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钟毓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
纪主任不会浅薄的嘲笑她异想天开,只是她不愿过多的向外人袒露心声。
纪学礼听了她的话,眼里流露出欣赏。
“未来有目标,又能按耐住性子稳扎稳打,这就非常难得了。”
钟毓不慌不忙的夹着煎饺沾醋,笑着说道:
“纪主任可别夸我,我就是资历太浅怕出去砸了老师招牌。”
纪学礼对女人的认知,还停留在她们爱穿衣打扮、擅长洗衣做饭的阶段。
他身边的很多女性,大多都以家庭为重,即使读书阶段很用功,也只是为了谋求个体面的工作,可以挑选更优质的对象。
只有钟毓是真心热爱这份职业,还在为明确的目标努力奋斗着。
纪学礼觉得她与自己是同类,他们对自己的专业领域有着相同的执着。
这顿早餐最终还是纪学礼买单,因为钟毓不喜欢在小事上拉扯。
两人一起走去医院,路上还在讨论手术相关事宜。
说到缝合时,纪学礼主动向钟毓请教。
“张力是导致瘢痕形成的众多因素中的十分重要的环节,我们如何给患者提供高效、便捷、强大的减张效果,从而降低术后瘢痕增生、变宽的风险,提高术后效果呢?”
神经外科的女患者,对术后瘢痕非常介意,所以纪学礼最近也在钻研缝合方面的技巧。
周围环境虽然嘈杂,对纪主任却是毫无影响的。
他一脸真诚的看着钟毓,对待学术问题他有自己的执着。
同事间聊天切入专业知识领域倒也正常,钟毓并不反感。
她放慢脚步,声音温和的说道:
“影响瘢痕形成的因素包括遗传、年龄、局部皮肤张力、炎症反应等,其中张力是病理性瘢痕形成的重要因素。以我们整形外科的瘢痕整形手术为例,我会采用鱼骨线减张缝合技术。”
这个技术目前还没有普及,但钟毓已经将它广泛应用于临床了。
这也是郭鹏飞为什么要跟在她身后学习的原因,跟着她总能学到更实用的新技术。
纪学礼眉头微皱,“减张缝合技术我也知道,用鱼骨线是你自己琢磨的吗?”
钟毓摇摇头,她还没有厚脸皮的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搬。
“是先前跟老师学习,然后自己加以改良,才应用到临床上的。”
纪学礼挺佩服她这种钻研精神,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会活学活用,能结合患者实际情况来操作。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能否具体的阐述一下?”
钟毓有些好笑,纪主任这人倒纯粹,这求知若渴的态度,让他看起来没那般冷肃了。
她也不卖关子,张口娓娓道来。
“首先手术的切口设计十分重要,不但要尽可能地切除病灶,还要尽量保留周边正常可利用的皮肤。对于较宽、大的病灶,可以设计邻近皮瓣,通过推进或旋转等方式,在较小张力的情况下覆盖缝合创面,同时还能防止切除过多的正常皮肤。”
纪学礼听入神索性不走了,两人就站立在医院大门口,在消化她说的知识点后,又追问道:
“若是某些特殊的瘢痕手术在切除病灶后形成的创面因张力牵拉而与预期不同,那要怎么办?”
