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石崖下的漆树旁站定,这个时候蜜蜂还有百来只围着树洞飞舞。
已经是这次试飞的尾声了。
蜂窝洞口就擦着地面,倒是很方便收取。
陈安爬在地上凑在洞口边看了一下,发现树洞向上中空,估摸着有尺许,向下也有半尺的样子到底。
这棵漆树直径四五十公分的样子,已经很有些年头,内部腐烂中空形成的空间不小,外面表层的树皮却在努力愈合,显得很是沧桑的。
他倒是有将整段树锯下来直接搬回去的想法,但看着根脚位置是在石头缝隙中,非常难刨,而这又是一棵漆树,想想还是算了。
“这群蜜蜂来了有多久了?”陈安随口问道。
既然冯丽荣也早就知道这群蜂的位置,又经常呆在岩房坪村,她应该知道一些。
“我也不晓得,好像每年都有蜜蜂,有的时候来看,又啥子都没有,对这个事情,我没有多重视。”冯丽荣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这倒是正常情况,蜜蜂有随着蜜粉源或是因为气候而迁徙的习惯,也会因为受到惊扰而逃离,当然也有别的蜜蜂会找到这个地方入住。
这個树洞,像是个旅馆一样。
既然已经决定要“痒”一次,他也就不再顾忌,拿起锯子准备朝着树干在距离洞口一尺多一点的位置开始锯。
“我不怕生疮,还是我来!”
“这是体力活,我来就行了,关键是,一被惊动,蜜蜂就会出来乱飞,会蜇人,我自己被蜜蜂蛰不会过敏,蛰上几下没问题,但是你……你被蛰了会不会肿?”
“会!”
“那还是躲远一点,等哈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再叫你。”
“那行嘛!”
大概是真的怕,冯丽荣这次没有坚持,退到四五米处的一块山石边等着。
陈安则是提着锯子,开始对着漆树招呼。
哪怕是用锯子,所产生的震动对于蜜蜂来说,也是不小的惊扰。
能很清晰地听到树洞内蜜蜂整齐划一振动翅膀,发出的一声声如同浪潮的声音,紧跟着,不断有蜜蜂开始爬出洞口,围着陈安飞舞。
不多时,陈安的右手手背上就被蜜蜂蛰了一下,那只蜜蜂狂振着翅膀在他手背上一阵乱爬后,最终留下毒囊和拖拉着的肠肚飞走。
陈安用指甲从毒刺刺入皮肤的相反方向一刮,轻轻带走毒刺毒囊,然后继续加快手上的动作。
他很清楚,被蛰过以后,很容易就会引来更多的蜜蜂攻击。
按照后世的说法,是蜜蜂在蜇人的时候,也会留下信息素,进而让更多的蜜蜂锁定攻击目标。
虽然他对蜂毒抗性不错,被蛰上十来下没什么问题,但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万一被蛰的次数多了,他担心自己也会扛不住。
好在,鲜活的树木总是比较容易锯,没多长时间,他就看到树干被锯出的缝隙空了。
于是,他又往下边十多公分的位置又锯了一道口。
在这过程中,他左边眉头位置又被蛰了一下。
双手都碰触过漆树,他不想自己的脸上生疮,也就暂时没有理会,在将这个锯口锯穿,眼看着被惊飞出来的蜜蜂越来越多,陈安一不做二不休,提了开山儿,在两侧接连砍了几下,将这块木头劈开。
劈砍下来的木头被扔到一旁,里面的蜂脾也一下子裸露出来。
受到这种猛烈的震动,霎时间,蜂群大乱,无数蜜蜂汹涌出来,围着周围乱转,寻找攻击目标,陈安脸上紧跟着又挨了两下。
见状,陈安也不得不退远远地避开,等着蜜蜂冷静一下,再割蜜。
趁着这个空闲,他冲着冯丽荣指了指自己脸上蜜蜂留下的三根毒刺,她倒是不介意,凑过来看看,伸出食指,用指甲一一将毒刺刮掉。
被蜜蜂蛰过的地方,对于陈安来说,也就起豌豆大小的一个包,感觉稍微有些刺痛而已。
随后,两人就坐在一旁等着。
“我其实挺奇怪,明明家在县城里,条件不错,为啥子你老是喜欢待在岩房坪,别的人可是挤破脑门地往城里钻,你就不打算回去蛮?”
