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燃昼轻勾起那条吊坠,凝神细看,待看清上面镶嵌的红色宝石以及纹路后,他瞳孔微缩,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阵钝痛。
这条吊坠隐隐眼熟。
他该认识的,可他究竟在哪见过条吊坠,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封燃昼按了按眉心,目光微沉,指尖在那块红色宝石上缓缓摩挲,细细感知它留在潜意识里的情绪,试图借此在纷乱庞杂的混沌记忆里抓到一些微末苗头。
……那是铺天盖地的翻涌杀意,混杂着难言的屈辱与愤怒,这股没有来由的负面情绪如此强烈,如同淬毒的烈火,一路从指尖烧到了心口。
封燃昼闭上眼,不明白为什么看到这个吊坠以后,自己会产生杀意。
很显然,能在他潜意识里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吊坠的持有者只可能是他的仇敌。
可这吊坠如今却出现在了小白身上。
小白还只是幼崽,不可能给他留下如此刻骨铭心的感觉。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谢挽幽身上。
如果真如谢挽幽所说,他们只是一场露水情缘而已,从前没有丝毫牵扯,那么她手上又为何有一条会让他下意识产生杀意的吊坠?
难道……谢挽幽跟他说的并不是全部,对他还隐瞒了别的事情?
封燃昼捏着那条吊坠,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最终,他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晦涩不明的情绪。
就在他静默思索的时候,指尖的吊坠动了动,是消化完灵气的小白醒了过来。
它睡眼惺忪地睁开灰蓝色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狐狸叔叔的怀里,这才拉直后腿伸了个懒腰,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咕噜声:“咕——”
伸完懒腰,谢小白刚想翻身,忽然感到脖颈上传来一阵拉扯感,它一懵,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狐狸叔叔的手指正勾在娘亲给它的吊坠上!
谢小白呆滞了。
娘亲跟它说过,要藏好吊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
以前,只要它不想让别人看到吊坠,吊坠就是隐形的……但今天吊坠怎么不听话了?
而且被狐狸叔叔看到了!怎么办?
谢小白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慌乱地用爪爪按住吊坠,让吊坠隐形:“狐狸叔叔,你怎么……怎么可以乱看……”
封燃昼收回手,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见小东西明显慌了,不动声色地问:“不能看吗?我都还没看清楚呢。”
谢小白一愣,试探道:“真的还没看清楚吗?”
封燃昼嗯了一声:“能给我再看看吗?”
“不可以的,”小白当然摇头,警惕地竖起耳朵,从他怀里跳到了地面上:“狐狸叔叔为什么要看吊坠呀?”
小东西的警惕心还挺高,封燃昼抖了抖狐耳:“觉得它好看而已。”
他声音低了下来:“这个吊坠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为什么不给别人看?”
是你娘亲教你的吗?
谢小白却不回答,只仰起头问他:“狐狸叔叔,你是不是很有钱呀?”
没想到幼崽会忽然问这个问题,封燃昼愣了一下:“是很有钱,怎么了?”
“有钱的话,就不会抢小白的吊坠了吧?”谢小白低下头,有些忐忑道:“这个吊坠好像很贵,娘亲怕被坏人抢走,不让小白给别人看的。”
封燃昼终于弄懂幼崽的想法,好笑道:“不会抢你的吊坠,我有更贵的。”
谢小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封燃昼状目光深了深,似不经意地问道:“我看你娘亲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怎么会有一个很贵的吊坠呢?”
谢小白想了想,迟疑地说:“这是娘亲打败很多坏蛋以后,从坏蛋手里拿到的。”
从别人手里拿到的?