钟毓耸耸肩,“那就麻烦一些,在切除病灶后重新评估和设计切口缝合方案,这些细节是不能贪图省事的。”
纪学礼认同的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切除病灶后需将四周切缘的皮下组织向两侧进行剥离,以增加切缘的活动度,一般通过组织剪或电刀在筋膜层进行剥离,要求层次清楚,减少出血,为减张缝合做好充分准备。”
纪学礼感同身受道:“都是些需要把握细节的活。”
钟毓笑着点头,语气轻松道:“整形外科术后效果的美观性很重要,做好细微处才能见成效。”
纪学礼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钟毓又接着道:
“切口缝合之前,修剪切缘多余的真皮组织及皮下脂肪,使之与表皮齐平,有利于表皮、真皮层接近无张力的精细对合。此外,在胸、背、腹部等脂肪较多的部位,还可以去除创面底部多余的脂肪组织,以降低切口缝合时的张力。”
纪学礼无比专注的听着,让钟毓产生了正在给学生讲课的错觉。
她好笑的摇摇头,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东西赶走。
“减张缝合是瘢痕整形手术所有步骤中的重点,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手术的预后。张力性切口需要在筋膜层进行强效有力的减张缝合。减张缝合技术的进步依赖于减张材料的更新换代与缝合技术的提高……”
钟毓说完后,纪学礼受益匪浅的总结道:
“在瘢痕整形手术中合适的术式或缝合线、缝合方式才是进行有效减张的重要前提。”
钟毓满脸赞许,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一点就通。
两人站在医院大厅前,来往的很多同事都注意到了他们。
有刻意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听他们聊的是专业领域知识,立刻不感兴趣的扭头走开了。
纪学礼负手而立,微微低头看向钟毓的眼神很是专注。
钟毓惊叹于他的才思敏捷,说到兴起时,不自觉又讲解了更加精细的手术操作方式。
一个说的仔细,另一个听的认真,两人之间的和谐氛围,不期然的撞入程远眼中。
看着巧笑嫣兮的钟毓,站在风度翩翩的纪学礼身旁,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钟毓并未留意到他,她正说到关键处,纪学礼又不时发问,两人一问一答默契十足,哪还顾得了其他人。
程远脸上的表情僵硬,他原本可以默不作声离开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了上前。
走到两人近前,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低沉的问道:
“老幺~你刚到医院吗?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他看向纪学礼的眼神隐隐有敌意。
钟毓依然拿他当普通同学看待,之前的事直接翻篇,她也当没发生过。
她笑着说道:“我去外面吃早餐了,所以来的迟了点,这位是军区总医院神经外科的纪学礼主任。”
纪学礼风度翩翩的点头打招呼,与程远相比,他要老成持重一些。
钟毓又对纪学礼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学同学程远,人民医院呼吸外科主治医师。”
程远的眼里依然有敌意,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纪主任你好!”
精明如纪学礼,他早已察觉到程远那不友好的态度了。
只是他从不关注医学以外的事,只要没有正面冲突,他一般不予理会。
他低头朝钟毓说道:“感谢钟医师今天为我解惑,我先走,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钟毓客气道:“纪主任言重了,希望我说的那些对你有所帮助。”
纪学礼表情柔和下来,她肯定道:“我受益匪浅,谢谢!”
纪学礼不计较程远的态度,却也不拿他当回事,与钟毓说完头也不回的就离开。
他背影挺拔,脚步坚定有力。
因为军医对体能要求严格,他又有作战部队服役过的经历,身上有种锐不可当的气势。
程远见钟毓目送纪学礼,心底的妒忌难以言喻。
不经大脑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听说纪学礼很厉害,他能入你眼吗?”
钟毓不可思议的看向他,皱眉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入我眼?”
程远被她这眼神一看,后背顿时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反应过来,慌张的解释道:
“我是说,他的能力是否真像传闻中那样厉害,对,我是这个意思。”
钟毓并没有跟他深究的打算,有些事难得糊涂,分辨太清没法相处。
她迈着步子朝医院里面走,声音平和道:
“纪主任的操刀技术确实很牛,对专业领域也有极强的钻研精神,其余的并未深交,所以不太了解。”
程远跟在她身后,被风一吹,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他转移话题道:“我看程野的恢复状况不错,他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吧?”
钟毓嗯了一声,并没有想要继续搭理他的意思。
程远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有时候嘴笨起来令人发指。
“那你什么时候回海市?”
钟毓脚步并未停顿,不太确定道:
“大概我手里的患者都出院就可以回去了吧,具体得问院长。”
他们已经走到整形外科办公区域了,钟毓要穿白大褂查房,见程远还跟着她,无奈道:
“我得工作了,你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先回去吧。”
程远并不舍得离开,见一面少一面了。
可他如今也没了继续纠缠的资格,多待无意义,只能黯然退场。
钟毓与程远分开后,先去查看程野的情况。
程老爷子恰巧也在,钟毓礼貌的与其打招呼,先前老人家的一番话她并未太在意。
程老爷子见她大大方方丝毫不扭捏,眼中的赞赏更盛。
钟毓可不在乎他怎么想,她正专注的替程野拆线纱布。
程野这手术,术后1~2周就可以拆除包扎纱布、患体背侧悬吊线及伤口缝线。
虽然创口位置尴尬,但钟毓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程野经过最初的尴尬后,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钟毓拆好线后,正色道:“患体皮肤有轻微水肿,再住院观察几天。”
程野一听她这么说,立刻紧张道:“钟医师,问题不严重吧?我这还能恢复正常吗?”
