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要救她

    谢无猗想起抓了关庆元后,她便让春泥把桑子鱼挪到旁边的房间好好照顾。今夜经历的波折太多,谢无猗几乎忘了这件事。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定格,她要救她。

    谢无猗大步向前,将手中披风在水桶里滚了一圈后飞身冲回火海。

    “小猗!”

    萧惟大惊,没想到谢无猗居然不顾危险只身折回,忙扔下瑶光顺着她的足迹跃上二楼,避开盘旋的火蛇向三楼奔去。封达一个错眼的工夫,两位主子竟都消失在烈火中,他不顾发软的双腿,紧紧追上萧惟的脚步。

    火越烧越旺,楼下救火的力量简直杯水车薪。谢无猗踹开外窗,掩住口鼻,烟焰遮住了她的视线,头顶的横梁毕剥断裂,她只能凭本能寻找桑子鱼的房间。

    分崩离析的声音落入耳中,谢无猗脚下一顿。

    红烛……

    耳边的喧嚣辘辘压过太阳穴,全然接近幻觉。谢无猗狠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身边尚未被毁的墙壁,起火点基本都集中在他们的房间外和走廊两边,对方摆明了是要置他们于死地。谢无猗无暇细想,以披风为屏障撞开桑子鱼的房门。她解下披风,包裹在昏迷不醒的桑子鱼身外。刚将她背起,一口浓烟吸进来,谢无猗顿时头晕眼花,喉咙里像被人拿着刀子一遍一遍地刮,火辣辣地全是血腥味。

    谢无猗下意识地半跪下来,挡住桑子鱼,可落脚之处早已被烧得焦黑。她左膝甫一落地,地板碎裂,直将她的膝盖结结实实地卡住。

    桑子鱼不省人事,于谢无猗来说是个负担,但她一旦放手,桑子鱼立时就会被火焰吞没。就在谢无猗即将支撑不住之际,面前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

    恍若神明降世,他比火光还要耀目。

    封达接过桑子鱼,而萧惟一把揽住谢无猗,手中一提帮她脱离了裂缝。

    重得自由的谢无猗心头暗喜,忙携起萧惟的手。此时火苗回旋聚拢,已经不能原路返回了。谢无猗抬头一瞥,萧惟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他掌下轻托,让谢无猗借力跃起。谢无猗按住萧惟的肩膀,身形疾转,如同一道闪电,用力踹向两根房梁交界最薄弱的地方。

    “走!”

    谢无猗破开官驿屋顶,周围是被火光染红的夜空和腾飞的烟尘,她却只能看见那双劈山倒海的星芒。

    而他亦一瞬不瞬地凝望她,明明只是很短的一刹那,却仿佛已过经年之期。

    与此同时,官驿轰然倒塌,火星被混着火油的尘土激出,引燃了好几条街外的民宅。

    好毒的手段!

    萧惟抱着谢无猗,亦不忘在心里骂一声放火的贼人。

    安全着地后,几人顺势打滚压灭外袍上的火花,除了封达的手臂被烧出一串燎泡外,萧惟、谢无猗和桑子鱼都没怎么受伤。春泥看了两位主子一眼,十分善解人意地把封达和桑子鱼带去了医馆。

    在火中穿行太久,谢无猗七荤八素地爬起身,恨恨盯着这场人为的浩劫,心中愤懑不已。而萧惟才刚站直,就用力扳过她的肩膀,失声吼道:

    “你不要命了吗?”

    那声音里满是后怕和心疼,谢无猗不禁动容。她有些心虚地撇开头,避开萧惟的发问,“如果桑子鱼死了,我们就能安心吗?”

