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白高国宗室贵少年,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了家国巨变。
归家途中更是当了一天的囚徒,遭逢了生死劫难,
其实之前他们奔到大周要塞的那几日还没什么感觉,
但,随着白高国国内家族的具体情况送到他们手中,他们这才知道,当时梁家已经把持住国政,
他们几人的身份已经成了乱臣贼子,家人亲朋,被梁家屠戮殆尽,彻彻底底的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番遭遇,
让这两位年纪比徐载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没了少年气,瞬间成熟。
似乎是来汴京的时候有人叮嘱过他们,在徐载靖面前,两位少年态度十分恭敬。
“走走?”
听到徐载靖的话,李家兄弟一愣点了点头。
三人在徐家跑马场上散着步,
“你们的身份,朝廷应该会赐给你们宅子以示荣宠,怎么来侯府了?”
“回公子,家仇未报,我兄弟二人在那宅子里住不下,在侯府我们还能看顾一下几位兄长的亲眷。”
李饕餮说完,弟弟补充道:
“我们俩如今不是什么白高国宗室,而是入了军的侯府亲兵、大周尉校。”
徐载靖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俩和米母拓夏他们不记恨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摇头道:
“梁后被刺,李梁两家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其实,我们还没回白高国的时候,家人已经”
徐载靖点了点头道:
“节哀。”
“我们俩听徐侯亲兵们说,公子你每日习武,我们也想每日来此,不知.”
听到此话,徐载靖眼睛一亮:
“这几日正好无人陪着,练得无聊呢。”
陪在一旁的青云,面上直接露出了喜色,以后公子应该不会只瞄着他了。
几人又聊了聊北方的行事,
绕了一圈后,徐载靖朝着阿兰招了招手,待两人凑了过来后说道:
“以后这两位会同我一起晨练,备些东西给他们。”
“是,公子。”
“无事可以和他们学学摔跤,你们俩就不要互啄了。”
“是。”
卯时(早五点后)
汴京的街道上,
“穄米!楝叶!谷棵!”
“穄米!楝叶!谷棵!”
在摊贩们的叫卖声中,
徐载靖带着花想进到了盛家书塾,
今日来的早,讲堂内还没有人。
将书箱中的东西放好后,花想很有仪态的坐在了最后面铺着垫子的木台上。
很快,
长柏带着小厮汗牛进了讲堂,在书桌前忙了一会儿后,汗牛也走到了后面:
“云想妹妹,早。”
“见过汗牛哥哥,我叫花想,昨日来的是我妹妹。”
汗牛在花想的脸上看了看,道:“云想妹妹,你真是.别逗我玩儿了。”
听到此话的长柏也是回头看了一眼。
载章的小厮捂嘴笑了起来。
汗牛纳闷儿的看着相熟的徐家小厮这般笑,疑惑的又看了一眼花想:
“就是云想妹妹啊。”
“汗牛,她们俩是双生子。”
很快,三个兰也带着各自的女使来了讲堂,
因为花想的事儿,
自然又是一番不相信和惊叹。
小桃和喜鹊二人更是从上课开始便围在花想身边,
小桃更老是凑到花想身边,
迎着花想疑惑的眼神,小桃低声道:
“姐姐,你好香啊!”
听到此话的喜鹊也把鼻子贴身去嗅了嗅后,眼睛一亮。
“真的。”
“姐姐,你是熏得什么香呀?”
喜鹊问完,花想疑惑的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摇头道:“没熏什么香呀。”
墨兰的女使露种和云裁面带疑惑的看着三个人,
待学究发话休憩片刻的时候,两人好奇的凑了过来后,也是面带惊讶的看着花想。
花想看着几位小女使的样子,她来到了徐载靖身边道:
“公子,奴婢身上真的有香味吗?”
徐载靖写着字头都没抬道:
“邓伯种的花儿,有多少是被伱们采了放屋子里了?”
