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出乎意料的“保镖”

    王岛听说瀛姝答应了殿君的邀请,要一同逛灯会,自然得要求去当“保镖”,生怕瀛姝嫌他碍事,挺着腰杆,摆出严父的架子来:“若是像往年一样,大郎在家,他行事稳慎,有他看着你们几个女孩儿,长辈们当然不会不放心,可今年大郎不在家,连四郎也被调去了市坊巡防,你和殿君去逛灯市,虽然有护卫,还有玄媖贴身保护,但大市上那样拥挤,让人怎么放心?”

    “好的好的,阿爹去,阿娘一同去,正好芙妹妹也能跟我们一同逛玩,热热闹闹和和睦睦的一行人,我哪里会觉得拘束呢?阿爹阿娘从来只知惯着我,又不会管着我。”

    王岛立时就把腰杆放松弛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女儿大了,不嫌弃我了,你以前可是很嫌弃我的。”

    瀛姝怔了一怔。

    她从来没有嫌弃过父亲,所以她回忆不起来,当年是不是固执己见,拒绝父亲和她去逛灯会,瀛姝发怔的时间,倒是陆氏有几分伤感。

    她别过脸去,不想说话,只想着女儿当年无忧无虑胆大妄为的光景,怎么看都不像能在宫廷里如履薄冰的人,她的女儿,如果真由她画出道迳,她希望的是一直无忧无虑,可她现在看着瀛姝的笑脸,眼睛里波光流转,还是她熟悉的女儿,只不过……到底不一样了。

    瀛姝走一步算三步,取舍权衡,甚至杀伐决断。

    这才多久啊?不到一年的时光,瀛姝已经判若两人。

    正月十五当晚,瀛姝等着神元殿君,但等到的不仅仅是神元殿君。

    司空月狐裹着一袭白狐裘氅,微笑着冲王岛拱手:“奉父皇令,今日由我负责殿君及中女史的安全。”

    王岛:……

    陆氏蹙着眉头,直接问:“那么是否能够劳烦心宿君负责一下外子及我的安全?”

    “那是自然。”

    心宿君已经上了马,从护侍手中接过一张假脸,扣在面上,当然不会让人认出容貌,其实上元佳节,哪怕是平民百姓也有不少人在逛灯市时带上假脸,这样的风俗有关避祟,也不知有多少人当真,不过瀛姝觉得带上假脸的话,至少能免却一些拘束。

    神元殿君也带上了假脸,她的兴致特别高昂:“今日我也可以骑马,不必乘车了,阿姝,我这几日一有空闲就让于小娘子教我骑术,我已经可以稳坐马上了。”

    司空月狐就掉过脸来,他的那张假脸是女子相貌,白皮细眉眼角飞翘,眉心还贴着花钿,这也是时下的风俗,上元节覆假脸,男子扮作女相,女子则扮作男相,甚至有人连衣着都改了,图个乐趣,可司空月狐带着一张女相的假脸,虽还是男子的着装,竟也不觉违和。

    “今日御街上人流拥挤,殿君的骑术毕竟还不算谙练,为防意外,还是乘车的好。”

    瀛姝差点就没忍住跟司空月狐唱反调,却情知这人提出的建议忠恳,往年上元佳节,御街上确实发生惊马坠马事故,且殿君初习骑术,堪堪只能在马鞍上坐稳,还不熟习如何驭马,又还没有自己专门的坐骑,不识坐骑的脾性,哪怕再是温顺的马,驭者如果操控不当,也有惊马的风险。

    她便挽着殿君的手:“我今日陪殿君乘车,正好我家芙妹妹也不识骑术,我们总不能让她独自乘车。”

    神元殿君虽说有些失望,但她本来就不任性,当即也没有坚持。

    两辆车,三个女子共乘,王岛夫人二人共乘,王岛和陆氏的车稍落后,他还跟妻子道:“看,帝休越发稳重了,往年上元夜去逛灯市,她可不乐意乘车的,她的骑术是精进的,现在竟懂得迁就殿君和芙儿。”

    “她过去也没有那样任性,只不过跟四娘合不来,四娘也不愿和她同乘一辆车,她才干脆跟兄长们一同骑马。”

    陆氏看着前头那辆轺车,瀛姝虽然跟殿君说说笑笑,却没有冷落佳芙,佳芙本是安静寡言的性子,今晚也显得活泼兴奋,不知在说什么趣事,引得神元殿君转过脸去看她,瀛姝和佳芙没有带假脸,陆氏甚至能看清佳芙一侧面颊上泛起的红光,虽略显得有些羞涩,但依然侃侃而谈,她也微微笑着。

