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郡主的大婚礼一应准备,不亚于公主出嫁。
当初常恬在驯象所救过弘治帝两口子的命。她出嫁,弘治帝绝对不会亏待。
大婚礼前的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个步骤,全都是礼部派出郎中专门负责。
弘治帝还赐了义妹常恬一座体面的郡主府。
成婚前十五天,常风、黄元来了郡主府,跟钱能交接府邸。
一到府门前,常风便道:“坏了,违制了。”
黄元问:“怎么违制了?”
常风指了指府门:“瞧,这正门是五间七架。门环乃是绿油铜环。这是公主府的规制啊!”
钱能笑道:“你说对了!皇上有口谕,让内官监给宛平郡主挑一座公主规制的府宅。”
“你光看正门是五间七架,厅堂还是九间十一架呢!”
“不光如此,皇上还授意礼部,定宛平郡主岁禄一千五百石。”
明制,宗室女儿等级依次分为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
以上八等,皆有岁禄。岁禄又以婚前、婚后分为两种。
譬如公主大婚前,岁禄纻丝十匹、纱十匹、罗十匹、绢三十匹、夏布三十匹、木绵布三十匹、绵二百斤。
大婚后除了丝帛,另加岁禄一千五百石。
弘治帝给常恬定的岁禄,同样是公主规制。
常风感慨:“皇上待糖糖真是恩重如山。”
钱能笑道:“皇上最重骨肉亲情。皇上与宛平郡主没有血缘,却有亲情在。更别提郡主还是勤王救驾的功臣。”
三人进得郡主府。宫里的小宦官、礼部的官员、杂役正在热火朝天的布置着婚礼用物。
常风看到牟斌和钱宁站在远处。
二人走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问:“指挥使来布置十五日后的护卫事宜?”
十五天后,弘治帝要携张皇后亲临大婚礼现场。皇帝出宫是大事,锦衣卫自然要派出大汉将军护卫。
牟斌点点头:“是啊。到时咱们卫里会派出五百名大汉将军随扈。”
常风笑道:“指挥使辛苦了。”
牟斌叹了声:“自从你赋了闲,南、北司的事我一把抓。把我弄得焦头烂额。”
常风狡黠的一笑:“我没赋闲啊。天天上早朝,下了朝就去卫里当差。”
常风这半年的确是赋闲了。
南、北司的事都是牟斌统掌。朝中有没有发生大案,无须常风出手办案。
常风在值房中,除了喝茶就是读书,再不就是跟徐胖子聊天打屁。
牟斌这人,仁慈有余,能力不足。管南、北司颇感吃力。
看完了常恬未来的宅邸,常风心里美滋滋的。妹妹过得好,当哥哥的就高兴。
与此同时,寿宁候府。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正在商议给妹子常恬多少贺银。
张鹤龄咬了咬牙:“这回我不过了!给糖糖妹子八千两银子!其余那些乱七八糟的贺礼一概不送。”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银元宝才是真的!”
张延龄一拍大腿:“好!当初要不是糖糖妹子拦在几头巨象跟前,咱姐和皇上姐夫就被巨象踏成肉泥了。”
“糖糖妹子是咱们张家的恩人!文人怎么说来着?哦,知恩图报!”
“她大婚,咱们可不能小家子气!”
八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两位国舅为了不失报恩的脸面,狠下了心。
不过这么一大笔银子,他们还是隐隐感到心疼。
就在此时,送银子的来了!
司礼监秉笔李广来到了二人面前。
李广这些年秉承着抱紧张皇后大白腿的基本方针不动摇。文官对他多有参劾,他却安然无恙。
跟张家兄弟交好,也是他自保的策略之一。
三人一番寒暄,坐下喝茶闲聊。
听闻二张要给常恬送八千两的贺银,李广目瞪口呆:“二位国舅真是慷慨啊!”
张鹤龄叹了声:“唉!这也就是糖糖妹子大婚。我们才咬牙掏出八千两银子来!”
“八千两,足能装四个大银箱呢!”
李广夸赞道:“二位国舅真是重情义之人啊。不过出这么一注大财,二位得找桩生意补一补亏空。”
“赶巧了,我为二位想出了一桩赚大钱的生意。”
张鹤龄眼前一亮:“哦?什么大生意?”
