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符嬅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却是个相当执拗的人。
无论陆晨如何说,她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就认定了这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
陆晨也只好由着她了。
反正她身为玄极卫指挥使,总不可能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护他周全。
片刻后,符嬅重新落座。
“对了。”
陆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柴姑娘,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禹州吗?还有那天晚上特意赶来救咱们的其他义士.”
“没有义士。”
没等陆晨说完,符嬅便皱起了眉头,而后沉声说道:
“陆侍郎,那天晚上,那片小树林里,除了我们以外,就只有那些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贼人,是陆侍郎你和一众玄极卫拼死奋战,粉碎了贼人的图谋,无关人等从未出现,自是安然无恙。”
闻言,陆晨眼眸不由得微微一睁。
“符指挥使,你的意思是”
符嬅摇了摇头,眼中莫名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这是陛下和圣王大人的意思,陆侍郎,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有些事情,还是要避讳一下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陛下和圣王殿下。”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音落下,大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闷。
陆晨沉默了片刻,接着抬起头,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老爷。”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却见新招来的丫鬟小环正迈着轻灵的步伐,快步朝这边走来。
“萧大人求见。”
听到这话,符嬅眉头莫名微蹙,而陆晨则是抬了抬眼眸。
“哪位萧大人?”
“萧逸萧大人。”
“哦。”
陆晨点了点头,看了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是刚下值不久。
这种时候过来找他,莫不是今日早朝出了什么大事?
“请他进来吧。”
“好的,老爷。”
小环离开后,符嬅便起身告辞。
陆晨礼节性地挽留道:“符指挥使难得来一趟,多坐一会吧。”
符嬅摇了摇头:“多谢陆侍郎好意,不过在下今日尚有要事在身,日后得闲再来叨扰。”
听到她这么说,陆晨便不再挽留,直接起身相送。
苻嬅没有拒绝,跟在陆晨身后一个身位,两人一同朝外面走去。
送苻嬅到半路的时候,便碰到了迎面走来的萧逸和小环。
一看到符嬅,萧逸便悚然一惊,而后赶忙躬身行礼。
“下官礼部郎中萧逸,见过符指挥使。”
低级官员面对上官时的礼节在这一刻呈现得淋漓尽致。
别看符嬅在陆晨跟前一副谦虚恭谨、外冷内热的模样,就以为她是什么善男信女,事实上,身为女帝爪牙和耳目的玄极卫老大,她在百官眼中可是十足的女煞星。
之前夏言一案的时候,胡岩因为屁股不干净,在案子结束的当天就被女帝下了玄极卫诏狱,结果第二天就牵扯出了礼部不少利用恩推牟利的官员。
效率之快令人咋舌。
随后又是一阵朝野动荡,牵扯其中的礼部左侍郎被当场革职打入天牢,礼部尚书因失职被贬谪离京,看得当时的陆晨好一阵羡慕。
至于把手伸向恩推政策的王立诚等大族,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基本都被流放到琼南行省开荒去了,三代以内都别想翻身。
这还是女帝稍微收敛了一下,把影响范围尽量控制在礼部的结果。
谁都不知道胡岩在诏狱中遭遇了什么,竟然这么快就吐露出如此多的秘密,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旁人。
所有人只知道他离开诏狱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没什么人样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坨行尸走肉。
而且玄极卫还是出身于当初将数十万禁军打得狼奔豕突的玄武卫的顶尖高手,背靠女帝和沧溟圣王,代表着无上皇权和沧溟境的绝对力量,武艺超群,这样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部队,符嬅这个特务头子对普通官员的威慑力可想而知。
萧逸可不是陆晨,面对苻嬅这个煞气十足的女煞星,自然不可能像陆晨那样泰然处之。
然而面对萧逸恭敬的行礼,符嬅却是侧身躲开,然后一脸淡然地道:
“萧部郎不必多礼,我来此只是单纯与陆侍郎叙旧闲谈,无甚要事,这里也不是紫极城,萧部郎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客人就好。”
说着,她转过身,对陆晨拱了拱手,轻声道:“就送到这里吧,陆侍郎,在下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陆晨点了点头:“嗯,符指挥使慢走。”
符嬅应了一声,便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脚步刚刚一动,眼角的余光稍微瞥了萧逸一眼,而后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两脚莫名停在原地。
“对了。”
她轻轻抬头,看着陆晨。
“陆侍郎,你我在禹州历经生死,乃是能够彼此托付一切的交情”
说到这里,她突然深吸一口气。
“既然是生死之交,今后,就没必要再如此生分地用官职称呼彼此了,不是么?”
