想一下,正是遇到糖糖小姑姑之后,我才开始一路高升!

    在宫里效力三十来年都没升官,遇到糖糖小姑姑就升官了。这哪里是巧合,分明就是命!

    自此之后,刘瑾把糖糖当成了姑奶奶一般供了起来。他一门心思钻营升迁的同时,有啥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吩咐人给“小姑奶奶”送过去。

    张道士又吩咐刘瑾:“你把生辰八字写出来我看看。”

    刘瑾写好了生辰八字。

    张道士看后,竟然吓得酒都醒了!

    他脱口而出:“皇啊,黄历不错啊!”

    张道士按照自己半生所学的八字命理推断,刘瑾是皇帝命!

    但“皇帝命”三个字怎么敢说出口?说出来岂不是害了人家。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时分。众人散去。

    翌日,常风大步来到了北镇抚使值房。正式开始了他执掌北司的日子

    时光就是一头腚眼子里塞着鞭炮的公牛,一跑就停不下来。

    转眼来到了两年后。

    弘治五年,秋。

    大明王朝已现盛世气象。

    弘治帝是个宽仁、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但勤政不等于喜好折腾。

    他对内轻徭薄役;治理水患;废除苛法《问刑条例》;重用贤臣;力求节俭。

    对外从不擅兴讨伐。但对于外族一直保持着强硬态度。基本恪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敌境的蚯蚓都给朕竖着劈成两半儿”的原则。

    弘治帝登基六年来国库收入、仓场存粮年年增加。江南商业兴盛。

    在政治上,他重用贤臣如“弘治三君子王、马、刘”、李东阳、徐浦、刘健等等。吏治虽不能说如一汪清水,但相较于成化朝末期,官风已大大改善。

    说白了就是:官员该贪还是贪,但至少会去主动做事。

    老百姓虽远远达不到衣食无忧的水平,至少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饥荒。

    按照当初容城知县黄伯仁的说法——老百姓能够像牲口一样混上一口草料活下去,已经算盛世了。

    民变、叛乱不能说没有,但规模都不大。

    弘治帝是个类似于太祖、太宗的工作狂。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早朝、午朝、大小经筵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还是个高尚的人,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

    纵观史书,古代帝王十个有九个都好色。

    说实话,给任何一个男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外加三千妙龄佳丽随意取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变得好色。

    这是生理本能使然。

    但弘治帝登基六年,仍旧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张皇后。他还接连三次降旨,缩减宫女规模。

    相比于那两位嗑春药舒服死的后世大明帝王,弘治帝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不好货。内承运库的财帛,屡屡被他拿来赈灾济困。他把内承运库搞得清干溜净,耗子进去都要淌眼泪儿。

    连一向反对国帑私用的户部文官们都看不下去了。主动上折请求调十万两国库银充实皇帝内库。

    皇帝给力,臣子也给力。

    主管吏部的王恕,尽全力裁汰庸官。他改变不了为官必贪的历史难题,但尽量鞭策底下的官员们去为老百姓做一些实事。

    主管兵部的马文升让九边卫戍固若金汤。鞑靼小王子不敢轻易南下入寇。

    李东阳、刘健、谢迁等中生代官员逐渐开始挑起大梁。

    杨廷和为代表的官场后起之秀们也初露峥嵘。

    名垂史书的“弘治中兴”渐入佳境。

    京郊,跑马场。

    秋高气爽,万物金黄。

    二十七岁的北镇抚使常风纵马狂奔,突然一勒马缰。

    骏马抬起前蹄,一声嘶鸣,停止了奔跑。

    这两年常风的仕途顺风顺水。主要是躬逢盛世,朝堂上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做对手。

    北镇抚司在他的带领下,为弘治帝颁布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国策保驾护航。

    “哥哥!怎么停了?”十三岁的常恬也勒住了马缰。

    当初那个软萌可爱的小糖糖,已经出落成了少女模样,亭亭玉立。

    她的性子像极了嫂子刘笑嫣,既爱胭脂水粉,也爱刀枪剑戟、宝马良驹。

    常风道:“都跑了两里了,别把马累着。踏秋跑马又不是跑八百里加急。”

    远处,刘笑嫣骑在马上,搂着马鞍前面坐着的常破奴。

    常风长子常破奴已然五岁。这厮简直就是“白天惟愿牛打架,晚上惟愿鬼冲天”的调皮鬼。

    前几日刘笑嫣一个没看住,他拿着竹竿儿把府里大厅屋顶的瓦当全给捅了下来。

    至于什么拿开水灌蚂蚁窝、拿鞭炮炸大粪坑,更是他的日常操作。

    虎子已经老到跑不动了。按照人的年龄换算狗龄,它已经七十多岁了。

    它懒洋洋的趴在舒服的马料堆上,看着大、小主人们骑马取乐。

    已倒傍晚时分。

    众人在跑马场的东侧升起了一堆火。

    常恬有些发急:“鹤龄、延龄两位哥哥说是去打兔子,怎么还没回来。他们带不回猎物,咱们烤什么?”