李广说出了两个字:“跑海。”
张鹤龄有些奇怪:“什么意思?”
张延龄哭笑不得:“大哥,跑海就是掏大粪!”
张鹤龄面露不悦:“什么?李公公,你不是来取笑我们哥俩的吧?你让我们堂堂国舅去掏大粪?”
李广笑道:“国舅稍安勿躁,且容我喝口茶,细细道来。”
李广给张家兄弟介绍了京城的“跑海”生意。
京城共有五十三万人口。五十三万人无论贫富贵贱,每天至少要拉一泡屎。
在十五世纪,华夏是个高度发达的文明,自然不会像同时期的欧洲,直接把屎尿泼在大街上。
英、法的王宫甚至没有厕所。举办舞会时,那些公爵、伯爵和他们的夫人,内急时直接在壁炉甚至走廊中解决。
京城有着完善的古代下水道系统,即“三十六粪道”。
人粪是上好的肥料。“跑海”粪工将大粪掏出来,装上车,运出城卖给地主们就能换来真金白银。
这是一个暴利的无本买卖。
既然有暴利,自然就有既得利益者。
顺天府管着三十六粪道。京中的不少地痞恶霸都去贿赂顺天府官员,包下一两条粪道。
粪道是一条条流淌金银的河,让地痞恶霸们赚的盆满钵满。
李广讲述完,张鹤龄问:“你就说这生意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吧?”
李广答:“我估算了一下。一条粪道,一年至少能赚五百两白银!三十六条就是一万八千两!”
“以二位国舅的身份,只要跟顺天府打声招呼,就能把三十六条粪道包圆儿!”
“到那时,金山银海就会流进二位国舅的银库。”
张延龄提出了异议:“可是去年皇上刚下了旨,命皇亲国戚不得做与民争利的生意啊!”
李广笑道:“您说到点子上了!给粪道掏粪不算生意,而算公益!并不违背皇上的旨意。”
老二张延龄比老大张鹤龄更有脑子,心思更缜密。
张延龄问:“那怎么不见京城里的其他勋贵干这营生?”
李广道:“因为他们高高在上。觉得这营生腌臜,上不得台面。说白了就是抹不下脸来!”
张鹤龄激动得说:“嘿!跟真金白银相比,脸算个屁啊!”
“只要能赚钱,让我把脸塞进裤裆里我都干!”
“李公公,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干?”
李广笑道:“其实很简单。跟顺天府尹打个招呼,让原本包粪道的那些人都滚蛋就是了!”
张延龄问:“李公公,你给我们哥俩介绍这么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自己是不是也要得些利啊?”
李广道:“啊。我是想跟二位国舅搭伙做买卖。跟着你们好好学学生财之道。”
“跑海的这桩生意得了利,二位国舅拿大头八成。我占个小头,两成就够了。”
三人一拍即合。
张鹤龄道:“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粪霸”古来有之。南宋时,临安城最大的粪霸是宋高宗赵构。
李广贪财又恋权。但他捞钱的手段很高明。把自己绑上张家的大船。
凭着张皇后的受宠程度,张家是倒不了的。张家倒不了,他李广就倒不了。
且说十日之后,常府。
刘笑嫣正在帮着常恬试针工局送来的郡主大婚喜服。
常风在一旁看着。
常恬换好喜服后,简直称得上雍容华贵。苗条修长的身材,俊俏的面庞在华服的衬托下更显尊贵之美。
常风鼻头一酸,想哭。当初那个缠着他捣蒜泥的小糖糖,如今终于长大成人,要嫁为人妇了。
常恬问:“哥,好看嘛?”
常风答:“我们糖糖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常恬笑道:“我也觉得好看。要是爹还活着,也会夸这身衣服好看。”
妹妹的这句话,直接让铁石心肠的常屠夫破防了。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刘笑嫣连忙递上一方手巾:“过几日就是大喜之日了。你哭什么。”
常风带着哭腔,呜咽着说:“我是.高兴的。爹娘走得早,我跟糖糖相依为命。”
“我把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呜呜,不容易啊!”