“哦”
勇毅侯府宽阔的庭院里,农家子弟邓伯侍弄的花草那可是异常葱郁的,花想姐妹更是自小受到教导,又是爱美的年纪,
没少和青草往屋子里搬花。
三个姑娘没事的时候,还会用花瓣泡水,臭美的不行。
讲堂里,
长枫和顾廷烨再次对视了一眼,
顾廷烨还好,毕竟之前见过花想云想姐妹,
但是长枫之前倒也觉得自己屋子里的女使长得好看,可见过了云想后,就有些看不上了,
结果,今日他才知道,云想这样的女使,徐载靖还有一個!
一旁的齐衡接过不为递过来的茶盅喝了一口,也颇有感触的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外祖父好像不疼他了。
而坐在罗汉床的庄学究扇着折扇,同样喝了口茶后,看着正专心写字的载章、长柏和徐载靖,赞赏的点了点头。
看着对视的长枫和顾廷烨,以及端着茶盅有些感触的齐衡,庄学究哼了一声。
而坐在最后面的明兰却是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使们之后,继续专心的练着字,不时的回想着之前和祖母说的话。
其实明兰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聪明的把盛家的事看了个大概,只是缺乏老夫人这样的长者帮她分析其中人和事的弯弯绕绕。
一番交谈,明兰又成长了些。
练完了字,明兰又朝后看了一眼,这女使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第二天
七月
中元节,
清早,柴府。
云木从榻上起身后来到门口,和门口的女使说了几句话后,云木走进了柴铮铮的卧房。
看了一眼床边的甲胄木偶,云木将甲胄的护颈往上提了提,恢复了甲胄威严的样子。
床上的柴铮铮睁开了眼。
“姑娘,夫人说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就启程。”
柴铮铮嗯了一声后起了身。
一刻钟后,
打扮好了,穿着素净的柴铮铮和女使一起出了院子,和母亲坐上柴家的马车出了府。
清晨的汴京街头,
坐在马车中,
柴铮铮听到了‘穄米!楝叶!谷棵!’的叫卖声
透过车窗上的轻纱能看到,
路上人流开始缓缓的变得稠密,
来到大相国寺外的时候,已经是人声鼎沸。
柴家的马车被僧人引导着进了寺内,
柴夫人的贴身仆妇抬着成箱的纸钱、纸衣进了一处庭院,
庭院内的屋子里,供奉着十几面牌位,有比丘尼正在诵经。
柴铮铮和柴夫人是主人家,站在屋舍内的一旁,
女使云木同柴家的嬷嬷们跪在了蒲团上,开始燃烧纸钱和纸衣。
那些牌位是之前因被劫而殒命的柴家仆妇,
能陪在柴铮铮身边的,无一不是她的奶妈、陪她长大的女使,以后作管事培养的家生子,
伴随多年,都是有感情的。
纸制品在火盆中燃烧、飞舞,柴铮铮在母亲的陪伴下,对着牌位念念有词的说着话,
‘‘嬷嬷我被人救了’’
‘晴雪,放心吧,我没事’
‘倒是遇到你的同乡了’
‘看她们的年纪与你差不多’
在诵经声中,柴铮铮的眼睛逐渐模糊,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出现在她眼前。
柴夫人的贴身嬷嬷,也有和柴铮铮院里的妈妈相熟的,此番情景也是多有感触,也如闲话般说着柴家对这些去世之人家人的安排。
最后云木和嬷嬷们磕了头,柴夫人和柴铮铮也是躬身一礼,
又给上了香油钱,柴家人这才从相国寺出来,
随后马车朝着城中的道院驶去。
同一天,
因为父兄都不在京中,
所以徐载靖和兄长与去年不同,没有去书塾而是留在了曲园街。
早上天没亮,
兄弟二人皆是穿着肃穆的衣服,坐在放着祭品、纸钱的平板马车上,
在街上会同侯府周围的亲兵故旧的家人,一同朝着道院赶去。
楚战同舒伯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没了往日的跳脱,如小大人一般肃穆了不少。