    抛开桑子鱼是掣肘桑琛的重要存在,单论桑子鱼这个人,谢无猗不能不救。

    她被关庆元强占身体,这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而言无异于天大的耻辱,可桑子鱼为了不让关庆元杀谢无猗,竟然愿意听从他的要求主动脱掉自己的衣服。

    既然谢无猗不是钦差,桑子鱼大可以等关庆元得手后向萧惟告发他,博取萧惟的信任,借他之力把关庆元碎尸万段,但桑子鱼没有。

    谢无猗对她的照顾不足以让她甘心献身,桑子鱼这么做的理由大概就是萧惟了。

    顾及燕王的身份也好,对他有情也罢,有人火烧官驿,桑子鱼本是被他们连累的。这个恩,谢无猗得还。

    萧惟并不知道这些细节,他只知道当谢无猗冲进火海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跟着她去了,如今想来亦是万分后怕。

    “那也轮不到你去火里救人!”

    水火无情,他把她当作王妃,当作发妻,当作心尖上的挚爱,岂能任她陷入险境?

    谢无猗自然懂得萧惟的心思,借着披风的遮掩,她鬼使神差地轻轻环住萧惟,在他胸口蹭了蹭。

    “殿下还生气吗?”

    萧惟一怔,那双有力的手臂就收在他的腰间,那张素白的小脸像小猫一样贴着自己,萧惟顿时气血上涌,张着嘴说不出话,早把火气忘到九霄云外了。

    然而谢无猗很快就从他身前退开,挑着秀眉狡黠一笑,“殿下不生气了就好。”

    你……

    萧惟咬紧牙关,敢情是被她戏弄了!

    下一刻,萧惟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堂堂燕王竟被一个小妮子拿捏得死死的,喜的是谢无猗居然明白他心中所想,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不正说明她心里有他吗?

    萧惟控制住抽搐的嘴角和早已将他出卖的眼尾,躲到一边擦手去了。

    县衙和官驿着火,曹若水不在,县丞便忙得脚打后脑勺。火势惊动了附近的百姓,晚三秋不知什么时候也混在了人群中。秋园的人都过来帮忙,而晚三秋却表情扭曲地盯着早已化为枯骨的官驿,眼中一点生气都没有,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良久,他才抹干净脸上的汗水,款摆腰肢走到萧惟和谢无猗这边。

    “怎么还走水了呢?”晚三秋背对着官驿,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大人们受惊了,要不去在下的秋园凑合一夜?”

    谢无猗注意到晚三秋嘴唇发青,刚要发问,另一个清朗恣意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秋老板的地方怕是不适合钦差大人,”北秋白笑眼弯弯地勾上萧惟的肩膀,“在下住的温明客栈还有几间空屋子,喏,在下把老板也带来了,阿九哥和林兄搬去住吧?”

    北秋白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瞟谢无猗。萧惟本不情愿,但折腾大半夜他也累了,只好应允。他让县丞清理现场,留下几个人观察周围的动静,这才跟着北秋白去了温明客栈。

    到了客栈,北秋白早请好大夫,嘱咐店小二单独给萧惟和谢无猗煮了粥。这还不算完,他又给萧惟和谢无猗送了个平安香囊,“我们大鄢人外出时都会带上这样的香囊,里面有一些药品药膏,可保不时之需哦。”

    本来同意北秋白的邀请已经是萧惟的极限了,现在看他居然如此“周到”,萧惟登时沉下脸来。他一翻手,将瑶光抵在北秋白的胸前。

    “火虽然起得突然,但本王与王妃早有准备,不劳君侯费心。”

    听了这话,北秋白不觉失笑:“殿下的行装不是都烧没了吗?在下只是送个香囊,又没准备多余的衣衫,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什么叫多余的衣衫?

    你难道还要让小猗穿你的衣服?

    眼看萧惟怒目横眉又要发作,谢无猗忙抓起香囊把他推到门口,“殿下,我们去看看桑姑娘。君侯,告辞了。”

    萧惟没有回答,只气鼓鼓地跟在谢无猗身后,像个受委屈的小娘子。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北秋白才敛起笑容。他慢慢展开竹扇,手指轻点,一枚泛着湛清光华的锋刃从扇柄中弹出。

    “夜好长啊。”

    北秋白低眸看着那道寒光,倏地轻笑,收回了锋刃。

    因收到萧惟的口信,春泥和封达也带着桑子鱼住进温明客栈,此刻正在屋中收拾。好在他们的重要物品都在别处,这次也只是烧毁了一些衣物。谢无猗站在门外看了一阵,和萧惟讲起桑子鱼的遭遇。

    “她被父亲出卖色相,被贼人强占,又被逼着杀人,真的很可怜。”谢无猗双手交握,抿了抿唇,“殿下不进去看看她吗?”

