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语诧异。
她并不喜欢打听谢夔的事,这朔方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被谢夔经营得跟铁桶一般,她只是外行人,从来不抢内行的活儿。再说了,她也没什么兴趣。
可是现在谢夔的态度看起来还挺坚持,鹤语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她哪里知道谢夔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要让她了解什么政务,只不过是因为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人,但算起来,其实从昨日到今天,也没多少时间是真正跟鹤语待在一块儿。昨夜鹤语觉得他右胸处的伤口很严重,本来是想着自己守夜,谁知道她几乎没多久就睡着了。谢夔哭笑不得,让青船将人抱去了隔壁厢房。
而今日早上一起来,他起来忙着政务,鹤语没有来打扰他。
现在好不容易趁着鹤语送药的机会,谢夔赶紧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
站在原地汇报的钟世远,在惊讶了片刻后,很快就笑着说:“没错,嫂嫂也坐下来听听吧。说起来,这一次解决了无伤城这个隐患,嫂嫂才是我们中间最大的功臣。”
谢夔深以为然地点头。
鹤语“啊”了声,面上看起来还有几分茫然。
她怎么就成了功臣?
谢夔一直在关注着鹤语,当看见她脸上露出像是呆头鹅一样憨憨的小表情时,忍不住低头,任由笑意像是藤蔓一样,爬上了他的眉梢。
钟世远接回了之前的话题,“城中差不多已经安稳下来,这一次能这么快肃清城内的匈奴兵,嫂嫂也功不可没。”
鹤语伸手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我什么都没做。”
“哪有?”钟世远笑眯眯说,“嫂嫂昨日派青船和那位阿兰姑娘说动了城内商人的护卫,将那些散落的匈奴兵抓了起来,让他们没能第一时间藏起来,就已经帮了我们大忙。”
鹤语错愕,她当初只是想着减轻一点朔方军在城内的压力,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也算是帮了忙。
明白过来后,鹤语浅笑,“也是意外。”
钟世远却是认定了她就是福星,随后又重新说起了正事儿:“派出去的斥候已经回来了,大哥现在猜测得果然没错,都拉克在离城二十里地的地方,屯积了十万大军。若是我们的人昨日追去的话,怕不是会全军覆没。”说到这里时,饶是钟世远也忍不住感慨:“这人是真的谨慎。”
在无伤城的安排甚至都没有一丝纰漏,但仍旧给自己留了那么一条宽敞的后路。
谢夔听完这话,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也算是跟都拉克打了好几回交道的人,此人若真只会铤而走险,不懂退路的话,那早就被上一任匈奴王的其余的儿子们蚕食了干净,哪里还有机会统领这如今的草原?
“还有一事。”钟世远说,“关于刘宝金的。”
鹤语原本百无聊赖,不过现在在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名字后,她不由认真听了听。
“经审讯拷问,那冒充刘宝金的刘富贵全都招了。”钟世远说,其实他们都还没怎么上刑具,关在狱中的刘富贵只提了一个要求,让他见一面刘宝金,就全都说了。
在无伤城内的几千兵马,能在一夕之间,悄无声息地被都拉克放倒,若是说没有内应的话,完全不可能。
这内应,就是冒充了刘宝金的刘富贵。
刘富贵在被匈奴人派来无伤城取代了刘宝金后,成为万福客栈的掌柜,对守城的将士们下手便容易很多。
万福客栈是整个无伤城最大的客栈,也供应酒水。而守城军,则是万福客栈最大的“主顾”。
守城的将领多多少少知道刘宝金的身份,二者之间的信任不用多说,对于万福客栈送来的东西,在无伤城的将士们自然不会怀疑。
这便直接奠定了都拉克控制无伤城的基础。
只要取代了守城军的位置,整个无伤城,便能迅速掌控在都拉克手中。
“……刘富贵并不知道刘宝金跟我们的关系,他这么做,也都是匈奴人的授意。”钟世远说。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可能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钟世远想到了刚才在牢狱中,已经被绑在了刑架上的刘富贵笑得诡异,看着被推进来,双腿已经折断的刘宝金,那样子有些癫狂。
刘宝金甚至还没有说话,只是出现在牢狱中,刘富贵已经忍不住直接出声讥讽,将自己的意图全都抖落了干净。
“你终于来了,看见我现在这样,你心里应该很得意吧?”刘富贵在看见孪生哥哥出现的那瞬间,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哪怕现在刘宝金什么都没说。
刘宝金:“我得意什么?”
“我最是讨厌你这一副装做无辜的样子!”可能不管现在刘宝金是什么样子,对刘富贵而言,都是一种刺激,他根本不管对方说什么,便已自顾自开口:“你在大冬天里,睡过四面透风的马厩吗?能取暖的,你猜猜是什么?是新鲜的马粪!哈哈,我快要被冻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家里,盖着暖和的被子,睡在床上!而我,却只能用干草当被子。每天天还没有亮,我就要开始干活。就算是做一天的活计,也没有一顿饱饭。你看过我身上的疤痕吗?我身上可还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哪怕就算是去勾栏院,脱了衣服,都没有一个花娘敢靠近我!那些卑贱的妓女,都觉得我恶心!凭什么?我们都是双生子,凭什么你能好好地在无伤城里做生意,经营那么大一家酒楼!凭什么!
我就是要你亲眼看看,我刘富贵,就是比你刘宝金更有能耐!也要让爹娘看清楚,谁才是应该留在家里的那个人!谁才能光宗耀祖!”
明明是已经被绑在了刑架上的人,但在那一刻,钟世远看着刘富贵看向刘宝金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时,也不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刘宝金坐在轮椅上,脸上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
面对着已经癫狂的弟弟,他只回答了三句话。
“你走后,家里吃不起饭,爹娘早死了。我在无伤城这么多年,都在打探你的消息。爹娘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当初爹娘卖了亲生孩子,刘宝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换那一贯铜板,还是以为卖了幼弟,能让他去别人家吃个饱饭。
不过如今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都已经结束了。
谢夔听完钟世远的话,“投敌叛国,哪那么多借口?”他声音冷肃,若是叛国罪都能找那么多理由的话,大邺的律条岂不是都成了摆设?“既已清楚无伤城是如何丢的,那此人判斩立决。”谢夔说。
钟世远领命,这才退了下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鹤语和谢夔两人,谢夔转头,看着一旁的鹤语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想什么?”他问。
鹤语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对刘家的兄弟,结局挺令人唏嘘。”
哪怕死到临头,弟弟也还是那么懦弱。
他幼年时反抗不了父母做主将他卖给旁人成为奴隶,成年后,竟也还没有胆子怨恨父母,只能无能地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一直寻找他的兄长身上。
恨意让他看不清楚现实。
刘宝金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
谢夔:“当年朔方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大力配合王仲宣发展农业的原因之一,太多荒废的土地,百姓转变不过来观念,一门心思想着养牛羊。但家中没有足够的银两,哪里有那么容易?
“刘家不是特例,但刘宝金在父母双亡后,一边乞讨,一边在寻找胞弟。当年他参军,便是为了参军的二两银子,他这些年一直在存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找到亲生弟弟,将人重新赎回来。”谢夔说,“他在林北城买了一处大宅子,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地契上写的就是他弟弟的名字。”
若是刘富贵没有被无知的记恨蒙蔽了双眼的话,现如今,林北城内的那处宅院,应该已经迎来了新主人。(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