那这个吊坠就不是谢挽幽本来就有的。
这么说,谢挽幽不一定就是那个引起他杀意的仇敌——倒是那些被谢挽幽打败后抢走吊坠的“坏蛋”,才更像是跟他结仇的人。
封燃昼眉头缓缓松开,向小白询问道:“那些坏蛋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的。”想起谢家那些虐待过它和娘亲的人,小白仍留有一丝阴影,下意识缩起了脖子,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不给娘亲和小白吃饭,还骂娘亲,打小白……娘亲打败了他们,才带小白来了这里。”
封燃昼看小东西怕得瑟缩成了一团,明显对那些“坏蛋”十分恐惧,不由皱起眉,眼中也多了几分冷色。
见小东西浑身微微颤抖,他无心多想,把小白抱了起来,不熟练地安抚道:“好了,到了这里,没有坏蛋能再欺负你们。”
小白缩在他怀里,爪子搭着他的手腕,灰蓝色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带着鼻音闷闷地问道:“狐狸叔叔,真的不会有坏蛋欺负娘亲和小白了吗?”
“真的不会。”封燃昼胡乱揉了揉它的头,结果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这小东西竟是哭了。
封燃昼有些不知所措,僵硬道地给它擦眼泪:“你……你别哭了。”
谢小白将下巴搁在他手背上,豆大的泪珠也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它吸了吸鼻子:“娘亲要打败坏蛋,还要带小白上学,很辛苦的……狐狸叔叔也不要欺负娘亲……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封燃昼用衣袖抹了抹幼崽的脸,叹了口气,只好道:“好,我不欺负她。”
好不容易哄好小白,封燃昼也不好再提吊坠的事了,生怕再触及往事,把小白吓哭。
抱着小白,封燃昼陷入了思索。
从小白的话里,可以推测出一些事情。
那晚以后,谢挽幽应该是被人抓了,近期才带着小白从那里逃出来,吊坠则是谢挽幽从那些人身上抢的。
至于那些“坏蛋”究竟是谁,小白这里不能问,只能从谢挽幽那里入手。
距离谢挽幽结束考试没剩多长时间里,封燃昼也有了一个想法。
止住眼泪的小白正在他怀里吃着他喂来的肉干,封燃昼手指一顿,开口道:“小白,狐狸叔叔也吃灵石的事,可以不告诉你娘亲和其他人吗?就把它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怎么样?”
谢小白疑惑歪头:“为什么呀?”
封燃昼垂眸看它毛绒绒的小脑袋:“跟你娘亲不让你把吊坠的存在告诉别人一样,狐狸叔叔吃灵石的事,也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除小白之外的其他人。”
“小白能为狐狸叔叔保守这个秘密吗?”
谢小白想了想,觉得狐狸叔叔把秘密告诉它,还把很好吃的石头分享给它,是信任它的意思,它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确实不太对得起狐狸叔叔。
于是谢小白点了点头:“那好吧,小白不跟别人说。”
它犹豫了一下:“狐狸叔叔也不可以把吊坠的事告诉别人哦。”
封燃昼嗯了一声:“那就这么说好了,谁也不说。”
谢小白伸出一只爪爪:“拉勾勾!”
封燃昼看到它全力张开后也只有小小缝隙的爪爪,不由沉默了。
谢小白努力让爪爪维持开花的状态,见狐狸叔叔久久不动,着急道:“狐狸叔叔快来拉勾勾啊,小白快坚持不住了!”
封燃昼伸手按住它的爪子,弯唇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指缝都没有,就别想着拉钩了吧。”
谢小白:“……”
谢挽幽交卷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考场。
崽崽在狐狸精那里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挽幽心里担忧,脚步飞快。
一到门口,谢挽幽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等待她的封燃昼。
小白就蹲在他肩上,一看到娘亲出来,尾巴马上晃成小螺旋桨:“娘亲!!”
“宝宝!”谢挽幽三两步上前,把崽崽抱到怀里猛亲:“宝宝想娘亲了没有?嗯?”
谢小白:“超想的!”
“你真的太可爱了,小白!”谢挽幽把脸埋在小白的毛毛里大力猛吸,不愿出来。
封燃昼看不惯他们黏黏糊糊的模样,在旁边凉凉道:“考得如何?”
谢挽幽这才意犹未尽地仰起脸:“还行吧,一般。”
谢小白马上反驳:“娘亲肯定考得坠好!”
“真的吗?谢谢小白!”谢挽幽怀疑自己得了重度猫瘾,才分开半天,再见到小白,竟然怎么吸都吸不够。
她强行转移注意力,询问道:“小白今天跟狐狸叔叔干什么了?有没有欺负狐狸叔叔?”