陈安试探着进一步了解:“以冯叔的能耐,随随便便就能在城里给你找个工作,总好过在乡下。”
前些年不好回去能理解,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县城里一天比一天好,冯学恩家里也有很好的条件,搬回去住,日子会更舒服些。
“回去干啥子,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的,住着一点都不安逸!”
冯丽荣摇摇头,然后微微抬头,遥遥地看着对面的山野:“那个家,已经不是我原来的家了。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因为我老汉跟我阿公偷偷做小生意被逮住了,我妈为了护我老汉,去闹了一通,结果把命折了。
我阿公只能把我送到了嘎公家里,就寄住在这里。
一转眼就是好几年,等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我老汉已经又另外娶了个女人,还有了个两岁的娃儿,我回去住了一段时间,忙里忙外地帮着家里干活,像个苦力一样。
别的倒也没啥子,主要是那个女人还看我各种不顺眼,住起不安逸,跟她吵了一架,还给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就自己回嘎公家里来了,反正户口也在这边。”
冯丽荣淡淡地笑了笑:“也就是我老汉和阿公还在惦念着我,但终究感觉不是一家人了,也就只是帮他们在山里收点山货、野味。”
简单几句话,道出的过往,却有着浓浓的心酸。
陈安大概明白,冯丽荣觉得在山里生活得自在的原因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在这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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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我去黑市场上给冯叔送野味,听他说伱那个时候到县城去了,整天心情都不好,让你回山里来帮忙,你都不愿意,还专门问我,你是不是在山里遇到啥子事儿……是啷个回事哦?”陈安又问。
冯丽荣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瞪了陈安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还不是看到有人领着个女的,在河沟边边上坐起,勾勾搭搭嘞,心头不舒服。”
陈安愣了一下,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小声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我说的是个哈儿,是个憨包儿,是个宝批龙,我可没有说你哈!”
冯丽荣嘴巴撅往一旁,故意避开陈安,在一旁偷笑。
这是傻瓜三连骂……
听得陈安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只是在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他现在能确定,冯丽荣就是因为看到陈安和董秋玲的事儿,才跑到县城待着不愿意回来,可能又因为在那样的家庭里面,实在待不住,受不了气,才又回到岩房坪。
这就是冯丽荣的心意吗?
陈安完全能确定了,心里掀起狂烈的欢喜,虽然被骂,整个人却激动得不得了。
但那一句“我可没有说是你”又让陈安心里忐忑不已。
以冯丽荣的鬼灵精怪,别到时候弄得自己被耍了,还在攒劲往前冲,那就尴尬了!
得稳住,再看看!
只是碰过四次面,相处了一天的时间而已,进展太快……总让陈安有些天上掉馅饼的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却见冯丽荣扭头看来:“笑得恁个傻,哈戳戳的……跟你商量个事儿,这群蜜蜂收回去,留下来给我养可不可以?”
陈安倒也没有什么舍不得,只是奇怪道:“你不是怕被蜂蛰蛮,还敢养?”
