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赐婚

    “殿下请留步。”

    落照追上萧惟和谢无猗,敛衽行礼,“殿下,陛下已经为长公主和建安侯择定了婚期,下月二十五成婚。两日后大吉,要行祭告礼,还请殿下随奴婢进宫商议。”

    萧惟一听这话头都大了,萧豫明显就是在用萧筠的婚事转移他的注意力。按大俞旧例,若公主出嫁而父母不在,便要公主同兄弟一同去明庙祭拜,以告父母之灵,祈求巫堇庇佑。

    谢无猗眼中则闪过一抹异色,现在已是二月下旬,距离三月二十五不过月余,怎么想都有些仓促了。

    仿佛是看穿了谢无猗的心思,落照笑盈盈道:“陛下说自改元以来,宫中还从未有过喜事,既然先帝早就应允了长公主的婚事,还是不能拖太久。再者,长公主还想请王妃帮忙准备呢。”

    “做什么?”萧惟一把揽过谢无猗,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警惕,“王妃什么都不懂,长姐还是找别人吧。”

    “有奴婢帮着,王妃定能胜任。”落照似笑非笑地福身道,“对了,奴婢还要向王妃道喜。陛下为谢七公子与奚家五姑娘赐婚,婚期与长公主定在同一天,可谓双喜临门呢。”

    奚家?

    谢无猗看向萧惟,萧惟低声解释道:“窦相的小外甥女,名叫奚昀,坊间传说她倾慕绍阳很多年了。”

    萧豫的赐婚有些突然,谢无猗对这位奚氏女也没有印象,只是她与窦氏的关系令人不得不留意。谢暄因萧筠的缘故至今不肯娶亲,难道窦文英急于拉拢萧惟,连联姻这么“低劣”的手段都用上了?

    难道奚氏一个女孩子,也要白白牺牲在他的“大局”里吗?

    谢无猗思索一番道:“我回谢家恭贺兄长,殿下安心进宫就是。”

    说着,她还特地扯了扯萧惟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和萧豫发生冲突。萧惟打了个哈欠,旁若无人地拉过谢无猗的肩膀,“小猗放心,为夫最安分知礼了。”

    谢无猗心中的白眼早已翻上了天,他要是安分知礼,曹若水都能称为遵纪守法了。她瞪了萧惟一眼,扭头就往谢府去了。

    走到半路,春泥带着府中打点好的贺礼来接谢无猗。在路上,谢无猗听她讲起了奚氏的背景。

    奚氏虽与窦氏有亲,但素来低调,奚氏族人多在民间讲学布施,并不入朝。这样说来,萧豫这道圣旨除了照顾窦文英,也顺带保全了奚昀的颜面吧。

    谢无猗到谢府时正值中午,谢宗义夫妇接到赐婚旨意自是喜不自胜,热情地同谢无猗用了午饭。谢暄虽也举动如常,谢无猗却还是能从他的眼底辨明几分哀伤。

    饭后,谢无猗陪谢暄回到他的小院。

    浓绿的竹叶上挂着点点残雪,如同晶莹剔透的翡翠,与斑驳的日光交相辉映,泛起碧海银波。驻目丛丛不折的脊梁,谢无猗只觉得天地静谧,静谧到落寞,静谧到黯然。

    一如此刻的谢暄。

    “王妃,”谢暄在她身后温和开口,“这桩婚事是谢氏的荣耀,为兄不会违背天子之心的。”

    谢无猗目光移向他,见谢暄竹冠玉带,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有呢?”

    谢暄被谢无猗问得一愣,他低垂眼眸,笑道:“还有……我听说过奚五娘,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成亲之后为兄会和她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不会存非分之想,请殿下放心。”

    “兄长把我看得太低了……”谢无猗摇头叹了口气,“殿下固然身涉朝局,难道我就不能担心兄长吗?除了我,你心里的苦还能对谁说呢?”