舒伯看着楚战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将屁股下垫着的,不硌屁股的被子让出了些给他。
进了道院,
院子里已经搭起了巨大的三四丈高的架子,
一旁穿成串的纸钱正在被道士道童们、顺着里面的木梯摆到架子之中,
这些是礼部下属的祠部准备的钱山。
道院周围的墙边,却是立着不少防火的大水缸。
勇毅侯府众人来到这架子附近后,也纷纷从平板马车上拿下竹竿,开始往上面穿着纸钱和各种纸质的鞋靴、衣服、腰带等等。
还有些纸扎的甲胄、武器、牛马等等也被卸了下来,
这些东西被簇拥着放到那巨大的架子一边,那里有一面缩小了许多的徐字旗,
擎着旗的小纸人身上还贴着几个纸条,上面是曾经勇毅侯府亲兵头领的姓,其中就有‘舒’和‘楚’等字。
板车上没什么东西了,
楚战就板着脸抱着舒伯的被子,放在了祭品一旁,准备烧给先人们。
舒伯看到后给一手夺了过来,顺手给了楚战一个脑瓜蹦。
看到此景的徐载靖,摇了摇头,楚战这个败家子儿,
舒伯这一床被子,没个四五贯钱可买不到。
勇毅侯府众人正在忙碌的时候,
徐载靖抬头看去,就看到不远处,顾廷烨正跟在顾廷煜身后,也在稚阙、有庆等人的协助下朝顾字旗周围搬着祭品。
再远处则是英国公张家、忠敬侯郑家等等勋贵,
少有文官。
时不时的有平民百姓,也是抱着祭品进到架子之中放好。
也有或是上了年纪,或是有些残疾的老人带着人来到徐家众人跟前,
徐载章和徐载靖二人也是要通过舒伯等几个府中老人介绍才知道,
前来拜访的是曾经在哪位勇毅侯麾下效力过的将士兵卒的后代。
年轻的搬着东西,
老人们则好讲古,说着自己父兄在那次战役中如何如何,
也有说自己的子孙如今在勇毅侯麾下哪一部做着什么官儿。
半个时辰后,
“咚!”
“咚!”
鼓声响了起来,
周围的勋贵和百姓纷纷开始从已经塞满的巨大架子旁撤离。
勇毅侯府的众人也同其他家一样,在喊声中齐齐跪下磕头。
鼓声停止的时候,
这道院之中巨大的架子已经被纸钱祭品堆成了山,周围一个人也无。
众人纷纷远离到上风向后,
道士们举着火把在好几个地方,将巨大的钱山点燃。
周围,
不论是汴京百姓还是勋贵,多有人再次下跪,嘴中念念有词。
巨大的道院中,开始噪杂了起来。
徐载靖跪在载章身后,听着兄长的念念有词,
在徐载靖的身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舒伯等上了年纪的已经有人泣不成声。
整个钱山也已经烧了三分之一,火舌开始舔燃了架子的大部。
徐载靖正抬头看着燃起飘散的青烟,祈祷着如若真有英灵,盼着能够保佑父兄袍泽平安。
忽的,
胳膊被人碰了碰,徐载靖看去发现是青云:
“公子,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瞧着那架子里有人影?”
“您眼力好,您看看。”
听到此话,楚战泪眼朦胧的被吓得一哆嗦,然后朝着钱山看去。
徐载靖一愣问道:“哪儿?”
青云指了指方向,徐载靖定睛看去,随即不由自主的指着那处大喊了一声‘窝草!!!’
因为那巨大的钱山下的架子角落中,
烟火之间,
有个穿着绸缎,带着金锁的幼童正站在小腿粗的木桩前哭着,
哭声早已被周围人们的祷告给遮住,
那如同紧密栅栏一般的木桩在架子的最底层,撑出来的小半人高的空间,本来是为了给摆满了祭品纸钱的钱山在下面通风助燃的。
可此时却有一个幼童,不知怎么回事钻到那木桩后。
青云说话和徐载靖喊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群的注意力。
载章更是赶忙站起身大喊着朝前跑去:
“有人!”
“有人!”
“救人!”
说着就想要冲过去,
但是此时钱山已经在被引燃,趁着风势火舌吞吐,根本不容人轻易的跑过去。
周围也有同载章一般着急的,有的人甚至比载章跑的还远,但是依旧被烘烤的温度给逼了回来,
徐载靖是在载章冲出去之前站起来的,感受着铺面而来的热风,他没有朝前跑,而是环顾四周,
“舒伯,你的被子呢?”
