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篝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卫含章身披斗篷静静站着。
斗篷的帽子遮了大半个头,光线昏暗,周围没人认出她。
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站这儿是在等什么。
秋风将周围的嘈杂不断送入耳内。
她看见高台之上的男人轻轻颔首,淡淡地赞了一句:“弹得不错。”
此言一出,周遭群臣内心各有不同。
或懊恼、或惊疑、或艳羡。
勇毅侯更是难掩喜色,急忙对着女儿道:“还不快谢过殿下。”
抚琴姑娘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婀娜身姿轻移到中间,盈盈一拜:“臣女何莲儿多谢殿下夸奖。”
萧君湛手持酒杯,微垂着眸子看向仪态万千的女郎,道:“继续。”
何莲儿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满脸娇羞福身应诺。
琴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不再是气势雄壮的入军曲,而是情意绵绵的江南小调。
卫含章长在江南,也学过琴艺,听得出这是江南有名的烟云调,多为男子追求女子时所奏。
这位何姑娘琴技不凡,素手拨弄琴弦的指法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就算不知曲名的,也能在悠扬的琴声中,听出少女的羞怯与爱慕。
……谁见了不赞一句郎情妾意。
男子风流不是错,美人本就该配英雄。
更何况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陛下。
卫含章站在冷风中听了会琴音,缓缓转身,见婢女担忧的眼神,微微笑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高台上的男人似有所感,眉头微蹙朝下方望去,无所获后收回视线,举杯淡淡道:“她如何了?”
侍立在侧的宁海迅速反应过来这问的是谁,谨慎道:“您离开之后,卫姑娘哭了小半个时辰,晚上该用的药,方才送了过去,应当是喝下准备休息了。”
哭了小半个时辰……
萧君湛顿了一瞬,眼前全是小姑娘哭到红肿的眼睛,没人去哄,只能委屈巴巴的入睡。
他试图按下满腔的心疼,可最终还是认命般放下酒杯起身,大步下了逐鹿台。
……怎么就这么能哭,他以为自己走了,她会开心的。
悠扬奏响的琴音乱了几拍。
抚琴的何莲儿看着那位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走近,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群臣目光各有异色,浮想翩翩间,萧君湛脚步越过她,停也没停的离开。
就连余光都没有垂怜一眼。
宁海暗自感慨。
果然,除了对着那位时,他家殿下依旧还是从前的殿下。
不近女色,淡薄无欲。
女眷席中,江知雪也不自觉悄悄松口气。
她就说,那位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哪里能瞧上这种微末伎俩。
那人满心满眼,恐怕都放不下旁人了。
…………
理所当然的,主仆二人踩了个空,卫含章不在帐内。
绿珠道:“姑娘说营帐待的闷了,想自个儿走走。”
萧君湛看着空荡荡的营帐,道:“她下巴上药了吗?”
绿珠垂眸掩下不忿:“……上了的。”
萧君湛看她一眼,“晚膳呢,可有好好用?”
“用了几口,便道没有胃口。”绿珠抿了抿唇,忽然跪地道:“奴婢伺候姑娘多年,头一次见她哭的这般伤心,方才逐鹿台上,您……”
“你们去了逐鹿台?”萧君湛眉头微蹙,“她又哭了?”
“没哭,”绿珠缓缓摇头:“但奴婢知道,姑娘难受。”
闻言,萧君湛一怔,呆站原地许久,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卫含章这会儿在哪呢?
她在行营不远处的小溪边。
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着潺潺流水声。
远处灯火通明,而这边昏暗无光,没人会留意。
可就连这个地方都有人跟她抢。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卫含章眼睫颤了颤,捧着脸的双手放下,换成交叠在膝盖上的姿势,再将下巴搁在上头。
一眼瞧过去只让人觉得温柔恬静,乖顺可爱。
顾昀然从来没想过,这两个词会出现在他的小青梅身上。
他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夜里风大,你伤好了吗,一个人出来不怕受凉?”
他贸然出声,卫含章也没有惊讶,从小一起长大,这人的脚步声不要想能骗过她。
可她不想说话,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顾昀然等了会,想到这两日听到的流言,抬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是不是心情不好?”
卫含章垂着眼,嗯了声:“确实不好。”
盈盈月色下,她面容模糊不清,但沙哑的声音却瞒不了人。
顾昀然面色一变,在她面前蹲下,可背着光,依旧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你别待在这儿了,”他蹲在面前,卫含章垂眼正好能看见他,道:“我们身份尴尬,不好独处的。”
少年巍然不动,轻轻道:“你变了好多。”
那么骄纵肆意的姑娘,竟然会谨慎至此。
卫含章鼻头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她忍了许久,才道:“是我们都变了,顾昀然,你过的好吗?”
话音刚落,她便反应过来。
瞧她问的什么话。
妻子刚刚亡故,就算再没感情,但他成为了鳏夫,又怎么能称得上好。
顾昀然完全不介意,闻言只道:“你知道齐玉筱下葬那日,长公主对我说了什么吗?”
卫含章歪着脖子看他,“什么?”
“她告诉我,当日之所以逼着我家上门提亲,是因为有人授意,”他声音低沉,“甚至婚期这么紧急,定在一个月内,也是那人发话决定的。”
“冉冉你说,谁能逼迫的了长公主急匆匆将女儿嫁了。”
这还用她说吗?
卫含章垂眸静默不语。
等了一会儿,顾昀然道:“我们本来……”
“我们本来也不会有结果,”她开口打断:“成仪郡主看上了你,长公主对她百依百顺,而你还有你们顾家没办法拒绝长公主,就算他不发话,你最后还是会娶齐玉筱,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顾昀然浑身一僵。
她说的没错,他位卑言轻,齐玉筱坚持要嫁,他只能娶。
他苦笑了声:“这些时日,我时常想,若我们一直在徐州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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