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怪张溥太目中无人,以白身的身份,就敢直接指责陈子龙这个正四品知府,因为他是张溥。
张溥在这个人是复社的魁首,而陈子龙则是复社的骨干成员,这就是等于带头大哥的小哥,混得好了,带头大哥还拿以前的身份,对小弟横加指责。
看着陈子龙丝毫不给张溥面子,张溥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仆从却看不下去了,指着陈子龙道:“好你个陈卧子,不行,回去一定要上奏朝廷,狠狠的参你一本!”
陈子龙身边的方以智赶紧给陈子龙使眼色,让陈子龙向张溥服个软。
别看张溥只是白身,他却是江南士绅集团的代表,因为温体仁与江南士大夫一派有隙,江南士大夫们支持张溥与温体仁斗,在张溥的支持下,张溥向崇祯皇帝身边的曹化淳、王之心,王裕民等人行贿,周延儒这才成为内阁首辅。
其实陈子龙也知道张溥的能量,这可是一手掌握着银子,一手与崇祯身边的亲信宦官有着紧密的联系。张溥虽然只是白身,在朝廷里的权力,可比一般巡抚大得多。
毕竟,银子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陈子龙硬着头皮道:“天如公,子龙失言了!”
“原本南辽东民风淳朴,各行各业各安现状,井然有序,打从你上任之后就完全变了!亏你还是进士出身,上任后不思教化民众,反倒大力鼓动商人逐利,百姓终日为一点蝇头小利奔忙,各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奇技淫巧之术也被他当成宝贝,可耻,可耻!”
陈子龙向张溥退让了一步,张溥反而爆发了:“还有程世杰那个那个武夫,屡屡侮辱士绅,侵占百姓乡绅的田产,勾结商人与民争利,弄得民不聊生,简直就是可恶之极,当道诸公放任其发展下去,只怕藩镇之祸不远了!”
众人纷纷赞同,不停的咒骂着程世杰龙欺压百姓,居心叵测。
方以智和陈子龙听得是心惊肉跳,要知道这可是辽东,这可是程世杰的大本营。
明代的话语权就掌握在这少数人手里,他们说一个官把地方治理得很好,即便那个地方已经十室九空饿蜉遍野,也是百废具兴蒸蒸日上。
他们说一个官鱼肉百姓欺男霸女,弄得民不聊生,即便那位官员治下的百姓个个吃得饱穿得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至于百姓的声音……这是神马玩意?无视之!说白了,所谓的“百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厕所里的纸,想要欺负皇帝的时候扯过来用用,用完就扔一边,再照着马桶水龙头开关补上一脚,咕噜一声冲进大河里。
他们何曾真的替百姓着想过?
陈子龙愤怒的道:“张天如,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与你割袍断义,后期无期!”
陈子龙拔出匕首,刺啦一下划开了自己的衣襟。
张溥气得瑟瑟发抖,良久,大开始大骂起来。
他骂陈子龙忘恩负义,他骂当朝诸公有眼无珠,放着东林党俊杰周延儒这个大忠臣不用,反而用温体仁温奸。
张溥刚刚开始骂的时候,周围的酒客充当吃瓜群众,陈子龙虽然是辽东管委会的成员之一,名声并不太响,而且在百姓眼中,当官的都没有好东西,倒也没有人给陈子龙鸣不平。
当张溥破口大骂的时候,很快就吸引了一些来自中原的秀才相公、举人老爷们,他们这些在内地,肯定是高高在上的特权阶级,可是在辽东,他们都是平民,骑的马拉屎,该罚钱就罚钱,敢挡宁海军将士的道,说揍他们就揍他们。
随着张溥的大骂,他们也跟着过来开始骂了起来,一时间,陈子龙从祖上十八代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被骂了一遍。
看着身边多了数十上百名粉丝,张溥骂得更加起劲。