钟毓安慰道:“你别紧张,患体创口愈合很好,外皮自然翻起,伸缩无障碍,无狭窄环、外皮顽固性水肿和疼痛等并发症。”
程野不是很懂她这话的意思,程老爷子也是一头雾水,“钟医师,你就说直白点吧。”
钟毓褪下手套,语气温和道:
“我的意思是功能都正常,这个水肿不是顽固性的,输液两天就能消肿,不用过于担心。”
程野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钟医师~等我康复出院,一定请你吃饭!”
程老爷子笑呵呵的附和道:“对对对,年轻人就要多出去吃饭玩耍,钟医师可不能光顾着工作,偶尔放松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程野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不等钟毓发话,他立刻补救道:
“到时候把程远也喊着一起,没他这个中间人,我也不可能认识你。”
钟毓正在做记录,可有可无的点着头,显然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程老爷子正要说话,就有小护士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找钟毓。
“钟医师~你要是忙好就出来一下,院长那边找你有点事。”
钟毓合上病历本,赶紧将笔帽盖上,熟练的插入胸前的口袋里,高声道:“我这就来。”
她说完也顾不上跟程老爷子打招呼,拔腿就往外跑,生怕院长那边有急症要处理。
医师这个职业性质就是这样,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搁。
直到看不到她人影了,程老爷子才感慨道:
“多好的姑娘啊,学历高能力强,又是救死扶伤有大功德护体,咱家要是娶了她进门,那生的孙子肯定比别家强,娘强崽绝对弱不了。”
程野慢吞吞的把被子盖上,漫不经心的嗤笑道:
“人家钟医师的博士学历是用来投身医学事业的,不是用来传宗接代生孩子的,您这思想真腐朽。”
程野身体状态良好,他又恢复成怼天怼地的叛逆样子。
程老爷子气鼓鼓道:“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啊,我是全心全意为你打算,妻贤夫祸少的道理你懂不懂?”
程野不以为然,“那您也不能拉郎配,勉强我们在一起吧?现在可不时兴包办婚姻,您要是瞎胡闹,别怪我砸场子。”
程野有时候就是个混不吝,程老爷子也拿他没有办法。
“你个不识货的蠢东西,老子不管你了。”
程老爷子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程野拉起被子蒙住脸。
哪是他不识货啊,是他不想强人所难,老爷子的秉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爸妈的往事已经够惨烈了,他还是不要祸害好人了。
钟毓马不停蹄的跑到罗院长面前,气喘吁吁的问道:
“院长,怎么了,患者什么情况?人在哪里?”
罗院长一脸懵,回过神来无奈道:
“我是有私事找你,没有危重病人,你别着急,传话的护士怎么给你说的?”
钟毓紧绷的神经一松,不在意的摆手道:
“护士就说您找我,是我自己理解错了,没事就好,您找我什么事儿?”
罗院长很满意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神情温和道:
“是这样的,每次医院来新医师,我爱人都会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顿家常便饭以示欢迎,你来了这么久,我们夫妻俩一直忙的不得闲,这两天才空下来,晚上你有时间去家里吃个饭吗?”
钟毓就算再不喜欢社交,也不会拒绝院长夫人的邀请,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得。
她一脸受宠若惊的说道:“我有时间的,晚上没什么事儿,就是太麻烦院长夫人了。”
罗院长不在意的笑着道:“我爱人很喜欢跟你们年轻人打交道,怕你不自在,还喊了储建文陪你一起,下了班随便你是跟我车走还是跟她车。”
钟毓笑着道:“谢谢院长!那我就跟建文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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