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载细想之下,也觉得金嘉树的举动很有问题了。
他若是担心家人的灵柩,那灵柩送到寺庙之后,他就该打发人去瞧,又或是亲自去办理相关事宜才是。当时他没动静,隔了一天,皇帝驾崩了,宫中正忙乱的时候,他反倒给宫外的熟人传话,关心起家人的灵柩来,还特地将滞留在寺中的海家仆人与谢文载长随打发回去,仿佛海家的人手问题比皇位更迭更重要一般。
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可不象是金嘉树会做出来的事。
但如果,家人的灵柩只是借口,金嘉树的真正目的是联系宫外的熟人,所谓去寺庙接管他家人灵柩,只是一个遮掩的理由,那就完全可以解释过去了。
可这么一来,金嘉树想往宫外传的消息是什么呢?他想要传信的对象又是谁?
如果连他这个许皇贵妃外甥、东宫储君表弟,都能为了一件不那么紧急的事务往宫外传信,那宫里其他人为何不行动呢?
金嘉树行动的背后,是否有周太后、许皇贵妃甚至是储君的意思?
谢文载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是宫中出夭蛾子了?是孙美人和孙家人吗?是宗室里某些不安分的王爷吗?是七皇子及其背后的吴门故生吗?还是皇帝临死前又闹妖了?
谢文载首先排除了七皇子与吴门故生。七皇子三灾八难的,就算有野心,也被他这破身体拖了后腿。但凡他对八皇子立储一事有半点不满,周太后与许皇贵妃都不会如此信任他,任由他与八皇子成天在一起,同吃同睡。再怎么样,他也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从小就在周太后与许皇贵妃眼皮子底下成长,连身边侍候的宫人也都是这两位贵人安排的心腹,即使他再有城府,最开始也是瞒不过身边人的。
既然他一直没表现出异状,对八皇子也足够友好,就没理由在这种关键时候倒戈,毕竟他没有胜算。无论是德光皇帝还是内阁重臣,都已默认储君八皇子为未来新君了,谁会支持体弱多病的七皇子上位呢?他与其冒险去做一件注定要失败的事,还不如老实做个亲王,还能安享富贵呢!
至于吴门故生,谢文载也不觉得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来。就算从前他们当中有人支持过七皇子,在立储旨意下达,立储仪式也完成了,储君八皇子已经祭过太庙之后,他们也不可能再劝说七皇子参与夺嫡了,因为现在储君才是正统。以谢文载对这些老友们的了解,他们是不会做出推翻正统这种事的。他进京两日,也联系过吴门故生的旧友,他们没显露出半点异样,还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新君继位后要做的大事,何曾有过计划搞事的迹象?
排除掉七皇子与吴门故生之后,谢文载就拿不准了。无论是孙家,还是纪王府的近支宗室,又或是德光皇帝本人,都有可能出点夭蛾子,给所有人带来麻烦。没有确切的消息,他如何能轻易下决断?
看着谢文载陷入了沉思,海棠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他们已经回到了京城,以表叔公谢文载在京中的人脉,只要他认为宫中出了事,他自有办法找到人去打听情报。海棠就指望他这一点,才会特地在他面前点明金嘉树行为的异样。
其实她判断金嘉树行为有异的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倘若金嘉树当真是为了私事往宫外传信,怎么可能不顺带给她捎一封呢?他派来的人还跟海家仆人做了交接,要传信给她再容易不过。他就算没有空在信中详述经过,用密文报一声平安,又能有多难?他连这句平安都没给她捎,可见他派人出宫,并不是为了办私事而来的。
若是为了公事,那又是什么?宫中那么多人,需要他这个外八路的外戚子弟出面吗?
如果是因为其他人都没办法出面,只能由他这个边缘人士出手,那就意味着宫中眼下正在发生的事,可能有很大的风险……
谢文载抬头看向海棠:“倘若嘉树是要给宫外的人传话,你觉得他会传给谁?”
海棠眨了眨眼:“陶阁老今日一大早就应该进宫去了吧?文官这边除了他,金大哥原也不认得几位大人物;至于宗室,与金大哥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唯有武将这边,因着金大哥与周家人亲近,还能说得上话。”谢文载微微一笑。周家在京城身份最高的成员就是承恩侯一家,除此之外还有在禁军任职的周四将军,以及守在城郊上直亲军之一的周文君夫婿康文恕。但论及与宫中的关系,后两者都不如承恩侯一家,且在京城的根基尚浅,不如承恩侯府办事方便。
必要的时候,承恩侯是能联系上很多人的。
谢文载道:“我去找王德发问问细节,你去寻个嘴紧的人来,一会儿我打发人去承恩侯府问好,顺道打听一下,嘉树是不是联系了他们家。”
海棠应了声,看着表叔公谢文载再次唤了王德发过来问话,她听了几句,便转身去寻人送信了。
家里的几个男仆都还不错,论若要兼顾熟悉道路和对海家绝对忠诚这两点,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海棠想了一想,忽然记起哥哥海礁派锦衣卫小兵带张路荣到家里来的时候,曾捎来了一封信,当时是祖母马氏收下了。可是后来,全家人忙着为海西崖、海长安与海礁打包行李,一时没顾上,也不知道祖母看过信没有。
海棠迅速转身直奔正院上房,一进门便看到祖母马氏带着崔婶与李妈妈、石榴,正围着大炕裁料子做新素服呢。马氏见她来了,还抬头问:“咋耽搁了这半天的功夫?额瞧见你跟你表叔公在说话,说啥说了这么久?”
海棠随口应道:“没什么,表叔公担心陶阁老在宫里遇到了什么,就跟我嘀咕了两句。”她看到哥哥那封还未拆封的信,就放在炕尾的小柜上,忙把信拿了起来。
“先前说不担心,结果还是会担心嘛,就会嘴硬!”马氏小声蛐蛐了表小叔子两句,瞧见孙女手中的信,立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抬手敲自己的脑袋,“额怎么忘了?你哥哥还让人捎了信回来。”
海棠拆信看了,便随口告诉祖母:“哥哥在信里说,他在衙门里一切安好。因着他与许皇贵妃的外甥关系好,又得陶阁老看重,因此被上锋安排去了宫中值守,铺盖用具都是现成的,只是守孝时要穿的衣裳有限,想让家里再送几身过去,最好是行动方便的,别寻那大袖宽袍。防寒防潮的皮靴也要两双,素白棉袜要四对,还要再添一包驱寒的姜糖。”
马氏一脸懊恼地说:“额没看信,就让人把东西给他送去了。衣裳袜子尽够,但皮靴和姜糖却落下了!”
海棠道:“没事,回头咱们备好了,再让张路荣送过去就是。”她一边说,一边收起了信,揣进袖中,没告诉祖母,信最后几行字,是在介绍张路荣。
这个人可靠,嘴紧,可以差他去办一些不好让外人知晓的事,比如打听乔小哥的身份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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