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踩踏着崭新的水泥路,发出哒哒脆响。
这不曾有过的新奇体验让战马硕大的眼眸中充满好奇,时不时就偷偷变动一下奔跑的节奏,去感受坚实路面带来的触感,而后再偷偷看一眼背后骑士。
见骑士们还在谈笑,战马们玩的更开心了,甚至是扬起前蹄重重踏向地面,而后就被骑士夹了一下马腹,赶紧老老实实的继续奔跑。
“好神奇的路!这就是刘先生口中的水泥路吗!”
“好繁华的城市!此地看起来比咸阳城还要热闹!”
“好多人啊!他们的面色皆颇红润,想来定是都能吃饱饭的!”
马背上,嬴扶苏一开始还兴奋于和嬴成蟜赛马,跑的累了又沉迷于和嬴成蟜聊天,但随着队伍抵近长安乡,嬴扶苏的注意力却被眼前的一幕幕所吸引。
天气寒凉,水泥路的铺设并不顺利,便是咸阳城周边都还没能完全铺设水泥路。
但一条坚实宽阔的水泥路却已从咸阳城南城门一路跨越渭水河,直通长安乡北乡口,给了嬴扶苏十分新奇的出行体验。
不过很快,嬴扶苏的注意力就被眼前这座乡村所完全占据。
五年前,嬴扶苏曾因华阳太后的吩咐而来到长安乡。
彼时的长安乡就给嬴扶苏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只因这里的黔首虽然同样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眼中却都流露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稚子、老者的数量也远超其他嬴扶苏曾去过的其他乡里。
时隔四年,嬴扶苏前往杜县治豕院时再次路过长安乡,那时长安乡黔首脸身上的衣裳虽然还是补丁摞补丁,但除却稚子之外却已罕有衣衫褴褛之人,人们眼中的憧憬和向往更是逐渐转化成为享受美好生活的满足和快乐。
而今日,嬴扶苏时隔半年再次来到长安乡,却惊觉记忆中靠近长安乡边缘的房舍已经地处长安乡内部,长安乡的占地面积比之大部分县城都要更大很多,簇拥在北乡口的黔首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中都散发着明媚的光。
随着队伍加速前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也涌向嬴扶苏的耳膜。
“回来了!君上回来了!儿郎们也都回来了!”
“速速将羹汤再热一热,春日尚寒,让君上和儿郎们先吃口热乎的家乡菜!”
“速速去回禀夫人,准备迎接君上!”
“都莫要乱!有儿郎出征者向前,无儿郎出征者退后!”
嬴扶苏一眼望去,根本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簇拥在乡口,等待着迎接嬴成蟜。
嬴扶苏只能看见多名缺胳膊断腿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各处呼喝指挥,黔首们也随之排成整齐的队列,没有丝毫混乱。
嬴扶苏只能看见好多好多稚子被高举过头,肉嘟嘟、圆滚滚的小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
嬴扶苏只能看见数百名老者站在最临近道路的地方,虽然唯有黑布包发,虽然只着粗布麻衣,却依旧面色红润,身边黔首更是对他们多有回护。
嬴扶苏不由得失声喃喃:“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此不为大同盛世乎?”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不为民心归附乎?”
“五年之前,长安乡虽异于别处却终究也只是寻常乡里。”
“这五年间,长安乡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已至大同盛世!”
嬴扶苏并不意外长安乡的民心归附于嬴成蟜,若是长安乡民心不附,嬴扶苏才会倍感讶异。
但眼前这矜、寡、孤、独、废疾者都能其乐融融、吃饱喝足的一幕,却真切击穿了嬴扶苏的内心。
嬴扶苏每天努力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儒生们孜孜以求的梦想是什么?
不就是眼前这大同盛世吗!
嬴扶苏万万没想到,他挠破头皮也不知道该如何实现的盛世,嬴成蟜竟然已经实现了!
然而嬴成蟜却向嬴扶苏泼了一盆冷水:“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
“此可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
“然,观其行便可视其心乎?眼见果真为实乎?”
“汝如何知长安乡的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汝如何知长安乡的老皆有所终?幼皆有所长?”
“汝可曾亲自走进长安乡去一间间房舍的确认,亦或是寻得诸多可信的乡民耐心询问,再或是取来长安乡简牍根据数术和记录进行判断?”
“乃叔父仅需勒令矜、寡、孤、独、废疾者皆不准出门,再令百姓族中老者以黑布包发伪做黔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营造出这番景象。”
“汝如何分辨真假?”
嬴扶苏微怔,而后嬴扶苏心里便拔凉拔凉的。
因为嬴扶苏发现,如果嬴成蟜真的按他说的那样做了,那么嬴扶苏根本不会发现嬴成蟜用的那些手段,而只会沉迷在大同盛世的美梦中,倍感激动!
