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第一个水匪从水匪寨中离开的时候,刘长青就知道,他彻底败于蔺暮辞的这次阳谋之中。
他这个人虽笨,但是有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既然觉得要输,并且也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对刘长青来说,就不会反反复复日日夜夜纠结于此。
他索性放开了管理。
他释放了被捆绑在行刑台上受刑的所有人,同时也撤回了夜间巡逻的命令。
一开始,水匪们还不清楚刘长青到底要做什么。
但一连这样几日,当水匪们发现并没有什么惩罚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水匪寨子。
刘长青站在主楼的高台,冷眼看着这些人一点点离开寨子,怒极反笑。
远处,在蔺暮辞指挥下逐渐建立的朝廷对抗水匪寨的工事已有了大概的雏形。
而听雨楼的那个女人居然每天出现在他眼前,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怕他。
刘长青的眼神里淬了毒。
蔺暮辞也就算了,这么个外乡来的女人算什么东西?
其他人他都可以不管,但是这个女人必须死。
在刘长青看来,蔺暮辞的剿匪宣言,随着战事的逼近,仿佛是一柄巨大的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随时随地会砍下来。
而听雨楼的那些美酒佳肴,更像是一条盘踞在整个水匪寨的水蛭,不断地在吸食他的血肉。
他发现自己对此居然毫无办法。
刘长鹏失踪以后仿佛是人间蒸发一样,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位哥哥脑子是真的不正常,什么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刘长鹏都不要。
刘长青只有自己。
也不全是,还有一个童玖和他的天寨主。
当童玖见到这位天寨主的时候,内心不惊吓了一跳,只不过他面上不显。
“他们有他们的张良计,我亦有我的过梁梯。”刘长青对着他的两位寨主道,“既然我们没有退路了,那么就索性放手一搏。”
两位寨主都没有说话。
童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刘长青身上,不愧是刘家人,刘长鹏是疯子,刘长青疯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觉得,除非那个姓唐的女人和钦差有什么真的过人之处,这次剿匪,其他人不说,他们俩应该是命丧于此。
可见刘长青对此二人的恨意达到了一个怎样的入骨的地步。
沈磬这边依旧继续“招安”。
唐纵酒全身心扑在了“练兵”上,但每晚还是会回到唐府,成为了一个早出晚归的丈夫。
蔺暮辞在征完一定人数的新兵后,将重心全部放在了“剿匪”这件事情上。
包括陆明泽陆明灏兄弟,朝廷的其他官员,随着“剿匪”日子的接近,所有人的心开始吊了起来。
先前那些“罢工”官员们,也有人想通后,参与了“剿匪”的队伍当中。
刘长青则始终和他的天寨主以及童玖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整个水匪寨子似乎进入了一种备战状态。
日子一晃,过了整整一个半月。
这一日,唐纵酒结束了练兵,蔺暮辞结束了红林界碑处的兵防工事,沈磬结束了最后一次送粮。
第二日,旭日高升。
今日立夏,整个春风城宛如一幅丰富多彩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带来阵阵清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田野上,麦穗已经开始泛黄,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似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丰收而欢舞。
稻田里,水稻翠绿欲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就在这样生机勃勃的日子中,蔺暮辞和唐纵酒带着一部分皇家士兵和刚训练好的新兵出发向红林。
邵星越和陆明泽将水师修整完毕,出发前往墨洋河水师的老巢。
此次邵星越从他老爹那儿带出来的皇家士兵一共有两万人,这也是邵星越能申请到的最大人数。
先前一战损伤一千人,还剩下一万九千人。
沈磬无法参与战争,但唐府必须有人保护,因此去掉一千人。
最后剩下一万八千人,邵星越大手一挥,给了蔺暮辞和唐纵酒四千人,让他们集齐了五千人的部队去打陆地仗,自己则领着一万四千人去和水匪墨洋河上与水匪正面交战。
今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给水师留条后路了。
陆明泽站在邵星越一旁,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
陆明灏的任务已经完成且平安归来,今日,他要告慰惨死的父母妻儿在天之灵。
红林,山路崎岖,大军行动有序,犹如一条静默的巨龙,蜿蜒盘旋,缓缓逼近。
剑尖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水匪寨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更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似乎已经在前方等待他们已久。
正当距离水匪寨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唐纵酒和蔺暮辞分别带着两拨人,以先前布置好的,小甲、总甲、哨长,小队,中队,大队为分布。
蔺暮辞带皇家士兵攻正门,唐纵酒率新兵在内两千人队伍破侧门。
很快,水匪寨放哨的人看到了朝廷的部队。
“呜——!”
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划破日空。
大战一触即发!