大明的读书人,其实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像这些一把年纪了仍然坚持在学校教书育人,诲人不倦的老先生,他们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明晓事理,为人正直,请客人吃饭,如果客人感兴趣,他们能将每一道菜每一壶酒的来历和做法都细细的跟客人分说,如数家珍,跟他们一起,你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
读书读到动情处,他们会泪流满面,甚至伏案痛哭。有人说犹太人是世界上最会读书的民族,这话没错,但是放到一百年前,犹太人自己恐怕都不敢这样说,因为在古老的中国还有这样一群读书人。
他们也许一生中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做人绝对正派,国家危难关头,他们会挺身而出,不能力挽狂澜,便以身殉国,这种人,我们一直称之为“士”,他们对得起这一包含着无数荣誉的崇高称号。
而另一类,就是完全不同的面孔了。他们读书,不是为了明晓事理,而是直奔金榜题名而去的,十年寒窗苦读,图的就是光宗耀祖,尽享荣华富贵,如果不能如愿,他们的心理就会扭曲,轻则愤世疾俗,重则起兵造反甚至干脆投靠外敌。
他们没有家国的概念,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美其名曰“良禽择木而栖”,宋朝敌军都兵临城下了仍在相互倾轧内斗不休的士大夫,南明灭亡后,在南京城外跪满一地的高官,都是这类读书人。
他们心胸狭隘,顽固不化,死抱着圣贤之书不放,碰到新奇的事物他们的本能反应就是将其毁灭,实在无法毁灭的就极力抗拒,反正绝不接受!
张溥骂得倒是痛快了,他开始还骂程世杰,明明手中掌握着那么那么多财源,有那么多产业,居然与民争利,在张溥的眼中,所谓的民,只有江南士绅才是民,其他人,都不配为民。
原本,东方酒楼的酒客们一直在充当吃瓜群众,可问题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当张溥破口大骂程世杰的时候,作为东方酒楼的东家,张陈氏正巧在店里,她忍不住出声道:“程大帅德高望重,你怎么能如此辱骂他……”
不等张陈氏说完,张溥身边的一名秀才,瞬间发现了张陈氏是女扮男装,毕竟,张陈氏当初在登州卫左千户所的时候,又瘦又黑,可是随着她的生活水平提高,营养跟上来了,皮肤有了光泽,而且人也变得美了不少。
那名贱皮子的秀才望着刚刚年过三十,显得有些珠圆玉润张陈氏道:“怎么,心疼了?你如此激动,莫非跟程世杰那个武夫……”
“啪!”
那名秀才话还没有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全场,一片碎牙带着血水从那家伙嘴里飞了出来,这名秀才给打得原地转了一转,眼前金星乱舞,银光闪闪,耳朵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苍蝇在里面乱窜,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极力瞪大眼睛,只看到一张俏面如花的脸,正在面带寒霜的盯着他。
他哆嗦着伸手指住那个女扮男装郝五娘,含糊不清的叫:“贱婢……你敢打我?”
郝五娘看着远处几名宁海军将士走过来,大声骂道:“你敢辱骂程大帅,打你都是轻的,奴还要将你送官!”
“贱婢,我骂程世杰与你……”
这名秀才话还没有说完,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朝着秀才的右脸又是一巴掌。
这一计耳光,可比郝五娘那计耳光重多了。
这名秀才足足飞出好几颗牙,倒在地上半死不活。
张溥指着壮汉,气得直哆嗦。
跟在张溥身边的秀才指着壮汉道:“你……你这跋扈的武夫,可不要欺人太甚了!我等都是读书人,都有文字出身的,伤了我们,朝廷怪罪下来,只怕你吃罪不起!”
就在这时,那几名宁海军士兵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军官上前一脚将他踹成滚地葫芦:“欺人太甚?是你们欺人太甚吧?胆敢辱骂我们大帅,他奶奶的,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给我打!一个都别放过,全部给我打个半死!”