嬴扶苏忐忑、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的看向嬴成蟜发问:“叔父果真如此施为乎?”
嬴成蟜对着嬴扶苏咧嘴一笑:“你猜?”
嬴扶苏:……
我小孩子吗我还猜?
额,本公子确实是小孩子,但你这样逗小孩有意思吗!
啊?!
小孩子也是有人权的!
嬴扶苏有些无奈的拱手一礼道:“侄儿着实猜不到,拜请叔父明告之!”
嬴成蟜眨了眨眼:“汝猜不到?”“那乃叔父也不告诉你!”
嬴扶苏:……
本公子就没见过这么喜欢欺负小孩的长辈!
嬴成蟜脸上依旧挂着逗小孩子的坏笑,但目光却颇为认真的说:“乃叔父告诉你的,不过是乃叔父自己的想法,甚至可能是对你的误导。”
“汝如何能轻信之?”
“遇到不解便向旁人求教,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懒惰?”
“长安乡是否是汝眼中的大同盛世,当由汝自行挖掘,如此所得才有可能是真的。”
“长安乡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亦当由汝自行探索,如此所得,才有可能是对的。”
“乃叔父会令长安乡衙署配合与你,若有不解,乃叔父亦不吝为汝解答。”
“乃叔父不会告诉汝答案。”
“乃叔父希望能听到汝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普通的十一岁稚子,别说听进去嬴成蟜这么长的一段话了,恐怕在嬴成蟜第一次搞怪的时候就已经要哭鼻子了!
但嬴扶苏却是陷入了沉思,随后用力点头:“侄儿会好生挖掘探索。”
“定会早早给予叔父属于扶苏的答案!”
嬴成蟜轻声一笑:“记得要快,启程赴齐之前乃叔父可是要检查课业的!”
若是换做张良在此,白眼早就已经翻到天上去了。
但嬴扶苏却是肃然拱手:“侄儿必不负叔父所望!”
然而嬴扶苏重抬起头时,却发现嬴成蟜完全没有回礼,而是早就加快马速向着长安乡冲了过去。
“风!”
狂奔在前,嬴成蟜振奋狂呼。
嬴成蟜身后家兵齐声咆哮:“风!”
后方的寻常将士,前方的父老乡亲无论正在做什么、说什么,全都放下手中动作,同声高吼:
“大风!大风!大风!”
“吁~~~”战马嘶鸣间扬起前蹄,而后重重踏落于地。
嬴成蟜立于马背之上,面向一众乡亲父老拱手高呼:“昔,三千七百九十二名儿郎随本君出征,守卫国土、讨伐不臣、护我社稷!”
“今,本君率三千五百三十六名儿郎凯旋!还乡!”
“诸位将乃翁、良人、儿子托付与本君,本君亦不负诸位所托。”
“此战,大捷!”
“论功,大盈!”
嬴成蟜的话语如一枚深水炸弹般在人群中炸开,乡民们的欢呼直冲云霄:
“君上万胜!大秦万胜!”
日子越来越好了,他们最看重的已经不再是儿郎们斩获了多少军功,而是儿郎们能不能活着回家。
93.2%的生还率,已经创下了嬴成蟜历次出征生还率之最!
他们焉能不喜!
而看着眼前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容,嬴成蟜也不禁面露笑意。
不用带着一车又一车乡亲的骨灰还乡,不需要去面对一双双失去亲人的绝望目光,真是太好了!
“君上,春日寒凉,先饮些热汤吧!”
“八夫,你也喝,推拒个甚!让恁喝恁就喝!”
“来来来,再吃个鸡子!”
激动的人群涌向嬴成蟜和凯旋将士们身侧,将手里的热汤、吃食递向将士们。
嬴成蟜也没有客气,很是随意的从一名老丈手中接过一碗汤,一饮而尽,而后朗声道:“母妃仍在府中等候,本君便不多待。”
“五日后,长安君府大摆庆功宴,全乡老少定当皆至!”
“届时,本君再与诸位畅饮畅聊!”
策马缓行,嬴成蟜一边招呼着五日后去府中吃庆功宴,一边和相熟的老乡民聊上几句家常。
很多近些年迁来的乡民面对嬴成蟜这般亲近的态度都有些无措。
但久居于此的老乡民们却已对此颇为熟络,一边聊一边簇拥着嬴成蟜回返长安君府。
终于,那座熟悉的门墙出现在嬴成蟜眼前,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撞入嬴成蟜眼帘。
嬴成蟜再顾不上维护民心,径自翻身下马阔步前冲,欢声高呼:
“母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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