    转头常恬对常破奴说:“壮壮,要不把你撒上盐烤了吃吧!你细皮嫩肉的,烤来吃一定很香。”

    常破奴一撇嘴:“姑姑,要烤也得烤我徐世叔,他一身胖肉油大,烤来吃比我香多啦。”

    叼着狗尾巴草,以手做枕睡大觉的徐胖子听到这话醒了过来。

    徐胖子笑骂道:“把我烤了?你们也不怕撑死!”

    不多时,两个青年纵马来到火堆前。

    十六岁的张鹤龄、张延龄下了马,从马鞍上解下五六只野兔。

    常恬抱怨:“怎么才回来?饿死我了!”

    张鹤龄连忙道:“我们不是寻思多打几只肥兔子给糖糖妹子吃嘛!”

    常恬有些不高兴:“糖糖是我小时候的乳名!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我长大了,喊我大名!”

    张延龄朝她做了个鬼脸:“你就是活到八十岁,也是我俩的妹子。当哥的喊妹子乳名怎么了?”

    这两兄弟如今生得虎背熊腰。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跋扈外戚。以欺负人为快乐之本。

    不过他们很宠异姓妹妹常恬。

    应该这么说,常恬如今简直是京城团宠。

    张皇后喜欢她,两个异姓国舅大哥宠着她,在宫中渐渐得势的刘瑾尊着她。

    前几日,常恬随口说想养一只战无不胜的青翅铁甲长颚斗蟋。

    张鹤龄两兄弟直接调了五百团营兵,在京郊四处给她寻蟋。

    因为蟋蟀是阴虫,好蟋蟀都生在坟地里。

    张鹤龄两兄弟把十几座老百姓的祖坟给刨了。这才寻了一只好虫送给常恬。

    常风知道这事儿,把妹妹和两个小兄弟狠狠训斥了一顿,又派人给百姓送银子补偿。

    整个京城,敢训斥两位小国舅的,恐怕就只有弘治帝、张皇后、张栾和常风四个人。

    秋月已经升上了天空。

    众人围火而作,烤着野兔,好不惬意。

    虎子趴在火堆旁,慵懒的眯着眼。

    张鹤龄道:“常大哥。我姐说,等我们大外甥封了太子建储,皇上姐夫要给我们哥俩封伯!”

    去年张皇后生下了皇长子朱厚照。弘治帝简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弘治帝已经下旨,于本月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常风惊讶万分:“你们俩都封伯?”

    张鹤龄点点头。

    弘治帝对张皇后一家的恩宠简直无以复加。

    今年初,老国丈张栾从寿宁伯抬格为寿宁侯。号加翊运二字,阶加特进光禄大夫,禄加二百石,仍赠其三代,赐诰券,子孙世袭。

    要知道,大明的封爵制度极为严格。很多武将在九边戎马一生,立功无数,也难求封侯。

    至于文官就更不必说了。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敢奢望封个伯爵。

    常风道:“恭喜你们两个了。当了伯爵要收敛些。别没事儿挖人祖坟、烧人房子、强抢民女。”

    张鹤龄笑道:“龟孙子才强抢民女呢!我们哥俩好的是怡红楼里精通吹拉弹唱的大姐姐!”

    这俩小子,如今跟徐胖子是正儿八经的靴兄弟,跟赛棠红都睡过。

    刘笑嫣不悦:“当着糖糖和壮壮两个孩子的面,瞎说什么呢?”

    张鹤龄连忙闭嘴。对于刘笑嫣这位嫂子,他们哥俩是又敬又怕。

    刘笑嫣不光是他们的嫂子,还是他俩的弓箭、刀枪教习,正儿八经的女师傅。

    秋日跑马、烤野味结束。众人各回各家。

    翌日清晨,常风来到了北镇抚司上差。

    如今徐胖子也已高升了千户。还跟以前一样,天天跟在常风屁股后面办差。

    不过北司五大千户中,权势最盛的不是徐胖子,而是钱宁。

    钱宁是常风的替身。杀人、整人、诬陷人的差事,常风一向让钱宁站在明面上办。

    京城官员,“闻钱千户至而色变”。就是这么牛。

    钱宁将一个小匣子放在了常风面前:“常爷,前任顺天府尹李大康的家已经抄了,抄出了几张稀罕东西。”

    说完常风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摆着五张银票。

    随着弘治朝国力的兴盛,商业的发达。山西的钱庄票号开遍了全国。

    市面上出现了即付即兑的银票。渐渐的,官员行贿纳贿不再抬着大箱子,而是送、收能够揣在袖子里的银票。

    常风拿起一张银票:“这薄薄的一张纸,就能到山西老抠的票号里兑出成千上万两银子。”

    “同样都是纸,宝钞却一两不值。咳,真是奇了怪了。”

    “这玩意儿可比银锭好藏、难找啊!”

    用后世的话说,常风是“老抄家遇到了新问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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