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京城,东直门海国公府,大堂之上,供着香案。
一个黄门宦官手里拿着一道诏书,正在宣读:“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太子太保、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辽东总督,征虏大将军、海国公程世杰,文资卓异,贤声达于四野;定乱有德,武功彰至庙堂,乃拜总理,总理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九边军务,同参大政,可。
程世杰伸手接过圣旨:“臣程世杰——叩谢天恩!”
“恭喜,恭喜!”
程世杰给林续文使了一个眼色,林续文会意,上面笑道:“公公,这天寒地冻,且随老奴喝杯暖酒!”
那名黄门满脸欣喜,跟着林续文下去。
孟恩苦笑道:“大帅,陛下可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啊!”
“本帅又什么办法?”
“大帅何苦趟这个浑水?不如请辞!”
“本帅固然可以请辞,可九边一旦出现漏洞,蒙古和建奴破关而入,九边黎庶谁能幸免?无辜?既损阴德,亦伤天和……!”
程世杰自然知道,权柄也意味着责任,总理九边,就意味着程世杰除了宁海军以外,还有多管了将近六十万兵力。
九边兵力一直有增有减,万历四十八年人数最多,达八十八万两千余人,崇祯朝已经降至五十九万余人,当然这只是兵部兵册上的人数,实际人数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掌握着这么多兵马调动,其实程世杰还真不一定能调动这些兵马,哪怕是孙承宗一手组建了关宁军,连祖大寿、何可纲都是孙承宗一手提拔的,可问题是在大凌河之战中,别说孙承宗调不动关宁军,就连辽西将门之首的祖大寿同样也调不动关宁军,他的亲妹夫都临阵倒戈了。
如果有可能,程世杰根本就想管这件事情,可问题是他可以不管吗?现在的历史已经被程世杰这个异世蝴蝶搞得面目全非,原本历史崇祯七年,建奴破大同镇而入,却没有发现,原本崇祯十年才发现的大规模旱灾,却在崇祯八年冬天发现了记载并没有记载的大雪灾。
历史有着历史不可抗拒的惯性,现在这个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正在将大明推向无底的深渊。
孟恩也非常清楚那些官员的尿性,他们眼中没有天下苍生,没有黎民百姓,也没有国家社稷,有的只有个人的私利。
“可是,大帅,你边关接连告急,现在边关未失,只怕是他们没憋好屁!”
程世杰点点头道:“是啊,只要本帅走马上任,他们已经设好了局。”
孟恩道:“哗变?闹饷?畏敌怯战?”
“很可能是多管齐下!”
程世杰苦笑道:“最可怕的是,本帅根本就来不及调动宁海军。”
九边十一镇的长城,总长度约七千三百多公里。长城东端起点辽宁省丹东市鸭绿江边虎山长城一直到西端起点甘肃省嘉峪关。别看宁海军现在有三十多万人马,可问题是,程世杰能够调动的人马却不足十万人马,如果调到九边防线上来,这些人马根本就不够看的。
“那大帅准备怎么办?”
程世杰叹了口气道:“只能硬着头皮硬顶了!”
“按您说的,骑兵机动防御?”
“如果是平时还好,可问题是现在大雪封路,骑兵也跑不快,不幸中的万幸是,现在这场大雪也限制了蒙古人移动速度!”
程世杰望着九边巨大的舆图,思考着对策。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脚步声传来。
“大帅,辽东传来消息了!”