    就跟王岛说:“弦月居空着,帝休鲜少得假回来,我寻思着不如让芙儿住进去,如此她来无忧苑也更加方便些,且白媖、青媖几个婢女都识字知书,芙儿起步得晚,她虽努力,身边有几个婢女伴读进展更快。

    现在议亲虽早了些,可三年也就转眼即过,芙儿的婚事得靠我们替她打算操持,你不是认得好些寒门郎君么?若家中有适龄的子弟,或许可以让他们一对小儿女早些接触,我是不大看好盲婚哑嫁的,孩子间彼此喜好性情相和,婚和才能真正和睦。”

    “也是啊,岁月真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帝休都快年满十六了,若不是应选入宫,她此时定然已经出阁,我现在反而觉得帝休入宫是一件好事,虽然不能日日在我们眼前,好歹像上元佳节,还能跟我们一同逛灯市。”

    前头那张车,瀛姝看着司空月狐一骑当先,应是听不见后头的言谈,她便压低声问神元殿君:“今日真是陛下让心宿君随护的?”

    殿君略觉尴尬,不过转而意识到瀛姝现在看不见她的神色,就低应一声“欸!”

    瀛姝笑了:“怎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故不成?”

    “原本我要出宫逛灯会的事,先是知会了谢夫人,谢夫人说不必报请陛下许可,我现在虽然居住在神元殿,却不受宫规约束,没人会阻止我出宫,除非需要安排宫卫护侍,才需要报请陛下调度。

    我在宫外本是有些侍卫的,就没想劳师动众,因此今日在宣阳门楼上,挨过了酒宴,我才跟陛下告辞,说昨日就约了你一同逛灯市,谁知二皇子、三皇子听闻,竟都争着要护侍我的安全,相持不下,陛下便让心宿君护卫安全了,我原以为……陛下听说我约定了你,会把这差使派给鬼宿君呢。”

    佳芙低低笑了一声,连她都听出来了殿君的言外之意。

    殿君却道:“阿芙莫笑,我可没有调侃阿姝的意思,鬼宿君一则是临沂公的学生,另则如今负责督防宫卫,陛下既要调遣宫卫随护,理应先考虑鬼宿君。”

    瀛姝却知道皇帝陛下为何不把这差使派给南次,南次的想法是把她彻底“摘出”殷才人事件,而陛下也想让南次独立断处。

    长干里往大市,原本不必经行御街,可今晚各条街道上都是人潮拥挤,御街因为建得最宽敞,且又有京卫沿街维持通行秩序,既最繁华,又不至于拥堵,因此沿御街前往大市最为便利,他们一行人也确实畅通无阻的到了大市南门。

    今日的大市,是不让车马进入的。

    随行的宫卫们也都没有穿着革甲,一色的玄衣,腰悬长剑,和私卫无异,但普通百姓一看就知道这行人是贵族,出于畏惧心,主动避让开,司空月狐也放慢了步伐,稍落后,走在王岛的身边,看上去还真像护卫着王岛夫妇二人的安全似的。

    “今日是真劳烦殿下了。”王岛说,他这是没话找话,身边伫着个皇子亲王,他总不能完全不搭理,可众多皇子中,除了南次之外,他又都不熟识,四皇子跟侄儿王节是好友,不过王岛连与王节都不常交谈,他那侄儿太老成了,他更喜欢听酒西施说一些市井里,酒客间的趣事。

    “王侍郎不必过意不去,我今晚原本也打算逛灯市的,只不过先前约了几个好友,现在只好爽约了。”

    王岛:……

    他家女儿是对的,跟心宿君聊天是真难。

    “倒没听说殿下除了大郎之外,还有别的好友。”

    陆氏一听这话,赶紧扯了扯王岛的衣袖,哪怕是没话找话,也别把天聊死啊。

    “其中的一位,王侍郎应该认识。”司空月狐却主动赈救了聊天:“作出北湖赋的范安阔,我曾听他说,曾经蒙王侍郎邀请,还往兰渚庄园小住过一段,与王侍郎把酒言欢,共赏山渚之景,逍遥快活。”

    “安阔的确是某的好友。”王岛终于不用没话找话了:“范郎虽出身寒门,却识见不俗,只可惜不能入仕为官,他心中常怀郁闷,因此性情也颇古怪,没想到却愿与殿下相交,论来我也许久不曾和范郎把酒言欢了!”