“没有哦,”谢小白有些心虚,目光闪了闪:“小白带狐狸叔叔去了灵田,送了狐狸叔叔花,狐狸叔叔很善良地帮小白摘了花,锄了地,捉了虫虫……”
谢挽幽听到这就觉得不对劲了。
封燃昼什么时候善良过?
摘花锄地捉虫虫?哪一件像是封燃昼会主动做的事?
而且据谢挽幽所知,灵田里的花……好像只有作为杂草的紫英草开的花……
可小白却说,它送了封燃昼紫英花
——真的不是小白欺负封燃昼认不出杂草,故意骗封燃昼帮它除草吗?
谢挽幽沉默了。
封燃昼走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谢小白马上缩进了谢挽幽怀里,只露出一双滴溜转的眼睛。
封燃昼瞥它一眼:“做贼心虚。”
他转眸看向谢挽幽,见她神色复杂,应该是看清了这只诡计多端的幼崽的真面目,不由勾唇嘲讽道:“这就是你说的乖巧?”
谢挽幽轻咳一声,差不多猜到了真实情况,但她真的很好奇,小白究竟用了什么诈骗手段,才骗得封燃昼一连帮它干了这么多活。
她忍不住问了封燃昼,谢小白马上探出头,伸出爪爪够封燃昼:“狐狸叔叔,别说——”
“既然敢做,还不敢让人知道?”它越是不让说,封燃昼就非要说,把小白诈骗的全过程一一道出,非要让它公开处刑。
干的坏事都被娘亲知道了,谢小白羞得钻进了娘亲的袖子里装死,成为了一只没有灵魂的崽崽。
谢挽幽听完后,简直笑得脸疼:“你……哈哈哈……我知道了,知道你为什么会上当了!”
封燃昼脸色很黑:“你再笑?”
谢挽幽还是笑得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止住,才说:“你这是在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了吧,真没看出来,某些人表面对小白很嫌弃,其实也会被夸得找不到北。”
封燃昼:“……”
公开处刑的人竟是他自己?
谢挽幽一路笑到了临霜苑,封燃昼被她笑得气恼,半路就离开了。
谢挽幽进了门,给自己倒了杯水缓了缓,好歹喘匀了气。
狐狸精也太好笑了,每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她正在喝水,小白蔫蔫地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
谢挽幽以为小白是因为被封燃昼戳破了小心思,才会蔫答答的,便放下茶杯,把崽崽抱了起来:“怎么啦?被娘亲知道了小白的坏坏,害羞了?”
“不是的,”谢小白摇了摇头,低落地垂下耳朵:“娘亲,小白好像闯祸了。”
谢挽幽一愣,摸了摸小白的头,缓声道:“不怕不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谢小白不安地小声说:“娘亲……中午小白睡着的时候,狐狸叔叔看到了小白的吊坠。”
它有些紧张:“但狐狸叔叔保证了不说出去,小白是不是就不会被坏人抓走了呀?”
它记得娘亲说过,不能让别人看见它的角和翅膀,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吊坠,不然就会有人把它从娘亲身边抓走。
现在狐狸叔叔也知道了,谢小白很怕狐狸叔叔说漏嘴,坏人听见以后就会把它抓走。
谢挽幽闻言一怔。
她也完全没想到,吊坠会被封燃昼看到。
那吊坠有隐形功能,只要小白想,它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若非小白失去意识,它就会一直保持隐形状态,怎么会突然显形?
谢挽幽心中震惊,面上却维持着从容,轻声安抚小白:“只是被狐狸叔叔知道了而已,而且狐狸叔叔也保证了,问题不大。”
问题大的很!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吊坠为什么会忽然显形!
谢挽幽询问了小白,确认它只是睡着了,绝对没有陷入无意识的昏迷状态。
对于吊坠的失控,小白也说不出原因。
谢挽幽只好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对了,小白为什么会突然睡着?”
