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久别

    消息传回谢府,大家本在欢欢喜喜地准备婚事,没想到谢暄竟当街遇刺。待吕姜命人送还谢暄的遗体,谢无猗仍如丢失牵线的木偶一般,不理人也不说话,最后还是萧惟把她抱了回来。

    帮谢宗义布置好灵堂后,萧惟匆匆转到后面去照看谢无猗。推开房门,只见谢无猗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环抱双臂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脸上手上都是凝干的血迹。

    “小猗,”萧惟心里一酸,忙上前拥住谢无猗,轻吻她的发鬓,“你别吓我……”

    谢无猗只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冷。她紧紧抱住萧惟的腰,牙齿直打颤,“阿衡,都是我的错……我明明可以让钟姐姐帮忙,我该亲自陪在兄长身边的……”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谢无猗无法原谅自己的大意。

    如果一定要她在萧筠和谢暄之间选择守护一个人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谢暄。

    他是谢九娘的兄长,是在所有人都瞧不起她时依然会向她释放善意的翩翩公子,他不该得到这样潦草的结局。

    谢无猗看过谢暄的伤口,除了胸部致命的刀伤外,他的脖子上还有一排牙印和针孔,和花飞渡缠斗的恐怕就是纪离珠。他早就是谢无猗逃不脱的诅咒,可偏偏,这柄屠刀落在了无辜的谢暄头上。

    他是替她死的……

    萧惟当然明白谢无猗的痛,这个傻姑娘总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范兰姝纵火那次是,现在也是,更何况这次死的还是她视如亲兄长的谢暄。

    他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小猗,我不会让绍阳白死,无论红鹰还有多少阴谋,我们一起去破解,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听着萧惟温柔有力的许诺,谢无猗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靠在萧惟胸前,泪水无声地浸透他的衣襟。

    花飞渡久别未归,这已经是她最后可以软弱可以畏怯的港湾了。

    缓了许久,谢无猗才喃喃出声:“兄长的婚事怎么办?”

    “我陪谢大人去过奚府了,谢大人想取消婚约,日后给奚五娘找个更好的夫家。”

    萧惟边说边扶谢无猗起身,给她换上向谢淳借来的干净衣裙,又笨拙地拆下头饰,用梳子梳开打结的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整个过程中,谢无猗都低着头,无意识地紧握着左手小臂。

    “但奚五娘倾慕绍阳多年,坚决不肯退婚。”萧惟摇了摇头,“她说既然陛下把她许给绍阳,她就是绍阳的人了。奚先生和夫人拗她不过,现在……奚五娘正在为绍阳守灵。”

    谢无猗闭上双眼,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谢暄已经去了,可奚昀的人生尚有数十年之期,她何必非要把自己锁在谢府呢……

    谢无猗刚要说话,春泥在外叩响了房门。

    “王妃,殿下,花夫人回来了。”

    花娘?

    谢无猗脑子里还是迷糊的,脚下却先一步有了动作。她拉开房门,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在寒霜与月色交织处,立着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数月不见,花飞渡瘦了许多,手上身上全是血口。谢无猗怔怔望着花飞渡,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花飞渡受了重伤,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笑,和往常一样去揉谢无猗的脸。

    “丫头,不认识我了?”

    谢无猗伸了几次手,都因害怕碰到花飞渡的伤处退缩下来。半晌她才回过神,扶花飞渡坐到床边,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花娘,您喝口茶,我先给您清理伤口。”

    萧惟在旁看着,料想她们定有许多话要说,便放下手中的梳子,对谢无猗点点头,单独留她二人在房间里叙话。

    谢无猗给花飞渡褪下衣衫,擦拭着她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眼睛酸涩难忍。花飞渡比信中约定的一月之期晚了数日,看来她的谷赫之行并不顺利。

    “花娘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到底是老了,我才回来就遇到谢家公子被人刺杀,我本来想追上那人,结果追出泽阳后被他逃脱了……”花飞渡叹道,“别看他瘦得跟豺狼似的,身法却极其狠毒,我怀疑他是红鹰的杀手。”