    “伶仃人的眼里,可没有尊卑之别,也并不将我当成贵胄,我和他相识缘于偶然,说起来,还是不打不相识,今日不仅有伶仃人,我还齐邀了七闲,原本是要和他们乘船游览秦淮河的,现下只好为他们赁下云山叶的一间雅间,供七闲品茗清谈。”

    伶仃人是范安阔自取的号,但因为范安阁本没有什么大名气,因此知道的人极少,而所谓的七闲,就是连范安阔在内的几个寒门文士,均无望出仕,以“闲人”自谑,他们不能称为名士,但确有名士的风骨。

    王岛和另外的六闲还素未谋面,一听七人都在云山叶,不由心动,陆氏一看丈夫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

    瀛姝和佳芙一边一个挽着神元殿君的手臂,时走时停,看着大市搭起的座座高台上,或有舞伎长袖飘飞,或有小儿以双手抛接九枚彩球,忽然爆发一阵喝彩声,才看见前方两座高楼间竟然连起一条绳索,两个女子蹊索如履平地,相逢于半空,擦肩而过。

    神元殿君和佳芙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奇技,不由瞪眼惊呼出声。

    绳索之下,一座高台上,盲眼老者连连作揖,不少人往老者面前的竹篓里掷入钱币,瀛姝便跟殿君解释:“走索的女子应是这老者的孙女,往日里,他们也在大市表演百戏,绳索却只是系于两条木桩上,没有这样的高险,其实今晚大市里不少伎人都是商户雇请的,先给付了雇钱,因而并不会向行人另要赏钱,只是存在危险的伎艺,商家怕出意外惹来晦气,因此不愿雇设,老者才会向行人请赏。”

    见神元殿君就要去撸手上的镯子,瀛姝连忙阻止:“上元节,也有歹人混杂在市上,只是些许钱币,歹人不至行险劫财,可要是殿君用这样贵重的首饰行赏,怕歹人就要铤而走险了。”

    她知道殿君不会随身携带钱币,连她身上也没有现钱,便让玄瑛过去投币。

    一行人从南门入,往东门出,车马早已经被驭夫牵绕去大市东门,东门因是通往秦淮河堤,而秦淮河两岸,不仅是伎院酒肆林立,也有许多贵族的宅邸分布,故而倒并没有多少百姓在这附近游逛——百姓多住在外城,绕来这边不便归家,也并没能闲钱在秦淮里一带消费,因此这一段路车马也可以畅行无阻。

    瀛姝眼见着她家父亲差点随着司空月狐上马,依依不舍掉头登车,不知为何短短的一程路,父亲竟然对司空月狐产生了依恋之情,很疑惑地看向阿娘,阿娘摇头苦笑。

    到秦淮里,至桃叶渡,瀛姝还没下车,就看见前头伫着个老熟人。

    贺朝夕回头,眼睛闪闪发亮。

    瀛姝只觉莫名其妙,哪怕贺朝夕是个重生人,看见她也不至于如此热情,老相识不代表着是好朋友,她跟贺朝夕也从没有化干戈为玉帛。

    贺朝夕已经往这边走过来,还着假脸的人她理当没认出,先是冲王岛和陆氏见礼,又冲着瀛姝欢笑:“我赁了画舫,却并不是和兄长姐妹游河,可巧遇见了五娘,不知五娘可有兴趣同我游河之时,斗诗文应上元佳节。”

    瀛姝还没说话,司空月狐已经出声拒绝了:“不必,我也早赁下了画舫,且今日中女史还有要务在身,不可为闲人打扰。”

    贺朝夕也没有纠缠,甚至不问拒绝的人是什么身份,又行了礼,转身走了。

    王岛的眼睛,却早就看向了通去云山叶馆的那条路,此时一听原来心宿君安排好的行程是乘画舫游河,实在忍不住迫切的心情,先是低咳一声,痛下决断向陆氏请求:“娘子还没见过七闲呢,他们十分有趣,既然孩子们是要游河,乘坐画舫定然不会出什么事故,莫如……我们就别跟去碍眼了,先去云山叶馆和七闲一会,一阵间再来桃叶渡会合。”

    “什么七闲?”瀛姝问。

    王岛正要解释,陆氏便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就依你阿爹的主意吧,不然他人在画舫上,魂却不知道飞去哪里,恐怕错过这次和七闲见谈的机会,好些个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司空月狐已经看着贺朝夕乘坐的画舫驶离了渡口,而他赁好的画舫也驶向前来,听着王岛和陆氏已经决定先去云山叶馆,假脸下的嘴角不由牵起笑意,而当他把假脸揭下时,那笑意已经淡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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