说起这个,谢小白呆了呆。
它答应过狐狸叔叔,不能把狐狸叔叔吃灵石的事说出去。
可它也不能跟娘亲说谎。
这可怎么办……
三岁半的幼崽,过早地体验了忠义两难全的感觉,在道德和亲情之间来回摇摆,陷入了纠结之中。
谢挽幽见崽崽很为难的样子,便猜测道:“是不是狐狸叔叔给小白吃了什么东西?”
谢小白吓了一跳,目光闪烁起来。
这是娘亲自己猜的,不是小白告诉娘亲的!
谢挽幽一看崽崽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小白一向对她很坦诚,不会跟她隐瞒什么。
如果它隐瞒了,那应该就是封燃昼跟它说了什么,不让它跟自己吐露实情。
它跟封燃昼有了某种约定。
谢挽幽问道:“小白跟狐狸叔叔约好,不能说对不对?”
谢小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谢挽幽也可以逼问小白,强行让它告诉自己实情,但小白是很信守承诺的孩子,如果她这样做了,确实能从它嘴里得到答案,但小白也会因为没有遵守承诺而感到愧疚。
因此谢挽幽没这么做,只是问道:“那小白只需要告诉娘亲,那东西吃下去会不会有危险,因为小白吃了以后就忽然睡着了,娘亲很担心是不是那个东西的问题。”
这次谢小白很肯定地摇头:“没有危险哦,小白是吃得太饱了,才会睡着的。”
它天天吃石头,狐狸叔叔给的石头也只是比娘亲的香了一点而已,确实是平时吃的石头。
谢挽幽点点头,心里却在思索,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让小白如此肯定绝对没危险。
她又询问了小白醒来发现封燃昼看到吊坠后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常。
发现幼崽脖颈上忽然出现一条吊坠,封燃昼会想仔细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询问吊坠来源,倒是有点奇怪,封燃昼不像多管闲事的人。
现在更大的问题就在于吊坠失控,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谢挽幽一下下摸着崽崽,陷入了沉思。
谢小白有点不安地问:“娘亲,小白有没有说错话呀?”
谢挽幽回过神,亲了亲它的小脑袋:“不,小白说得很好,超级棒!”可以说是把她摘得干干净净,把麻烦全丢给了被她打败的那些“坏蛋”。
为了转移小白的注意力,谢挽幽话锋一转:“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了——我们去找姨姨玩好不好?”
谢小白见娘亲确实不像不开心的样子,这才放心,晃着尾巴点头道:“好呀!”
谢挽幽带小白去了洛如曦的渡月轩,聊了聊小考的事,还吃了一顿饭。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谢挽幽给小白熬了药,等它喝完以后,照常拿出十块中品灵石,想给崽崽补充灵力。
可今晚的小白却很奇怪,才吃了三颗,竟然就吃不下了。
谢挽幽:“???”
这不可能啊,随着小白长大,对灵气的需求只会增多,不可能减少。
谢挽幽看小白真的吃不下,百思不得其解地收了灵石,茫然地坐在书案前,指尖的笔转来转去。
她什么原因都想过了,甚至担心是小白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可她再探小白的经脉,得出的结论是一切正常。
要说哪里不对,那就是……它体内的灵气,今晚好像过于充沛了?
可它今晚才吃了三颗中品灵石。
电光火石间,谢挽幽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灵石!难道中午封燃昼给小白吃的东西是灵石?!
谢挽幽猛然站起身。
小白也不是那种贪嘴的小孩,不可能主动问封燃昼要灵石吃。
那只能是封燃昼主动给的。
可是封燃昼为什么会主动给小白吃灵石?
要知道,能直接吃灵石的生物,连师尊都没有见过。
谢挽幽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就是——封燃昼自己也吃灵石。
他吃灵石的时候,小白看到有人竟然跟它一样也吃灵石,肯定会很惊讶,封燃昼看出不对劲,才会试探着喂它灵石。
他这种有钱狐狸,一出手肯定是极品灵石,极品灵石里蕴含的灵气,一颗就能把小白吃撑。
事后他怕自己发现他的异常,所以他才会跟小白约定,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逻辑链通顺,谢挽幽闭了闭眼,脑袋里跟搅了浆糊似的,一片混乱。
这世界上,如果说还有谁会跟小白一样吃灵石,那大概只有一个人。
魔尊。
小白它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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