“轰隆隆隆——”
随着一声巨响,水匪寨正门口推出了一门火炮,这门火炮用铜制成,炮筒呈直筒型,表面有多道炮箍,全长约九尺,口径约为三分之一尺,重达数吨。
这枚火炮威力比朝廷的火炮大,射程远,是刘长青最引以为傲的武器。
他站在主楼,看着朝廷部队面对这门火炮无法前进的样子,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一阵更大的“轰隆”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是无数个车轱辘在滚动,以至于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刘长青亲眼看见蔺暮辞的部队推着一门更大的火炮出现在水匪寨正门前,与自己的火炮炮口对炮口。
朝廷这边火炮是刘长青从未见过的火炮。
整个炮身长约六尺,却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更令刘长青脸色难看的是,朝廷的这枚火炮放在了自己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外。
这就意味着对方的射程更远。
这火炮仿佛是巨兽的大嘴,对着它即将吞噬的对象露出了青面獠牙。
他都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在火炮方面更新换代了。
“轰——”一声巨响,两边同时发出攻击,打响了战争的号角。
如刘长青预料一般,水匪的火炮射程根本比不过朝廷的火炮。
水匪的炮弹落在了朝廷火炮前三丈的距离,地面直直炸开了一个大洞,地表冒起了一股大农烟。
而朝廷的火炮直接把水匪的大门炸得断裂开来,木块散落一地,门扇也被炸得四分五裂,残破的木头和铁钉在空中飞舞。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烧焦的木头味,刺激着人们的呼吸。
水匪的大炮就这么一下,被轰蔫了。
原本聚集在正门口的水匪看见这么一个情况,吓得不敢再往前一步。
蔺暮辞站在火炮旁,手里举着点燃引线的火把,对准水匪寨的大门大喊一声。
“冲啊——!”
一时间,士兵们杀意冲天。
正门被蔺暮辞一炮轰开了,侧门这边也随着炮火声进入了厮杀。
熊力是蔺暮辞招兵那天第一个提问并且报名的男子。
他的父亲死于水匪手下,赡养母亲终老后和妻子儿子一直生活在春风城。
他们有一家肉铺,做着杀猪卖猪肉的生意,每个月只要给管事的一定数量的银钱,就能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对熊力一家人来说,每个月因为有不少钱塞在了那管事的手里,因此只能管一个温饱。
直至有一日他在码头做工,发现那管事的居然和水匪有说有笑,熊力就气不打一处来。
每每想起父亲的惨死,熊力心有不甘。
可他也知道,这里有大官只手遮天,不少朝廷来的好官都被弄死了。
直到蔺暮辞的出现。
这位钦差和其他的不同,钦差做的成绩就摆在眼前,一桩桩一件件给他带来了希望。
所以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问。
蔺暮辞的【匹夫有责】四个字打动了他,之后他便成为了剿匪新兵的一员。
每日除了训练就是回家打理铺子,来往两点一线。
整整一个半月的训练,中途有不少人退出,但他坚持了下来。
直至今日。
当水匪提着大砍刀冲出来的那一刻,熊力深感自己真的是一名真正的士兵。
他要冲锋陷阵,要奋勇杀敌。
“跟我冲——!”唐纵酒挺拔的身影飞在了他们所有新兵的最前方。
这一个半月,对他们这一千个新兵来说,唐纵酒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可当他们真正跟在唐纵酒身后跑起来的这一刻,熊力终于意识到,这位昔日里被他们暗骂“魔鬼”的男人,给他们做的每一个训练都是为了他们好。
为了让他们能从和敌人的厮杀中活下来,回去和家人团聚。
爹,我来替您报仇了!
熊力心里默念一声,跟着其他所有人一起,冲向了水匪。
“杀啊——!”
熊力和身边的新兵一起,提起手中的利剑往水匪群中冲去。
这时,突然有一个水匪对着熊力的脑门高举大刀砍了下来,熊力一个激灵肌肉反应握紧剑柄向上一挑。
这是唐纵酒教他们每天训练和对战的动作,居然真的有效,熊力眼前一亮。
抵挡掉对方的一招后,熊力紧接着向前刺去。
那水匪明显不是新手,眼疾手快躲过熊力的剑刺,随着转身手臂一横,刀人对准熊力拦腰砍去。
熊力一愣,他人还在朝前的姿势,面对这横砍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大刀砍出的弧度在熊力面前忽然放大,周围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
熊力的眼睛瞪着大刀,可身体根本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要完!