鳄鱼也会有眼泪,何况是人。
在常风心中,仿佛昨日糖糖还是那个胖墩墩,可爱又贪吃的小丫头。今日就成了马上要出嫁的大姑娘。
常恬摘下礼冠:“哥哥,我是吃蒜泥猪头肉长大的,不是吃屎尿长大的!”
常风破涕为笑:“是,是。哥高兴得说错话了。”
就在此事,刘瑾捧着一个大匣子走了进来。
刘瑾跟常府的关系很好。来府上可以随意进出,不用通禀。
刘瑾见到常恬夸赞:“啧啧,小姑姑穿这一身,比公主还像公主呢!”
说完刘瑾打开了匣子。匣子中全都是华贵的头面首饰。
刘瑾道:“小姑姑,老侄子我没本事。在宫里效力三十多年,没当过肥差,没攒下多少银钱。”
“这一匣子头面首饰,是我用毕生积蓄买来的。”
“你救过我的命。说句托大的话,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别嫌弃宦官送的礼晦气.”
常恬连忙接过了首饰匣子:“刘公公,不,刘伯,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怎么会嫌弃你?”
“小时候跟着干爷去金陵,一路上都是你抱着我。”
常风道:“刘公公,你意思意思就成了。何苦把毕生积蓄都搭上?”
刘瑾也开始抹眼泪:“唉,我也就能给小姑姑尽这点心了。你们别嫌弃我就成。”
常风起身:“罢了,让她们在这儿忙活女人的事儿吧。刘公公,咱们大厅喝茶。”
常风与刘瑾来到了大厅,喝茶闲聊。
常风问:“在东厂干得还顺心嘛?”
刘瑾答:“顺心的很。钱公公为人宽厚,拿我当自家人一般。哦,钱公公自然是看在小叔叔的面子上。”
常风问:“坤宁宫那边呢?李广没再找你的茬儿吧?”
刘瑾答:“井水不犯河水。”
李广心知肚明,刘瑾是常风的人。
当初他指使人诬陷李东阳、谢迁的铁证,在常风手上。
李广才不会自找没趣,再去整刘瑾,惹常风。
常风道:“嗯,他不再找你麻烦,你也不要再想着报仇。”
“他毕竟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太监。又是司礼监秉笔,是你我的上司。”
刘瑾嘴上说:“小叔叔说的是。我哪敢找李公公报仇啊!”
他心里却暗道:等着吧。等我得势,我非把李广千刀万剐了不可!
刘瑾问:“小姑父在宗人府挂牌子了嘛?”
常风答:“昨日黄元刚去宗人府挂了牌子,领了仪宾官凭。”
闲聊了一会儿,刘瑾告辞。徐胖子领着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常府。
那位不速之客是三十六岁的怡红楼东家、妙手门掌门赛棠红。
常风惊讶:“赛掌门,你怎么来了?”
赛棠红虽然上了年纪,却更显美妇韵味,媚眼如丝。怪不得徐胖子到现在还视她为心肝宝贝儿。
张家两位国舅也视她为床笫神物。
赛棠红答:“黄元是妙手门老弟兄的义子。他跟郡主成婚,我自然要来送上一份贺礼。”
“我是江湖人,身份卑贱,上不得台面。大婚当日送贺礼,怕进不了郡主的新府邸。故而提前来送。”
赛棠红一片好意,常风却之不恭。
收了人家的礼,自然要让人家留下喝杯茶。
徐胖子喝了口茶,随口说了一句:“坤宁宫的李广可真能折腾。前日从怡红楼买了三个大同婆姨,说是要收为对食小妾。”
“真是癞蛤蟆找青蛙,长得丑来玩儿的花。他有那家什嘛?”
常风笑道:“办不成实事,亲亲、摸摸也能过干瘾啊。管他呢,别短了赎身银子就行。”
徐胖子愤愤然:“屁!李广那厮嘴上说挑好了人,接回府就送银子。到现在一两银子也没见!”
赛棠红道:“三个女人,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事情而已。徐阿哥你就别四处说了。”
“为这点银子得罪司礼监的秉笔,对我们怡红楼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常风点点头:“是啊。跟青楼要女人,总比他跑到大街上强抢民女要好吧。”
用后世的话说,李广仗着有张皇后当靠山,渐渐开始放飞自我。什么混蛋事都干。
上回常风为了大局,没有与他撕破脸为敌。
但敌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找上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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