    早在得知花弥与华漪的关系后,谢无猗便对谢暄生出亲近之感,把他视作自己的兄长。她不想奚昀嫁进谢家受委屈,也不想看谢暄委屈,有些话还是要逼他说出来。

    人就是这样奇怪,不肯释怀的人未必是真的念旧情,他们很可能早已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界限,于是只好一遍遍凌迟身上的每根经脉,来描摹对方的美好。

    到最后,难免分不清自己放不下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虚无的幻象。

    谢暄闻听谢无猗此言,心口似被重重地砸了一拳。他猛地转身走回房间,拾起桌上雕刻到一半的竹叶冠,隔窗遥望满院青竹。

    “其实……我懂她的。”

    谢暄并未明说,谢无猗也知道这个“她”指的就是萧筠。

    “认识她那年我们只有十三岁,”谢暄动作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发冠,任往事重回眼前,“在一片竹林下,她就像一颗光彩耀目的明珠,一下子照进了我心里。”

    谢暄直视着谢无猗,即便思绪如潮,他还是在尽力克制,“后来我们渐渐熟悉,她对我提起朝中局势和北境战事,那时起我就知道她志在朝堂,她的政见不输给任何一位殿下。我虽心悦她,但不能让谢家成为她的助力。”

    说到这,谢暄不免苦笑。年轻的萧筠性子刚烈,先帝初次透露出指婚的意向时,她就来找他私奔。可依谢暄的性子,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感情抛下整个家族呢?

    谢暄拒绝了萧筠,萧筠也果断抽身断情,毅然决然走上了战场。

    大约那个时候,萧筠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吧。

    “小妹,”谢暄换回了最初的称呼,“说句冒失话,你嫁给燕王殿下便代表谢家的立场,当时的殿下绝无可能继承大统。但我要说的是,即便没有你们,我与她……终究也会分道。”

    谢无猗心中一抖,谢暄向来不露锋芒,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对时局的态度。

    听谢暄的口风,他早就看出萧筠会拥立萧豫。萧筠不甘一生碌碌,萧婺有卢氏外戚的支持,她只有支持萧豫才能与之齐心打压正值巅峰的卢氏,方便她在朝中立足。

    谢暄不会让谢家卷入夺嫡之争,也不愿让萧筠放弃青云之志,这才忍痛割爱。

    而先帝驾崩那夜的变故无疑证明了谢暄的观点。

    “她在藏峰院养鹿,整日看它们追逐嬉戏,可她分明渴望成为其中一员,她值得光辉璀璨的人生……”谢暄轻轻笑着,两行清泪再也坚持不住,无知无觉地从他眼角流下,“她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成为她的负累呢……”

    谢暄从来没有对旁人提起过这些,他说了许久,谢无猗就听了许久。直至日头西斜,谢暄脸上泪痕已干,整个人也恢复了往日温润公子的模样。

    “成婚后我不会再穿青绿色,也不会再戴竹叶冠了。”

    谢暄把手里的半成品小心地放进墙角的大箱子,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十种头冠竹扇。他看了一阵,而后默默锁上了箱子。

    “她大概不想见我,才请陛下把婚期定在同一日。不过,如果对我有恨能让她走得更远更好,我也不介意让她恨得更久一点。”谢暄停顿片刻,对谢无猗抬手一揖,“多谢小妹愿意听我说这些,今日的话还请小妹替为兄保密。”

    谢无猗答应着欠身回礼。竹影婆娑,二人相视默笑。

    谢暄说萧筠是明珠,谢无猗想那谢暄便如柔软的蚌肉,包容着萧筠的误解怨恨,包容着她的理想抱负,包容着她的一切。

    但愿他们都能走得更远,更好。

    两日后,萧豫带领萧筠和萧惟齐聚明庙行祭告礼。因萧婺戍边未归,便由钟愈代替他出席。如今大俞有了巫女,谢无猗自然也在祭告之列,无需再由司巫代劳。

    明庙司正是个名叫郭瑞的娃娃脸太监,据说他被司巫星望尘选中,平日里就负责明庙的灯烛洒扫。此次圣驾亲临,郭瑞不敢怠慢,早已跪候在门口。

    待萧豫率众缓步上阶,太常寺卿指引众人入殿,“陛下请,巫女请,诸位殿下请。”