这是熊力唯一的一个反应。
眼看自己的上下半身要分家,唐纵酒突然一脚把水匪的刀给踢飞了。
“当——!”一声脆响,水匪的刀被踢的飞远。
熊力只觉得眼前剑光忽得闪过,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事物,再定睛的时候,那水匪的脖子出现了一道血痕。
血突然溅射在熊力的脸上。
熊力一个眨眼,那水匪就倒在地上死掉了。
熊力呆愣在原地。
他常年杀猪,也经常和猪血打交道,自认为自己对“血”已经非常适应。
然而,当真正有人在他面前被一剑毙命,血花四溅的时候,熊力的胃里一阵翻滚。
“不想死就别发愣。”唐纵酒说完,便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熊力看着一个个倒下的人,闻着冲天浓郁的血腥味,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在打仗,这不是开玩笑。
打仗是要死人的。
熊力强迫自己意识回笼,忽然听到一阵声音,又是一个水匪杀了过来。
不知道是被血喷了一脸还是被周围的厮杀声影响了,熊力的眼睛充起了血丝。
他对着那冲过来砍他的水匪运用起了他们连续四十五日天天训练的招式挑剑一劈。
那水匪侧身躲闪,熊力紧跟着又是一剑。
“噗嗤——”一声,剑入肚子,血花喷涌而出。
熊力的战服上此时已经洒满了两个人的献血。
那水匪的肚子被熊力刺穿后,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砍人和砍猪完全是不同的感受。
熊力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任由那剑竖在水匪的肚子上。
“你在愣什么?!”一旁的一个皇家士兵吼道,“杀了他!”
只见那士兵手起枪落,把一个水匪的脑袋刺了个对穿。
时时刻刻有人在死。
“杀了他!”那士兵再次吼道。
这三个字仿佛是一句咒语一般在熊力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啊——!”
熊力大吼一声,冲上前,握住自己的剑柄,使出了杀猪的力气把剑用力往水匪的肚子上狠狠捅了下去。
那水匪整个人都弓了起来,之后头脚同时着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熊力看着水匪瞪大的眼珠,原地吐了起来。
“呕——!”
他杀人了!
他居然真的杀人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他死就是你亡!这是战场!”
那士兵吼完将长矛对准了想要从背后偷袭熊力的水匪。
“你再发愣,就等着你家人给你收尸吧!”
说完,他转身欲杀向从侧边砍过来的水匪。
可那水匪似乎早有防备,躲开了士兵的攻击,一个闪身反而把那士兵杀了。
那士兵倒地前还看了熊力一眼。
熊力清清楚楚看见那士兵说了一句。
“杀!”
两三个呼吸前还救过他一命的士兵此刻居然变成了一具尸体,这让熊力全是都刺痛了起来。
同伴的死亡远比敌人的死亡来得更为直观刺激。
熊力的双眼忽然被血丝充满了。
那士兵死前死死抱着水匪的砍刀不让水匪移动分毫,熊力知道这是士兵最后的遗愿。
杀了那水匪!
熊力对着那水匪嘶吼一声。
“杀——!”
他抽出在令一个水匪肚子上的剑,将剑尖对准那被士兵控制住一时挣脱不了的水匪。
一剑穿心!
不仅如此,熊力还觉得不够,又在原地刺了一剑。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那士兵笑了着闭上了双眼。
此时,又有一个水匪从一旁冲出来朝熊力劈砍。
而熊力似乎在一瞬间就褪去了先前的犹豫和胆怯,他记着唐纵酒训练他们时说的每一句话,教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蹬地,身形如箭般冲向水匪。
他手中的剑舞动得呼呼生风,剑尖直指对手的咽喉。
他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个死在他面前的人了。
对方倒下后,熊力回到那个士兵身前。
他将那士兵放平在地上,站直身体,面向水匪,眼神不再如先前那般迷茫,直直冲向了人群之中。
他就像是沧海中的一粒水滴,滴落在这片汪洋血海之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在浓厚的杀意中迷失了自己。
不仅仅是熊力,每一个新兵都在经历战争的洗礼。
哪怕他们此时发动的只是一个剿匪的小规模战场,真正的大规模战场在墨洋河上。
但对这些新人来说也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震感。
他们不杀人,就有人杀他们。
无数火光与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战场上,一个又一个熊力手持长矛或刀剑,脸上满是泥土和血迹,用着身体的本能去和水匪们厮杀。
来自水匪和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震天响,冷兵器相撞发出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远处的衣甲撞击声、刀剑相交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声声不绝,构成一曲悲壮的战场交响乐。
有些士兵在战斗中倒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有些则还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试图寻找一丝生存的希望。
鲜血从每个人的伤口中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土的气息,偶尔还能听到伤者的呻吟和濒死士兵的喘息。
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满是鲜血和泥土的战场上。
连绵的山峦仿佛也在为这场惨烈的战斗感到震撼,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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