张溥现在知道了一个道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骂得倒是痛快了,还不占着理。
宁海军士兵其实不多,只有五六人,但是秀才们和举人们足足数十人,这几名宁海军将士如同猛虎扑进羊群,一拳放倒一个,一脚踹翻三个。
甚至还拿这帮秀才练起了摔跤,左一个过肩摔右一个抱摔,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给打得哭爹喊娘。
机灵一点的忍着剧痛夺路而逃,马上让人一脚踹了回来,让他们欲哭无泪的是,将他们踹回来的居然就是那几个酒。
有一个昏头昏脑往张陈氏那边撞过去,凤蕙筠伸出脚一绊将他绊倒,嘴巴磕在地板上,两颗门牙顿时就下来了。
郝五娘抡起张陈氏能将人给拍出脑震荡来的硬皮算书照着他脑袋使出吃奶的劲拍下去,砰的一声,那个倒霉蛋白眼一翻。
也幸亏张溥的仆从护卫得力,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张溥身上的伤倒是不太严重,只是两只眼睛变成了熊猫,嘴被打歪了。要知道那几名动手的宁海军士兵打秀才的时候,第一选择就是抽打他们的臭嘴。
几名宁海军士兵发现没有站着的秀才了,直接道:“掌柜的,让他们赔钱!”
张陈氏朝着掌柜低语一番,掌柜的朝着众人道:“今天前来小店消费的客官,今天免费,等每桌再送一壶二锅头,劳烦诸位帮忙跟这几位军爷做个见证!”
辽东是一个讲法治的地方,哪怕是宁海军将士也不能无辜殴打百姓,当然,辽东的法律与后世不同,辱骂他人,可以进行还击,只要不打死,就不会承担责任,而且也不用承担被打人员的医药费。
“好说,好说,早就看他们这些秀才不顺眼了!”
“咱们同去,同去!”
……
张溥回到了下榻的客栈,同样也是东方客栈,也是张陈氏的产业,这是一座独立的小院,拥有着中庭、客厅、左右厢房的奢华房间,放在后世属于总统套房级别。
张溥躺在床上,一名郎中拿着药酒,给张溥处理伤口,要论治外伤,辽东绝对是大明医疗条件最好的地方,这位郎中也比较给力,只是过程嘛,让张溥欲仙欲死。
好在,张溥倒也硬气,没有吭声,等郎中走后,他这才敢呢喃地咒骂着,当然,仆从也不知道张溥在骂谁,因为张溥的牙齿也被打掉了,说话都漏风。
好不一会,张溥就思如泉涌。
他找到了弹劾程世杰的突破口,大明的的国策就是弱民,这种竞技会是不符合明朝的国策的,这不是在鼓励百姓争强好胜嘛!
根据张溥派出去查探内情的眼线报告,那些观看比赛的老百姓状若癫狂,跟中了邪似的,参与竞赛的选手互不相让,争得头破血流,尤其是格斗擂台赛,几乎每一场比赛下来都有人浑身是血的被抬下来,好勇斗狠之风,着实令人心惊。
最最大逆不道的是,竟然有女子在万众欢呼中登场与男子同台竞技,并且斩获冠军!华夷之防、男女之别都荡然无存了,大明百姓应有的谦虚礼让、温文尔雅全被丢到一边去了,长此以往还如何得了!
张溥最后沉吟片刻,提起笔来,奋笔疾书,开始写小作文了。
张溥原本是官,可是他有官却不做,而是甘愿做白衣,因为官员都要做事,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挑出问题来,不做就不会错。
张溥可是没有权力直接给崇祯皇帝送奏折的,但是他可以通过曹化淳、也可以通过王之心,不过,王之心被高起潜借着张献忠攻陷凤阳府,打发王之心去凤阳守皇陵去了。如果没有意外,王之心的下场就是老死在凤阳。
司礼监掌印曹化淳倒是有能力,但是,一个内臣在程世杰的问题上,说不上话,只好请外臣。
张溥的交友广阔,这一次他在弹劾程世杰的同时,顺带着连陈子龙、方以智也一并弹劾了。
……
竞技镇的赛场上,出现了无比香艳的一幕,这不是比赛项目,而是表现项目,程世杰会麾下的建奴出身的将领胡二奇,在偶然的机会,俘虏了建奴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出身于科尔沁部,身高将近一米九,体重超过二百斤。
她叫艾吉玛,虽然号称是蒙古人,但是身上却带着明显的斯拉夫血统,艾吉玛非常擅长摔跤,可问题是,她的身材高大,女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胡二奇就决定让艾吉玛与男人相斗。
这个艾吉玛非常厉害,连胜五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跟着周皇后身后的官员出声道:“海国公,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你就这么教化地方?”
