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门刷了新漆,“囍”字剪纸一板一眼地贴在上面。
接亲时撒的碎纸花与燃尽的爆竹一同铺在脚下,远远望去,像一张鲜艳的红毯。
少女将手递给轿前的男子,那人扶着她走下喜轿,又牵着她的手,步步走向礼堂。
村民们自发地为这对新人让出条道来,与此同时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重新响起。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祝福,气氛和睦,一派喜气洋洋。
“新郎新娘来啦!”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贺喜声一浪高过一浪,楚玉觉得自己的意识又一次陷入混沌,好像她原本就是今天的新娘,将要嫁给心仪的夫君。
身旁的人捏了捏她的手。
“昭昭。”那人低低开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静下心来。”
他的话语好像一束清澈的溪流,浑浑噩噩的大脑被洗涤,楚玉再次回过神来,庆幸还好这场扮演需要两个人,互相之间也能彼此照应。
“谢谢师尊。”
她小声应道,刚一出口,便被周围的喝彩湮没。
“要拜堂了!”宾客们起哄道:“你们两个还在说什么悄悄话。”
“就是就是,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呗?”
“怎么连小两口的私房话都想听。”
有人打趣:“好奇心这么重,晚上洞房时你也要去听墙角?”
人群中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与此同时,这对新人也站在了花堂结彩的大堂中央。
“一拜天地——”
主婚人高喊道:“谢天赐良缘,愿地久天长——”
楚玉与仙君并肩站好,规规矩矩地弯下腰。
“二拜高堂——”
“谢养育之恩,感教导之情——”
两人朝着空气拜了拜。
“夫妻对拜——”
主婚人继续道:“愿二位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转过身后,楚玉后知后觉有些羞赦。
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对没经历过的事情,她还真的有一点点紧张。
比如现在,她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里,明显不包括结婚这一项。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走个过场,怎料场景太过身临其境,加上还有邪物意识的影响,让她的脸颊莫名其妙地泛起薄红。
楚玉于是非常庆幸有红盖头挡着,别人看不见她的脸。
她现在一半清醒一半迷蒙,总觉得屋梁上垂下的彩球、窗上的剪纸以及桌案上的喜烛,都散发着一股甜到发腻的热香,让人昏昏欲睡。
“夫妻对拜!”
见新娘没有反应,主婚人又念了一遍。
看来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太久。
楚玉默默警觉。
必须快点走完流程,逼邪物现身。
她与仙君面对面,弯腰拜下。
喜堂狭小,
两只脑袋轻轻碰在了一起。
楚玉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却不似先前那般凛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仿佛被正午的日光晒得暖意融融,积雪融化成水,从苍翠的竹叶上一滴滴坠落。
四周人声鼎沸,而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恍惚间,似乎是走完了拜堂的流程,现在正在夫君的陪同下,将要走进温馨的婚房。
短短几步路的过程,天色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
时光飞速流逝,不消片刻,最后一抹晚霞已融进灰蓝色的天穹之间,屋外橘色的灯笼也随之一盏盏亮起。
“做得很好。”
夫君扶住她的肩膀,安抚道:“马上就要结束了。”
虽没有融入进循环里,可楚玉的脑子明显已经变成了浆糊。
透过朦胧的红盖头,她能隐隐看见对方清越的身形,还有触碰她时,修长干净的指节。
“昭昭?”
夫君拿出一颗甜甜凉凉的糖,塞进她的嘴里。
“看来还是有一定的影响。”他稍稍有些忧虑:“放心,只要不是彻底被同化便好。为师已经给你服下了清心丸,半个时辰内便能恢复清明。”
他顿了顿,隔着喜帕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昭昭真厉害。”
他语调温柔,轻声鼓励道:“在这么诡异的地方坚持了三天,还能让循环内的凡人们找回一些神志,真的很棒很棒。”
什么影响什么循环,现在的楚小玉完全听不懂。
沉浸式当过新娘后,她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夫君声音真好听。
“好喜欢你呀。”
她于是一把抱住身旁的人:“我们终于在一起啦!”
桌台上的龙凤喜烛随着房中人的动作微微摇曳。
温香软玉入怀,仙君先是怔愣了一瞬。
很快的,他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缓缓推开趴在身上的少女。
“这不是现实。”
仙君认真道:“我们并非夫妻,也并未成婚。”
少女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被推开就重新抱住。
这次抱得比上次还要紧,双手环着他的腰,侧脸贴在夫君的婚服上。
隔着红盖头与婚服,她一本满足地眯起眼。
“……”
罢了,仙君想。
几乎又要快过完一天,还是担任关键角色,会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反正再过半个时辰,昭昭便会清醒过来。
仙君静下心神,专心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
……可惜,他低估了他那徒弟的破坏力。
连正常状态时,楚玉都偶尔会耍小脾气。
更不要说现在整个
人都晕晕乎乎,简直就像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小醉鬼——没有逻辑,不讲道理。
她抱着抱着,便开始心生不满。
“你为什么不掀盖头。”
她
() 从坐在殷晚辞身旁,变为坐在他的腿上,凶巴巴道:
“什么意思,是不是不喜欢我?”