    谢无猗指尖一颤,没想到纪离珠的身手不仅在她之上,甚至连花飞渡都不是他的对手。

    “您今天先好好休息,伤得有点重……”

    “我没事,就是回程路上被绊了几下,肩膀不好使力而已。”花飞渡随意摆摆手,“再说,缇舟回谷赫前遇到的五次刺杀都被我摆平了,最终他也是死在我手里,我真的没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今日天色正好,谢无猗却从伤口看出花飞渡一路遭遇的都是劲敌。她垂下眼睫,没有戳破花飞渡的好意。

    “花娘,您平安就好。”

    搜肠刮肚良久,谢无猗也只能想到这一句话,一句在今夜的变故之后显得尤为奢侈的话。

    平安就好。

    二人沉默一阵,花飞渡这才上下打量起谢无猗的装束。其实她在进门时就发现了,她的小丫头平时根本不会这样梳头,而且即便遇到了谢暄的事,她的气色也比原来好了很多。

    那素来清冷寡淡的面庞上,那有委屈也不肯泄露半分的双眸里,多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联想到萧惟手拿的梳子,花飞渡捧起谢无猗的脸,了然一笑。

    “丫头,你和殿下是不是……”

    谢无猗眼神中蓦地掠过一丝慌乱,她明显感觉到耳根有些发热,便不好意思地靠住花飞渡。花飞渡见谢无猗这个反应,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的小丫头长大了。

    花飞渡抚摸着谢无猗的脊背,眼前浮起淡淡的水雾,“丫头,按你的心意去活吧,我也愿意你有个终身的依靠。”

    哭泣声隐隐飘进后堂,虽然此时此地说这些话很不合时宜,谢无猗还是直起身,认真地回视花飞渡。

    “花娘,他不是我的依靠,”谢无猗郑重道,“他是我的勇气和希望。”

    举目远眺,谢无猗看不见萧惟身在何处,但她知道他同她一样,发誓会为谢暄报仇,会照顾好谢府众人,会让红鹰的阴谋分崩离析。

    谢府喜事变丧事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谢暄生前兢兢业业,人又谦和有礼,朝臣们纷纷前来祭奠,就连卢云谏和窦文英都亲自来到谢府致哀。

    “谢老大人节哀。”卢云谏对谢宗义合袖拱手,安抚道,“绍阳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人虽去了,谢老大人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谢宗义痛失爱子,悲痛得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才对卢云谏还礼,就听窦文英接过话头,“卢相所言甚是。昀儿倒没什么,绍阳在侯府外出事,长公主和君侯全城搜捕也没见到刺客的踪影,真是奇哉怪也。”

    说着,窦文英意味深长地看了卢云谏一眼,“咱们都得保重身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绍阳这么好的孩子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啊。”

    卢云谏低叹一声,仿佛没听出窦文英在暗指他豢养死士刺杀谢暄,破坏窦氏与谢氏的联姻。

    “窦相说笑了,”卢云谏捋着胡子悠悠道,“谢老大人是本分人,又不是无知妇孺,怎么会不懂尊卑礼义,对长公主和君侯心存怨怼呢?”

    卢云谏一句话,就把窦文英的怀疑曲解成萧筠和吕姜不肯尽心抓刺客,还连带上谢宗义以下犯上。更有甚者,奚昀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廉耻,尚未过门就赖在谢府不走,当属奚氏和窦文英教养无方。

    谢宗义在朝数十年,年轻时就看惯了卢云谏和窦文英的明争暗斗,现在谢暄都不在了,两人还要借他的事打机锋,带着一众拥趸在灵堂里幸灾乐祸。然而,谢宗义心下纵有万般不快,也还是弓着身子忍住了。

    “谢老大人会怨怼本宫与驸马吗?”