程世杰接过密信,这是以宁海军最快的速度用鹞鹰传讯,最快三天时间可能把消息传来辽东,不出意外,上面的是孙之澋用简短的话告诉程世杰,皇太极派出范文程抵达辽东,准备会谈,根据孙承宗的判断,建奴也遭遇了特大雪灾,应该是找宁海军寻求帮助。
在孙承宗的分析中,皇太极可以会拿建奴手中被俘虏的大明军民做文章,如果程世杰同意,他肯定会宣扬程世杰里通建奴,如果不同意,皇太极有可能会杀掉他们手中的大明军民俘虏,甚至是汉军旗,以求减少人口,缩减开支……
程世杰也认同孙承宗的判断,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果不是孙承宗的提前预判,孙之澋估计会在接触范文程之后,才能得到范文程的要求。
皇太极果然擅于抓住机会,这是一个有城府有手段的枭雄的眼界和格局,他现在使用的是阳谋,无论程世杰同意或者不同意,对于程世杰的名声都有较大损害,他不同意与建奴谈判,不接受建奴的勒索,皇太极就会把几十万条人命算到程世杰的头上。
到时候,朝中的那些肯定会向疯狗一样撕咬程世杰。
“皇太极,好毒!”
孟恩看着这封密信,他知道,程世杰没有选择了,宁海军也没有选择了,从范文程踏上辽南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
除了按照皇太极计划的那样,不予以理会?建奴俘虏的大明军民肯定会被杀掉,他们大明的家眷会吃了程世杰,朝廷的言官的奏折更是足够给程世杰砌一座坟!
然而,孟恩却突然发现,程世杰脸上居然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淡淡地笑了起来。
“大帅,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不笑,本帅难道要哭吗?”
“这……”
“哭能解决问题吗?如果能够解决问题,能够哭退四十余万蒙古大军,如果可以解救数百上千万难民,本帅可以把眼泪流干!”
程世杰淡淡地笑道:“可问题是,哭解决不了问题……皇太极好算计啊,只是可惜,他遇到了!”
程世杰正色道:“孟恩!”
“末将在!”
“记录,命令。”
“第一,宁海军进入战略总动员,所有工厂全速生产被褥、棉服、睡袋和帐篷之类的御寒物资,所有屯田百户所分发装备,接受紧急军事训练,所有会骑马的青壮,全部向金州集结……”
“第二,辽东常平仓开启,所有运输船停止商业运输,所有商船一律征调,以备大用!”:
“第三,大员、吕宋,除了留下必要粮食,多余粮食,一律封存,不得肆意出售,任何敢囤积奇货,哄抬物价者……”
程世杰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下达了二十多道命令,这二十多道命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向辽东。
……
辽东金州辽东管委会大院,前厅中。范文程其貌不扬,矮矮瘦瘦的,戴着员外帽,留着稀稀的胡须,一双眼睛非常灵活,总给人一种市狯而精明的感觉。
范文程毕恭毕敬的向孙之澋行礼,高声叫:“外臣范文程,参见孙大人!”
事实上,范文程并不知道孙之澋的真正官职,但是却知道孙之澋是程世杰的左膀右臂,地位甚至在程世杰的元老陈国栋和周延栋之上,也包括杨芸娘这个女人之上。
范文程推测程世杰也是无人可用,否则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小妾抛头露面。
孙之澋道:“范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范文程赶紧道了句谢,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孙之澋,见孙之澋如此年轻,不禁道:“孙大人竟然还如此年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
“我和你不熟,如果是说这些不着边的话,那就别费力气了!”
孙之澋冷笑道:“伱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范文程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如果孙之澋是普通寒门子弟,面前范文程的马屁,肯定会洋洋得意,可问题是孙之澋是孙承宗的孙子,跟着孙承宗在身边历练,他什么样的官员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马屁没有听过?
范文程拱了拱手道:“外臣对孙大人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孙大人,实慰平生,小小意思,聊表敬意,望孙大人莫要嫌弃!”
范文程说着拿出一份礼单递了过来。
孙之澋接过来一看,好家伙,这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万两银子了,出手真够大方的!