    明庙最高处供奉着巫堇,其下便是萧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祭拜过后,萧筠走到最前方,恭肃拜道:“高阳长公主萧筠诣巫堇安。建安侯吕姜经明行修,虎跃龙骧,奉父皇遗训,承陛下圣谕,择定于三月二十五日完婚。万象光昭,天地使闻,再诣巫堇安。”

    萧筠告知婚期后,当由巫女在祭台上选出供烛,由萧豫和萧筠共同点燃,再经巫女之手供奉在神位前,若七日不灭则巫堇庇佑,大礼可照常举行。

    殿中轻烟缭绕,供烛散发着特殊的沁香。谢无猗左手拈着苍烟,将供烛供在神位前。就在她准备念诵祭词时,忽听身后传来“哒哒”的声响,紧接着,两颗珠子滚落至谢无猗的脚边。

    谢无猗微微一怔,这是萧惟腰佩上的宝珠,今天出门前云裳还特地检查过,怎么会松脱?她正想弯下腰去捡,司正郭瑞立即跑过来先一步捡起了珠子。

    他的动作太快,差点撞到谢无猗。众人还没来得及呵斥,太常寺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扰乱祭告礼,巫堇可是会降下惩罚的啊!

    上次发生这种事是哪一朝来着……

    太常寺卿强自稳住心神,低声提醒道:

    “巫堇在上,司正不得冒犯巫女。”

    “奴婢该死!”

    郭瑞慌忙跪下,浑身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

    高阳长公主的婚仪是大事,祭告礼被打断,萧筠自是不悦。但明庙里不得见血,她余光瞟了一眼萧豫的表情,接口道:

    “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也不是有心的。”

    谢无猗不自觉地望向萧惟,见他面带惊诧,似乎宝珠掉落同样在他意料之外。谢无猗怕萧豫发怒,忙收回目光,“陛下,吉时不可耽误。”

    眼见萧豫并未反对,谢无猗斥退郭瑞,继续完成了祭告礼。

    出了明庙之后,萧豫当即沉下脸来,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跟着一起凝固了。太常寺卿战战兢兢地侍立一旁,要是让人知道这段插曲,整个太常寺的官员明天就可以直接去刑部用早膳了。

    谢无猗扫了一眼脸白如纸的郭瑞,“陛下,司正也是为护巫堇。何况他在明庙伺候多年,巫堇素以仁爱示人,请陛下开恩。”

    “就是就是,”萧惟连声附和,“常言道‘好事多磨’,没准这正是应着长姐的婚事,虽有诸多波折但终究圆满呢。陛下,臣弟这就回去跪巫女,亲自向巫堇请罪。”

    心是好心,就是跪自己家的王妃,这话听着有点别扭。

    谢无猗不觉狠狠地暗骂萧惟,萧豫明知她这个巫女是假的,只是懒得说破,萧惟还在一个劲地火上浇油。

    正自腹诽,谢无猗发觉萧惟虽是对着萧豫玩笑,眼睛却在往跪伏在地的郭瑞那边看。谢无猗顺着那个方向偷偷望去,隐约瞧见郭瑞耳后的头发旁有一个小小的“乚”,也不知是什么符号。

    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萧豫直接拂袖冷哼一声,“今日之事不宜外传。把郭瑞禁足,七日后若巫堇不怪罪便罢,但有异样,朕为人君也不敢留情。”他拖长声音问谢无猗,“巫女觉得呢?”

    萧豫一句话点明巫堇有异就等同于君王失德,谢无猗最怕和他打交道,哪敢多话,立即痛快称是,就连萧惟也躲在后面做了个鬼脸。

    何茂良还说萧豫性子太温和,他分明就是一条看似柔弱无害的小蛇,却能悄无声息地爬上你的脊背,趁你酥麻心痒放松警惕时猛咬一口,吐出致命的毒液。

    处置完郭瑞,萧豫语气稍缓,不过依旧冷冰冰的教人打颤,“朕先回宫了,六弟也不用跪巫女,来宣室殿跪朕吧。”(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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