    一声喝止传来,堂内的窸窣私语乍然停住。萧筠一身素服,领着女儿清河郡主,在萧惟和谢无猗的陪同下迈进大门。

    众人慌忙行礼,萧筠站住脚步,肃然道:“谢大人在侯府外遇刺,此事乃是本宫与驸马的疏忽,本宫奉陛下口谕,会不惜一切代价搜捕凶手。”

    谢宗义闻言忙跪谢天恩,萧筠走上前,抬手虚扶一把,“谢老大人请起,谢大人与奚氏乃是陛下赐婚,若有人胆敢议论两府,罪同忤逆。”她微微侧过脸,“卢相,窦相,还望齐心助本宫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便是萧豫承认赐婚依然作数,奚昀是谢家的人了。

    萧豫保全了谢府的名声和奚昀的颜面,此为盖棺定论,别人也就没有文章可做了。卢云谏和窦文英对视一眼,齐齐拜道:“臣遵旨。”

    萧筠满意地点点头,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交给谢宗义,“请谢老大人将此物转交给谢夫人,日后她若有烦难可以求助本宫,本宫能帮的会尽力帮忙。”

    谢宗义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玉佩,重重地磕了个头。谢无猗站在旁边,见那枚玉佩上雕刻着秀美的竹叶,一如谢暄曾经珍爱的那些竹叶冠。

    她恍然想到,这一次,是萧筠亲自来还他的情了。

    萧筠给谢暄上过香,也没在谢府多停留,只牵着女儿的手站在谢府门口,久久没有离去。谢无猗不放心萧筠,便让萧惟守在灵堂,自己追了出来。

    “朝廷派人去捉拿刺客了,弟妹已经尽力,不必愧疚。”萧筠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瓶金疮药,“和刺客打斗的人受伤了吧?这个药你拿着,这是本宫在军中常用的,最能消肿生肌。”

    “多谢长姐。”

    萧筠摩挲着女儿萧澄的头,眼底流淌出无限温柔。说来也怪,萧澄平日里活泼好动,今天却乖乖地跟在萧筠身边,不跑也不闹。

    “母亲不开心?”萧澄勾起萧筠的小指,奶声奶气地问。

    萧筠淡淡一笑,全天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害死谢暄的人不是刺客,而是她。

    谢暄和奚昀的婚期是萧筠请求萧豫同意的,若不是她,谢暄原本该坐在建安侯府的宾客席上,而不是守在寂静的谢府,被迫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最后被一刀贯穿了胸膛。

    “母亲没有啊。”萧筠蹲下身抱住小小的女儿,轻声答道。

    谢无猗看着萧澄圆圆的小脸和软软的头发,这个八岁的小女孩完美继承了萧筠的美貌,只是比她更加柔婉,柔婉得总能让人想起对谁都和颜悦色的谢暄。谢无猗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搭在萧筠的肩膀上。

    萧筠抱起萧澄,脸贴住她肉嘟嘟的小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弟妹,其实……你们都看错本宫了。”萧筠的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本宫懂他的选择。”

    当日萧筠十分不理解,谢暄明明对她有情,亲手雕琢了那枚竹叶玉佩送给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带她走?

    可谷赫一战之后,萧筠便想通了一切。她是公主,此身非她所有,国家安定和百姓安居重于一切。她不会放弃权力,谢暄也不会放弃家族。终有一日,她会卷入夺嫡之争,让谢暄陷入两难境地。

    若这一天总要到来,不如就让她冷漠忘情,和谢暄永远保持着君臣的距离。只有这样,她才能护住二人平安。

    萧筠长了这么大,任性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她能想到的,一次是想让谢暄带她逃离皇宫,一次是替他定下成婚的日期,还有……

    终归木已成舟,她只是想和他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穿上婚服,却不想正是这一念自私要了谢暄的命。

    原来,同她精心保存了十余年却最终亲手交予他妻子的玉佩一样,所有的情分都是因果。

    此生此世,错过就是错过,不可怀恋,不足追悔。

    天边幻化成竹林形状的云朵渐渐消散,萧筠倔强地仰起头,慢慢吐出一口气,“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一分一秒都没有过。”(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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