辽东没有受、贿、罪,收受贿、赂,并不犯法,可问题是如果,接受了对方的好处,在法律许可之外给对方办事,那就犯法了。
孙之澋毫不客气的收下,反正他打定主意,将这个受、贿经过如实上报,这些银子他花起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孙之澋道:“这么重的礼,真的让人心惊肉跳啊……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孙之澋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范文程大概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人,被他弄得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按照剧本,你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将我臭骂一顿,最后我好话说尽马屁拍尽你才半推半就的收下这份大礼,然后我再开口请你办事的吗,这节奏完全不对啊!他心惊肉跳,总觉得前面有坑,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范文程只得硬着头皮道:“不瞒孙大人,外臣奉汗王之命,前来辽东,商量一笔生意!”
“但说无妨!”
“听说辽东正在全力购买人口!”
“没错!”
“我们大金国有二十多万大明战俘,不知孙大人对这二十多万战俘有没有兴趣?”
孙之澋心里暗笑:“小样,不整死你我跟你姓范!”
“有兴趣!”
“那好,我听说你们这边一个人要十两银子?”
“没错,青壮十两银子,妇女和孩童八两银子!”
“我们这二十多万人口中,大都是青壮,按照每个人十两银子作价如何?”
“可以!”
“那,如果我们把这二十多万人都卖给你们,这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
“小意思,我们辽东有的是钱!”
孙之澋接着道:“什么时候交易,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孙之澋已经吃定了范文程,范文程就算是拿了银子又能如何?现在宁海军封锁着建奴的命脉,八大晋商也被高起潜抄家了,现在可没有人敢跟建奴做生意,他们就算是想买一百多两银子的粮食,也没有地方买。
范文程其实心中也没有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笑道:“银子这东西不能吃也不能喝,我我们不要银子,要粮食,我打听过,你们这边去年麦七钱银子每石,米九钱银子每石,现在不是遭了灾吗?我们不按去年的价格,每石粮食一两银子如何?零头抹去,只需要支付我们二百万石粮食,随时可以交换!”
“范大人,你可知现在粮食是什么价格?”
“什么价格?”
“京城现在粮食每石九两四钱银子,而且是一天一个价,有价无市!”
孙之澋笑道:“我们今天卖向京城的粮食,每石十两银子,二十万人,我们只能卖给你们二十万石粮食!”
二十万石粮食,对于金国百万军民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平均每人才分两斗粮食,能吃几天?不对,去掉二十多万大明军民,也是建奴的包衣奴才们,每个人可以分两斗五升。可问题是,两斗五升粮食可吃不到开春。
范文程皱起眉头道:“这也太贵了吧?”
“哎呀,不贵啦,范大人,我们卖往京城的粮食,只需要装上大船,运到天津卸货就行了,卖给你们,我们还吃亏呢,如果不是辽东需要人,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跟你们做交易!”
范文程满脸苦涩道:“能不能借点粮?”
“哦,我知道,你们金国没钱了吧?”
范文程点点头:“银子是有,可是这也太贵了!”
“我们还有一个生意,不知道你们愿意或不愿意做!”
“什么生意?”
孙之澋笑道:“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领自林丹汗以下,投靠了你们金国!”
“没错!”
“现在漠北蒙古的札萨克图汗部、土谢图汗部以及车臣汗部已经南下,正在进攻大明长城防线,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你们金国可以接受我们大帅的雇佣,你们立即出兵,攻打漠北蒙古,每斩首一颗蒙古首级,可以值十两银子,也可以换一石粮食!”
孙之澋在接到程世杰的密令后,这才发现,程世杰的格局实在是太大了,他居然想到了使用这个办法破局。
范文程咬咬牙道:“不可能,我们满蒙是一家,亲如兄弟!”
“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孙之澋笑道:“你可以慢慢想,慢慢考虑,如果不能作主,回去找皇太极商量商量!”
“那些战俘……”
“这是一笔交易!”
孙之澋笑道:“如果同意,在辽阳交换,如果不同意!”
孙之澋一脸严肃的道:“马上回去备战吧!”