闻言,陆晨还没说什么,萧逸的面色却莫名变得有些怪异。
他悄悄瞅了一眼符嬅,又看了看陆晨,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惊奇之色。
陆晨却是随口道:“符指挥使说的是,在非正式场合以官职相称的确略显生分,这样吧,以后符指挥使.”
“良玉。”
符嬅突然开口。
陆晨:“?”
符嬅指了指自己:“我的字,号为【赤鸾】。”
“哦。”
陆晨了然,而后点了点头,很是随意地道:“那良玉你以后唤在下表字【怀宇】即可。”
话音刚落,符嬅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好。”
看到符嬅这个自从出现在百官的视线之中开始,就一直不拘言笑,好像对谁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态度,冰冷得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的女煞星,竟然会流露出如此温婉的笑意,萧逸瞬间惊呆了。
他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一般。
好一会,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随后他转过头,惊若天人地看着陆晨。
就在他愣神间,符嬅终于转过身,迈起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大门走去。
而就在她与萧逸擦身而过的刹那,朱唇突然微微一动。
一道似有似无的声音缓缓传入萧逸耳中。
下一秒,萧逸陡然瞳孔一缩,脸上突然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陆晨很快便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异样。
“怎么了?若愚兄。”
“额。”
萧逸瞬间回过神来,然而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
“没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什么可怕的事?”
“我府里的公狗生了。”
“.”
符嬅离开后,陆晨便领着莫名变得有点神经质的萧逸进了大厅,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若愚兄一下值便专程赶来,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正事,萧逸立马收敛心神,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的确是出了大事。”
闻言,陆晨顿时眼神微微一动。
女帝初掌朝,即便有圣王压着,朝堂也没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更何况大夏十万里江山,这么大的国家,哪天不得出点事,萧逸和他同时入仕,对朝政也有一定经验了,就不会一遇事就大惊小怪。
能被他称之为“大事”的,肯定是某个不得了的变故。
咔哒
陆晨站起身,亲自给萧逸倒茶。
“若愚兄先喝杯茶。”
看到陆晨即便一步登天,身居三品大员的高位,待他这个六品小官还是如以前那般,丝毫没有因为身份差距而疏远,萧逸顿时心里一暖。
他没有跟陆晨客气,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后,他稍微酝酿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道:“怀宇,为兄接下来要说的事,涉及大夏朝廷千年祖制,事关江山社稷未来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的格局,必然会将王公贵族、群臣百官、豪族士绅尽数卷入其中,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大变局,你千万别激动,更不要冲动!”
嚯!牵扯这么广?!
有点意思啊
真没想到,朝中除了我以外,竟然还有人敢玩这么大。
看来清理了几波蛀虫以后,那些真正的国家栋梁终于开始冒头了啊.
陆晨心神微震,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愈发凝重起来。
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地跟萧逸对视着,缓缓开口:“我乃朝廷命官,自当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若愚兄请言之。”
萧逸点了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一脸肃然地说道:“早朝的时候,圣王殿下提出,要变革宗室供养之制!”
???
这话落下的瞬间,陆晨陡然瞪大了眼睛。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反应过来后,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一副看上去怒不可遏的模样。
而看到陆晨的反应,萧逸不禁在心底暗自摇头。
果然,发生这么大的事,陆晨根本不可能保持冷静。
毕竟,这可是稍有差错就会导致国本动荡的大事啊!
像陆晨这样一心为公,把大夏的江山社稷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忠贞之臣,看到圣王仗着圣遗物的绝对力量和皇帝的无上权威如此胡作非为,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恐怕他现在就在想如何阻止此事,甚至恨不得马上进宫劝谏陛下了吧.
得想办法劝住他,让他千万不要趟这趟浑水才行!
不然要是触怒圣王,就算他圣眷再隆,女帝再怎么宠信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念至此,萧逸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劝说的时候,陆晨却突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圣王殿下想如何改制?”