    “不去。”

    萧惟果断地拒绝,谢无猗抬起眼睛,见萧惟并没有和她赌气的意思。相反,他的神情十分认真。谢无猗不是什么都会放在心上的滥好人,看他这样只默然叹了口气。

    “可是她心里有你啊。”

    为桑琛监视钦差是真,被关庆元威胁迷晕谢无猗是真,而今夜,谢无猗看到,桑子鱼对萧惟的情也是真。

    “正是因为她心里有我,我才不能去。”萧惟走近一步,执起谢无猗的手,“小猗,你或许是对的,她是个好姑娘,但我已明了心意,不会去招惹别人。既然不想让她失望,那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给她希望。”

    谢无猗定定地望向萧惟。他不笑的时候格外好看,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眼睛太明亮了,亮得让山河日月都失却了颜色。

    “好。”她轻敲萧惟的手背,“我去救她。”

    谢无猗走进房间,示意春泥退下。桑子鱼受了刺激,又被烟熏过,整个人咳嗽着缩成一团。春泥已经在里面许久了,谢无猗看着桑子鱼脸上的烟灰,就知道她还是不肯让人靠近。

    她拧干水盆里的手帕,坐在桑子鱼身边,可桑子鱼不停地往墙角躲避,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戒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是极度无助绝望下的自我保护,是从心底生发的遮天蔽日的屏障,谢无猗在游历时见过。

    甚至她在得知自己患有日月沉时,也有过相似的感受。

    漆黑的夜那么长,那么冷,唯一能捧出的便是刺眼的猩红。

    谢无猗没有勉强,她叠好手帕,缓声道:“子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桑子鱼双手环抱膝头,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混如落了雨的泥胎。

    “我有一个朋友,她自幼丧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的父亲对她极其宠爱,她想做什么都会让她去做。”一帘之隔的墨蓝映在谢无猗眼底,浮起淡淡的湿意,“九岁那年,她突发奇想要出去游历,她父亲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于是,她在家人的陪同下去了大俞的藩属国,去了大鄢和大凉,还学了一身好功夫,足迹遍布九州……”

    谢无猗说着,似陷入渺远的回忆中,“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那个朋友身患绝症,好多大夫都说她活不到及笄呢。”

    桑子鱼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此时,她突然抬起头问道:“后来呢?”

    她肯开口说明她一直在听,说明她还没有完全丧失心智。谢无猗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桑子鱼清寂的唇边。

    “后来啊……她活下来了,不光完成了及笄礼,还在十八岁前嫁了人。”谢无猗微微含笑,“子鱼,这世上的路不是固定的,我的朋友连生老病死都敢反抗,更何况所谓的爱恨纠葛呢?你的人生属于自己,只要你肯迈出那一步,你会看见另一番天地,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你。”

    这是谢无猗劝慰桑子鱼的话,也是她多年前午夜梦回劝慰自己的话。

    桑子鱼怔怔地看着谢无猗,如闻轰雷掣电,半晌埋头啜泣起来。

    她把所有秘密都埋藏在心中,以为可以就这么烂掉,以为她肮脏的人生不过如此。桑子鱼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愿意理解她,不嫌弃她,告诉她前路尚可光明。

    撕开的伤口,原来也可以不那么痛。

    过了许久,桑子鱼终于放松了拳头。她连哭声都是压抑的,谢无猗挪近身体,用手帮她梳理打结的头发,“子鱼,我相信你是被逼无奈,你如果有难处可以和我说,就算我解决不了还有殿下在呢。”

    桑子鱼却自嘲着摇摇头,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一个民间弱女,凭什么能得到高高在上的王爷王妃青睐呢?

    他们恐怕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桑琛,这才拼了命救她。

    桑子鱼深吸一口气,“王妃,我爹呢?”(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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