“伤风败谷俗?”
周皇后只是感觉这个艾吉玛太厉害了,连续打败五个男人,如果是自己该多好啊?
可惜,那个礼部官员却看不下去了。
程世杰淡淡的道:“你认为伤风败俗,那就别看啊,出门右转!”
程世杰没有跟人吵架的意思,他现在的心情相当不错,程家龙前前后后忙活小半年的成果,都被杨芸娘和金巧儿小施手段,全部搞到了手中,也算是给程家龙上了一课。
可是看着程世杰不争辩,他们反而更来劲了,什么叫张子曰,闭口圣人如何如何。
程世杰淡淡的笑道:“先民可比我们现在奔放多了,一边干活一边唱情歌,看得顺眼了就……就送定情信物,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啊!”他本来说想“看得顺眼了就来一发”的,但是考虑到周皇后在场,不敢说,得照顾一下女同胞的感受嘛。
可那帮官员表示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那是以前!商周战国,先民教化未深,有些荒唐之举也是情有可原,但是现在圣人之道已经……”
“孔夫子和孟夫子可没有反对男女恋爱!就连孔夫子也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泡了不少美女!”
“朱圣人……”
朱圣人那一套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拿来要求别人!”
程世杰与官员们之间的争论,其实并不是因为艾吉玛身穿暴露的异服,与男子相争,这其实是两个时代的冲突。
原本的大明是小农经济的传统,希望把整个社会变成静态,男子耕田,女子在家里纺纱,千秋万代,代代如此;程世杰代表的则是工业经济时代,至少在辽东地区,工业革命已经拉开序幕了,它要求女性离开家,更多的参与到工业生产中来,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先解放女性。
如果女性连走出家门跟陌生男子说句话都被视为伤风败俗,还能指望她们在纺织厂,在制衣厂辛勤工作,创造财富吗?
守旧派和革新派撞在一起,冲突在所难免,这不,吵得面红耳赤了。
最后是周皇后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本宫好不容易出一来趟,就不能让我们母子俩尽情游玩一番么?”
程世杰其实并不是现在才开始解放妇女运动,事实上这个运动,早就开始了,只不过,以前的辽东针对朝廷是闭塞的,朝廷不知道真正的辽东是什么样子,而且那个时候,辽东不稳,以稳定为主。
可是,随着周皇后来到辽东,崇祯皇帝肯定已经知道了辽东的真实情况,辽东的什么男女大防,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借口,就像漂亮国惯用的招数,人权一样。
漂亮国打着人权的旗号,到处插手各国的内部事务,程世杰也知道这是有人想过来摘桃子了。
针对这个情况,程世杰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其实他早就布置了一颗重要的棋子,现在的宋献策已经抵达了山东,并且引导山东人民扯旗造反。
要知道山东可是大明的革命圣地,历来造反事件不断,哪怕在成祖时期,一样也会造反,虽然平息了孔有德之乱,可该来的始终会来。
程世杰正在准备离开竞技镇的时候,就见陈子龙过来求见。
“什么?有人揍了张溥?”
程世杰可是非常清楚,张溥这货是东林党的三大神仙之一,也是最后一面旗帜,问题的关键是,他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吃了亏,如果不报复回来,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来人!”
“大帅!”
“让陈国栋过来一趟!”
有句话说得非常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张溥这样的小人,一旦得罪了,就要下狠手,直接弄死,一了百了。
如果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陈国栋过来躬身道:“大帅,您有何吩咐!”
“带着你的人,把张溥找出来!”
陈国栋不用程世杰吩咐也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了,找出来,弄死他。
陈国栋躬身道:“门下领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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