萧逸微微皱眉,而后沉默了片刻,才不急不缓地道:
“圣王殿下准备将原本定额发放给宗室的俸禄,改为他们封地所在的府县岁入的一成,而且这一成还要交税。”
顿了顿,他又把早朝上圣王在宗室和百官愈发难看的脸色中提出的各种新政缓缓复述了出来。
听着从萧逸口中不断说出的各种熟悉的措施,陆晨的内心逐渐沉了下来。
绩效制.加强监管将宗室的利益和百姓捆绑在一起.
这TMD不是老子这段时间跟女帝提的建议吗?怎么昨天才递的奏折,今天就成圣王的主张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后心便有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后,他转念之间便想清楚了这件事的关键。
之前女帝特意交待他先梳理好思路,写好奏折直接交给她,不要呈送内阁。
然后等他递上奏折后,马上强令他休息一日,让他今天不要上朝
最后.超然于外,拥有绝对实力,让人难以生出反抗之意的沧溟圣王在早朝提出这个触及各方根本利益的主张。
这样一来,所有的怨恨,就集中在了沧溟圣王身上,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个念头快速从陆晨脑海中闪过,没过多久,他眼中便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女帝,这是在保护他,让沧溟圣王出来顶雷.
一念至此,他瞬间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多时,萧逸便把早朝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陆晨,然后语重心长地道:“怀宇,这次你必须得听为兄一次,那沧溟圣王强大至极,而且霸道无比,根本无人能制,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只能想方设法与他周旋”
然而没等他说完,陆晨便摇了摇头,淡然道:“放心吧,若愚兄,在下不会阻止圣王殿下的。”
闻言,萧逸不由得微微一惊,然后仿佛重新认识陆晨一般,仔细打量起来。
那个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好友,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听从了他的劝说,让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当真?”
“嗯,当真。”
陆晨毫不犹豫地应道。
紧接着,没等萧逸再次询问,陆晨便在他惊奇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道:“毕竟,我本就打算明日早朝之时,向陛下奏请此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逸陡然瞳孔一缩。
就在洛京即将风云变幻的时候。
禹州城,一处五进的豪华宅院内。
禹、隋二州上百名来自各地的豪族士绅齐围坐一处。
“诸位,情况已经很明朗了。”
一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站起身,声音沙哑地道:“陆贼不倒,我们在座的各位,甚至两州所有豪绅不再有安生日子,再让那些狗官胡作非为下去,我们祖宗数百年传承的家业,都将毁于一旦!”
话音刚落,坐在他身旁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老说的没错,我们虽然家大业大,但没有一寸退路。”
两人一开口,其他人顿时纷纷附和。
“是啊,那方玉可恶至极,竟然串通外人打压本地良商,把我们家的生意搅得一塌糊涂,再怎么下去,我们肖家迟早得被他逼得家破人亡!”
“我们清河县新来的那狗官也是,竟然为了几个贱民,把老夫的孩儿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这算什么?你知道我们平县新来的那个狗官做了什么吗?他竟然下令清丈土地!此贼如此胆大包天,根本不守官场规矩,这种狗贼若不尽快除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
他们不断痛斥方玉等人自上任以来的各种“罪行”,俨然一副对他们恨之入骨的模样。
“唉。”
吴老叹息一声,沉声道:“在座的各位,谁又不是深受这些狗贼之害、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才聚集于此的呢,但是那姓陆的狗贼深得陛下宠信,身边高手如云,又远在京城,我们如何奈何得了他?”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最开始那名老者才再次开口。
“实不相瞒,老夫与刑部左侍郎郑忠郑大人颇有渊源,诸位若是有能够扳倒那陆贼的妙计,老夫便修书一封,请郑大人为我等铲除奸佞,正塑乾坤。”
听到这话,众人当即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又暗淡了下来。
一个侍郎级别的高官,恐怕不够啊
而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内,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突然站起了来。
“在下,与右都御史陈沧陈大人有些私交,若是诸位腹有良策,在下也愿尽绵薄之力。”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面露喜色。
右都御史,那可是二品大员啊!
而且还是管拥有闻风奏事之权的御史的大官,他若肯出手,这事就成了大半。
在两人表态后,又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阿里,说自己跟朝中有些关系,只不过不是很靠谱。
“那么.”
等众人纷纷说出自己能耐后,那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便轻抚长须,轻声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差的,就是扳倒那陆贼的手段了。”
“呵呵.”
老者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真是巧了,在下手里,或许刚好有诸位需要的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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