范文程面前则是一份署名为程世杰的最后通牒,五天之后,是战是和,全部由皇太极决定,宁海军将集中广宁、辽中、辽阳、双城、骑兵、炮兵五个都司,四万余大军杀向沈阳。
虽然说,建奴骑兵多,几乎全民都是游牧民族了,可问题是眼下大雪封路,青壮打不过可以跑,但是老弱病,还有妇孺儿童往哪里跑?
崇祯八年十二月初二,沈阳城,天色阴霾,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城头仿佛随时可能将这座城市压垮,雪片从云缝中落下,还没等落到地面,就不知道被北风吹到了哪里。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节奏轻快的鼓点打破了这一沉寂,紧接着是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似有几千只脚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每一步落下,都要在地面掀起一团雪粉。
雪片纷飞中,一支大军出现在沈阳人的视线中,他们身穿黑色的战袄,将领身上还披着黑色的披风,头盔上同样装饰着黑色的盔缨,像一片漆黑的墨水在寒风中舞动,长枪如林,铠甲铮鸣,虽然脸上满是灰尘,却盖不住那昂扬的斗志。
“宁海军来了!”
整个城市瞬间就像活了过来,大人叫小孩哭,人仰马翻,乱作一团,更可怕是,在城墙上建奴士兵的惊骇的目光中,一门门火炮,一辆辆火箭炮,还有密密麻麻骑兵也缓缓出现在北门方面。
代善站在城墙上,脸色铁青,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被宁海军气的,程世杰明明留给了他们五天时间,可问题是范文程前脚刚到沈阳,正在接受皇太极的会见,宁海军大军后脚就到了。
“欺人太甚!”
硕讬与几乎所有一脸死灰的建奴将领不同,他满脸兴奋,望着代善这个亲爹的目光,流露出凶光。
皇太极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大臣,心情非常复杂,他本来给程世杰摆了一道难题,出了一个阳谋,他认为程世杰陷入了他的死局之中,无论是战,还是和,都会陷入无尽的麻烦。
可是,程世杰反手就将了他一军。
你不是一直宣扬满蒙一家亲吗?
老子就让你杀蒙古换粮食,你可以选择不换,老子确实是堵不住漠北蒙古的四十余万大军,但是却可以轻易捏死你们建奴。
摆在皇太极面前的难题就是,不接受程世杰的威胁,他马上就要遭殃,虽然可以带着一部分人逃跑,可问题是,他们现在没有粮食,牛羊马匹冻死太多了,在无粮无辎重的冰天雪地里逃亡,他们能跑多远?
又有几个人可以在这种寒风中活下来?
至于说跟宁海军拼命,那更是自寻死路,海州之战,八里湾之战,辽阳之战,还历历在目,只要宁海军大炮一响,估计建奴全军魂飞魄散。
皇太极望着范文程道:“范卿,你说本汗现在该怎么办?”
“汗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范文程这几天不眠不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想着如何破局,事实上,现在金国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跟宁海军打吧?
他们打不过,已经尝试过了,建奴的强弓硬弩,在宁海军的枪炮面前,就是垃圾,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跑,同样也是困难重重。
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宁海军沉默的军队开始动了,一名骑兵上前,拿着铁皮喇叭喊道:“最后一柱香时间,再不决定,视为决战!”
也不管建奴听懂或者没有听懂,这名宁海军士兵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过了半柱香时间,宁海军的炮兵阵地上,响起响亮的哨声。
“各继各位,准备!”
一门门火炮炮管仰起,炮口直指沈阳城,一百多门火炮,二百多辆火箭炮,还有无数门口径如同水桶一般粗的飞雷炮。
“主子,快拿着主意,他们要开炮了!”
一名大臣跪在皇太极面前,他的脑袋已经磕出汗了。他宁愿磕死,也不想被炸得魂飞魄散。
“汗王!”
呼呼啦啦,皇太极面前跪了一地人。
皇太极痛苦的闭上眼睛:“本汗,同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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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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