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距离琅琊关外最近的阿尔若草原极南之地事发现场,他们二人已然看过。
至少谢昭已经可以断定,北朝邯庸关于一百多名寄籍部牧民,在此地被害身亡的说法,确实是有据可依的。
但是在没见到当时遇难者的尸体之前,便无法查勘尸身上的伤口和兵器痕迹。
这事也就没办法最终真正还原事发时候的真相、查出真正的幕后真凶,所以一切就都还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囫囵口水仗。
阿若娅给谢昭泼冷水。
“喂喂喂,可别说本姑娘没有告诉你,如今那件事都已过去八个多月了哦!
虽然我们北朝天气寒冷,但是邯庸三十六部中的很多部落至今仍然实行天葬。
这么久时日过去,别说是你想借机偷偷察看当日遇难者骸骨上的伤口了,恐怕他们早已不是囫囵个儿了,骸骨都被秃鹫飞鹰叼走了去,你想寻到蛛丝马迹谈何容易?”
阿若娅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再说了,寄籍部卓拉氏的牧民们遗体被人发现时,寄籍部的族长早就派人验过尸身上的伤势了!
谢昭叹了口气,淡淡道:
只听谢昭语气和煦,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
所以若有人蓄意栽赃,马枪的伤口也说明不了什么。”
殊知我们北朝邯庸人,可都是只爱用弯刀的。
居然妄图洗脑自己,遂小姑娘当即错愕的叉着腰,“呸呸呸”了几声,怒道:
“小姑娘,首先,你我二人皆不曾亲眼看到过遇难者的尸首,因此谁敢断言那些牧民当真死于马枪?——”
“好险!本姑娘竟然先些被你的诡辩带歪了去!
你且说说,如此铁证如山,不是你们天宸人造得孽还能有谁?”
还说什么想要探明真相!说的好听!本姑娘瞧你都是骗人的!只是想给自己人开脱罢了!”
“阿若娅姑娘,伤口之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单凭遇难者的遗体上有马枪的痕迹,便来评判此事必然是南朝人为之,未免太过武断。
“哈?”
她见阿若娅眉头一挑,似要发火,却轻轻抬手止住对方的话头,继续从容补充道:
“——其次就算伤口真的有马枪痕迹,但马枪也并非是什么罕见物件,更绝非南朝天宸军中所独有。”
其实不仅凶器是可以作假的,就连使用凶器之人亦可易主而为。
阿若娅一愣。
马枪是何物你这个南朝人应当不陌生罢?那可是你们南朝天宸的骑兵才惯爱使用的武器!
那些遇难者的遗体上虽然有个别刀伤,但大多数伤口却出自于马枪!
阿若娅闻言先是若有所思的愣了一下,旋即觉得这南朝人当真阴险狡诈!
谢昭皱眉,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北境遇难者身上有你们南朝天宸兵器马枪的伤口,这难道还说明不了什么?
什么栽赃嫁祸?我看你分明就是想包庇你们的人!
凡事都讲究一个情理因由,无缘无故天宸商旅跑到阿尔若草原上,先是下毒、再是残杀贵部牧民,那他们究竟图什么?难道就图一个痛快?
更何况天宸百姓受儒家古礼熏陶,素来爱好平和,鲜少主动与周遭邻国冲突,姑娘觉得这说得通吗?
“何况,当初南北通市之时,虽然都明文规定了两国之间禁止出售武器,但是依然有不少人倒卖武器赚取暴利。
在下看得出来,姑娘真实出身应该不俗,关于这点,你亦该有所了解。
这些年南朝江湖有名的武器,被人倒卖到北朝供邯庸贵族把玩的,难道还少吗?
甚至就连北朝邯庸的弯刀,在南朝天宸昭歌城的武器行中也有售卖,亦有一些南朝天宸的豪族买来弯刀用以镶嵌珠宝、别在腰间当做装饰。
实不相瞒,在下虽然最擅使剑,但亦略通武道,天下万般武器皆能耍个一二。
那是不是等同于,若是有朝一日在下用刀为非作歹、伤人性命,便可嫁祸给天下第一刀派东临城了?
若是无目击证人的情况下,在下再用剑为非作歹呢?
那谁人又能证明贵地的‘剑仙冢’不二城,就是无辜的?”
阿若娅若有所思的听着谢昭的话,沉默了下来。
显然,她是将谢昭的话听进去了一些的。
但是由于早已先入为主,加上南朝北朝交战不休,她之前早就将南朝人视作敌寇。
所以此时哪怕被谢昭说服一二,依旧微微咬着樱桃一般红润的唇,梗着脖子不吱声。
谢昭见状微微笑笑。
她知道,这个自称自己名叫“阿若娅”的小姑娘虽然性情骄慢任性,但却绝不是个傻姑娘。
相反,她还很聪明。
也正因如此,谢昭这才愿意跟她多讲这些道理。
谢昭目光温和的落在女孩儿错综复杂又迷茫纠结的脸上,缓缓叹道:
“阿若娅,我想告诉你的是,既然天下武器并非独有,也并非独一无二。
那么用马枪害人性命之人,未必一定是南朝天宸的所谓‘商旅’。
若是有人故意冒充为之,企图挑起两国争端呢?
以姑娘之聪慧,想必也是不愿中了奸人之计、被人当成枪使的,不是吗?”
阿若娅一时语塞。
她那张圆润的小脸,此时皱成了包子模样。
想来是今日的发现和谢昭的话,在她心中激起极大的波澜,推翻了之前她心底深信不疑的“真相”。
“其实,伤口也是一门学问。”
谢昭淡淡继续道。
阿若娅一脸狐疑的抬头看向她,问道:
“.学问?什么学问?”
谢昭牵起唇角,淡淡笑了笑。
“就比如有的伤口乍看起来也许是刀伤,但是如果顺着死者的肌肉纹理,将他的伤口刨到深处,也许会发现他其实是死于匕首。
而那外面的刀伤,只是用来掩饰真正凶器的‘补刀’,不将伤处拆解,实则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再比如说,有的伤口乍看像是马枪,可若是剖开肌理看到伤处的骨骼,就会发现伤口下方的骨骼完好。
这就说明他真正的死因并非是出自马枪,马枪只是在死者过世后,被人‘补了刀’罢了。
因为马枪是在马背上冲杀时使用的武器,伤者几乎都是致命的贯穿伤——骨骼必被穿透或是摩擦,尸身的骸骨绝不可能是完好无损的。”
“好恶心!!”
阿若娅闻言鼻子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居然还拿刀剖过别人的伤口?
你好生变态啊!你们南边的人,不都讲究什么‘死者为大’吗?”
连阿若娅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她的潜意识里,对南朝人的“攻击力”已经弱了几分。
她如今会用“南边的人”来代替之前充斥着反感憎恶的“两脚羊”,何尝又不是心中已对谢昭的话有了几分信任?
谢昭摇头。
“别胡说,在下可不曾剖开过别人的伤口。”
阿若娅湛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一丝怀疑。
“你没剖开过?若是没有,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又是胡说八道骗本姑娘的?”
谢昭哈哈一笑,道:
“在下确实是没有剖过别人的身体,但是,我却剖过自己的啊。”
她笑了笑,那语气好像只是在惬意的谈论天气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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