殷晚辞:。
除去偶尔会撒谎,昭昭在自己面前,素来都是乖巧懂事的。
因此,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模式。
“好呀好呀,不说话是不是。”
少女一把扯下自己脑袋上的红盖头,发簪上的流苏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结婚第一天就冷暴力,是不是想分手?”
她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夫君。
没有了喜帕的遮挡,刚抬头说话,鼻尖便蹭到了对方的下颌。
接着,她就发现夫君低低叹了口气,像拿她没办法似得,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了下来。
微冷的指尖点上她的眉心,仿佛有丝舒适的凉意在全身快速游动了一周。
楚玉迷茫地眨眨眼,觉得好像没那么执着要和夫君贴贴了。
“现在好点了吗?”
哪怕她目前听不明白,对方也依然认真地解释给她听。
“你是受了邪灵的影响才会如此。”
仙君再次重申:“昭昭,等你清醒过来便会明白,当下发生的所有,皆是虚妄。”
“我不管。”
少女鬓间的步摇微微晃动,她一指桌上的酒杯:“那我要喝那个。”
“不行。”
殷晚辞说:“你还小,不能喝酒。”
“我都嫁人了啦。”
这算哪门子嫁人,仙君不禁失笑。
可刚扬起嘴角,他却莫名想到——倘若今日,扮演新郎的人不是他,那会如何?
“……”
笑意慢慢从殷晚辞脸上消失。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互相之间都对彼此有过情愫。
……不好意思,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尊重人。
可仙君的的确确对宋承瑾的人品和定力,都持怀疑态度。
方才在昭昭额间点了清心咒,但效果终究不如清心丹,只能暂时稍稍缓解。
如今丹药尚未起效,咒法也失去了作用。
小徒弟慢慢朝殷晚辞的方向挪动过来,再次环住了他的腰。
鬼使神差地,他这次没有推开她。
……
如果在这里的人不是我,会怎么样呢。
殷晚辞垂下头,安静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女。
他的双瞳敛在纤长的睫羽下,修长的手指顺着少女眼角的花钿缓缓下滑。
而后,他抬起少女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既然你说你长大了,那便不可以再抱别的异性。”
他重复道:“谁都不可以。”
“你也不可以吗?”
少女懵懵懂懂:“可、可是你是夫君呀。”
殷晚辞哦了一声。
“那你知
道我是谁吗?”
楚玉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
她虚心地歪头:“不知道就不能抱么。”
……
仙君神色淡然,静默地收回手。
隐约想起某个夜晚,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和他亲密地抱在一起。
好像在那个时候,她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是躺在谁的怀里。
被刻意掩埋的回忆如同排山倒海般猛烈袭来。
仿佛本该在深海里永不见天日的异色珍珠,在巨浪的反复冲打下,终于得以窥见天光。
循环的本质,是更为诡谲的幻境。
而当一切恢复原样时,循环中的人,便只会有清醒时的记忆。
离清心丹生效,还有小半个时辰。
轻纱帐暖,烛影摇曳。
床前的帷幔缓缓放下,上面的红色花生滚落了一地。
少女的身体很软很香,没有骨头似得趴在殷晚辞的身上,像一只黏糊糊的树袋熊。
或许,她真的长大了吧,殷晚辞没来由地想。
比起以前乖乖的样子,现在的昭昭会哭,会闹,会撒些小谎,还会惹自己生气担心。
就像现在,如果不是他坚决要来,现在的情形,不知会如何收场。
四分之一个时辰过去后,她会恢复清醒。
并且,忘记此时发生过的所有。
殷晚辞安静地抱了她一会,手指穿过少女柔软的头发,又从背后拾起落在蝴蝶骨处的外衫,将它重新穿好。
然后,他站起身,独自眺望着窗外的夜幕。
“夫君?”
少女委委屈屈:“怎么又不抱我啦。”
殷晚辞回过头对她浅淡一笑,语气温和,还顺便摸了摸她的头。
“等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再来抱你。”
她有些失落:“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
仙君垂下眼,轻声道:“任何人都不可以。”
“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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