“我不会你可以教我撒,正好,我嘎公房子拐角就有个树桩桩,以前就养过蜂,后来蜂跑了,里面的蜂脾全是网网和虫子。”
陈安知道,冯丽荣所说的虫是寄生在蜂巢中的巢虫,也叫蜡螟或是绵虫。这玩意儿,可以说是蜜蜂群最大的祸害。
巢虫繁殖极快,卵和幼虫活动能力很强,危害性极大。
它们主要危害弱蜂群,并在巢房底部吐丝作茧,在巢脾中打隧道蛀坏巢脾和在巢脾上蛀食蜡质,并伤害蜜蜂幼虫和蜂蛹。
被害蜂群轻则出现秋衰,影响蜂蜜的产量和质量,重者可致蜜蜂弃巢逃走,造成不小的损失。
既然冯丽荣想养,那就留给她好了,只要回去的时候,把蜂桶处理一下就行。
主要是陈安也在考虑一个问题。
明年大涝,春季还好,到了夏秋季节,连绵的雨水,这些蜜蜂外出,很难采到花蜜,而且,到了明年分蜂季节,盘龙湾整个石崖上,相信会来不少蜜蜂。
那属于定地养殖,没办法追着蜜粉源跑,数量多起来,周边的蜜蜂源也供不住。
把蜜蜂留在岩房坪,只要养住了,也算是留个种。
再者,明天早上才回去,这群蜜蜂收在草帽里,过上一晚上,那些蜂脾中的幼虫也就废了,也是个不小的损失,本就已经是中秋时节,这群蜜蜂想要再发展起来也困难,搞不好挺不过山里的冬季。
“那就放在这里养着。”陈安略微权衡后,点头答应下来。
眼看着蜜蜂已经渐渐安定,他提了草帽,用根细绳拴着顶,挂在砍出的洞口上方,然后用冯丽荣的小刀,动作轻缓地将一块块蜂脾割了出来。
这一割动,蜜就流了出来。
蜜蜂虽然有不少出来乱飞,但更多的却是在忙着将那些蜜给吃进蜜囊里装着。
冯丽荣也壮着胆子,凑过来帮忙,在陈安的指点下,用根带叶的小树枝,将陈安递来的蜂脾上的蜜蜂轻轻扫掉,然后送到一旁的筲箕里分散放着,尽量保证不挤压到那些蜂蛹和不断蠕动的幼虫。
树洞的空间限制,蜂脾做得很长,这也让储蜜的区域有两个巴掌那么一大截白花花的封盖蜜区,还有不少没有封盖的水蜜,在阳光下水汪汪亮晶晶的,看上去非常喜人。
这个蜂巢果然已经有些年份了,再往里面割,都能看到那些老旧的,已经发黑像是碳化了一样变得很脆的旧蜂巢。
陈安动作很快,将这些蜂巢统统取了出来,老旧的直接扔掉,只留下有蜜有蜜蜂幼虫的。
在蜂脾取完后,他又轻柔地伸手,将聚聚成团的蜜蜂捞出来,一把接一把地放在草帽里,很快,蜜蜂在草帽里聚集成团。
蜂王在受惊后,一个劲地在树洞里乱钻,陈安找了好一会,没有找到它的身影,只能是让更多的蜜蜂进入草帽,既而将蜂王从树洞中召唤出来。
看着有十数只蜜蜂趴在树干上不断地震动翅膀,树洞里剩下的蜜蜂也循着声音开始不断往草帽里面钻的时候,陈安也就退到一边等待着。
趁着这个时候,他到放筲箕的地方,将那些封盖蜜割下来,放在筲箕里,子脾则是小心地放到一旁。
见冯丽荣蹲在筲箕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不断流出来的蜂蜜咽口水,陈安当即用小刀割了一块送到她嘴边。
冯丽荣抬头看了陈安一眼,原本是想用手接的,但看着手掌上刚才在清扫那些蜜蜂的时候,沾染了不少杂物,她干脆把嘴一张:“啊……”
陈安见状,笑着将那块蜂蜜塞到她嘴里,一嚼之下,生怕蜜流出嘴巴,她赶紧把头昂起来,却因为重心不稳,一屁股往后仰倒的样子,逗得陈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朝着冯丽荣伸出手。
冯丽荣迟疑了一下,红着脸伸手拉着陈安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却因为羞赧,她又赶忙松开,低着头嗔怪一句:“也不割块小点的!”
而陈安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抓着的有着修长指头的手,柔弱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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