舒伯:“啊?”
“棉布衾!”
“哦!在车上车上!”
徐载靖听到此话,立马挤着走了出来,看着徐家仆役看着的平板马车,
二话不说就把舒伯的棉被给抓了过来,扔进了墙边的大水缸里。
此时,人群中传来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那是我弟弟!我弟弟呀!”
“快来救人啊!”
“我的弟弟啊!”
徐载靖听到这声音,转头看去,人多,没看到那个嚎叫的人,
倒是看到了跟过来的楚战,
徐载靖看着水缸里的被子,直接朝着楚战伸出了手道:“抓住!”
楚战:“啊?”
虽然有疑问,但是楚战依然抓住了徐载靖的手,
然后他就被徐载靖放进了水缸中,
将水缸里的楚战倒腾了几下,舒伯的棉被湿透了。
楚战:“公,公子!”
话没说完,他就被徐载靖湿哒哒的拎出了水缸,
随后徐载靖也跳了进去,将全身湿透后,抱着棉被就跳了出来。
“让开!”
徐载靖从人群中出来后,将怀里湿透的棉被披在了身上,随后便朝着巨大的钱山冲了过去。
那人群中哀嚎的人,真的看到有人冲过去了,痛哭哀嚎的声音一滞,
随后又嚎了起来。
靠近了熊熊燃烧的纸钱山,
徐载靖身上和背后的湿透的棉被,便开始散出了白气,那是被高温蒸发的衣服上的水分。
风势吹拂下的火舌,在徐载靖身边吞吐,似乎不想他靠近,
感受着烘烤热浪的徐载靖皱起了眉,
来到跟前,
就这么一会儿,刚才还哭的幼童已经晕了过去,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烟熏的。
徐载靖披着棉被,对准那木桩,猛踹了几脚,
身后的围观的汴京百姓们纷纷惊呼,因为这几脚让上面的架子晃了晃,
几丈高的架子和上面烧着的东西,摇摇欲坠。
身后的载章和青云正在大声吼叫
“公子!快!回来!要塌了!”
“小五!回来!”
“上面要砸到你了!”
“公子!!”
踹断了两根木桩,
徐载靖一手蒙着棉被,眼疾手快的将那幼童扽了出来,搂在了怀里。
刚转身准备朝人群跑去,
围观的汴京百姓们又是止不住的一阵惊呼。
徐载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到后背和脑袋上的棉被一沉之后,随即一阵炽热的热浪扑面而来。
徐载靖没顾忌这些,继续朝前猛跑,但是周围却变成了一片火红,
身上有几处传来了疼痛的感觉,
周围炽热的感觉更猛烈了,
但是徐载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将那孩子抱在怀里后,双腿用力,大步快跑了几下后,猛地朝前飞身一跃。
“呼!”
周围一阵清凉,
还没等徐载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哗啦!
有水迎着他泼了过来,
随后又是好几下,徐载靖感觉出来,依旧是水。
感受着周围蒸腾而起的热气和正在消散的灼热,徐载靖这才扔掉手里烧透了好几处的棉被,
放眼看去,身后一片狼藉,塌落的祭品纸钱等东西正在他身后几丈处熊熊的烧着。
被凉水一激,
徐载靖怀里的幼童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随即开始嚎了起来。
人群中,刚才那个哭喊是自己弟弟的青年走了过来,正要从徐载靖手里接过孩子的时候,
却被一个嬷嬷飞身扑倒了这人身上,一边用手挠,一边用牙撕咬这人的脸颊,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青年已经捂着脸开始哀嚎了起来。
那嬷嬷却从这人身上下来,
嫌弃的吐出了嘴里的肉块后,这嬷嬷尖声斥责道:
“你怎么能如此害人!!!”
随后这嬷嬷不看那正在,真·哀嚎的青年,
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还稍稍的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后,直挺挺的跪在了徐载靖跟前。
“咚!”
嬷嬷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地面上
“谢恩人!”
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开始见血。
“咚!”
“谢恩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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