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校的眼里,内阁是辅佐他做事的,不是给他添堵的,统御幅员辽阔的大明,独靠他这位大明天子远远不够,那么多的事情要涉及,要插手,要干预,要解决,即便再怎样勤政克己,也不可能说面面俱到。
人要会坦然面对现实。
正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内阁同属于最高统治一级,政治定位是仅次于皇帝的,毕竟权力在那儿摆着,想处置好军国大事,权力就必须要有,倘若权力的份量不足,不说别的,就底下的人都不服你,那还说什么治理天下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权力终究要分清主次,能当家做主的,掌握绝对威仪的,永远也且只能是一个,多了便会乱套,在大明,特殊的永远是内阁,而非谁在这上面坐,内阁阁臣的权力,是聚焦于内阁本身,不能帮着皇帝分忧,动辄就添堵捣乱,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内阁生出的风波与影响,在乾清宫的朱由校,很早便在心中预想到了,所以朱由校并不是很关心。
乾清宫。
“这天儿真好。”
朱由校走在御道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钱卿,你说辽左的天好吗?”
“肯定好。”
伴驾随行的钱谦益,笑着附和道:“辽左奏捷,击败进犯我明疆之叛逆,陛下记挂着辽左,对那里的百姓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天。”
这嘴是真会说。
朱由校保持笑意,看了眼钱谦益,就像这样没有政治原则、贪生怕死、典型利己、钓誉沽名之辈,恰恰很适合待在内阁。
无他。
会见风使舵啊!
天启朝正式组建的新内阁,断不能像万历与泰昌两朝交替过渡下的内阁那样,动辄就与天子唱反调,多数时候不考虑天子所想,需要他们解决问题时,不是拖延,就是强调困难,这绝非是朱由校想要的内阁。
此前不去解决这些,是因为有很多事情堆着,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像朱由校也很厌恶方从哲,厌恶他优柔寡断,厌恶他瞻前顾后,作为内阁首辅,却被底下的人围攻,这哪儿像个内阁首辅啊。
不过在御极登基之初,朱由校必须保住方从哲,这个首辅之位是可以收,但怎样收,如何收,那要他这位大明天子说了算。
而不是说因为一些舆情,朝中上疏弹劾的多了,就直接将方从哲罢黜了,看似没什么,实则却是一种倒逼。
现在以朱国祚为首的新内阁,被朱由校借着辽左奏捷敲定,朝野间的政治影响暂且放到一旁,争议归争议,指摘归指摘,但是新内阁就这样定下了,改不了,且在今后的五年,新内阁要将各项弊政和顽疾初步梳理,使得国库可以充盈起来,中央财政收支要稳住,一些为民减负的惠政要确保落实,一切的一切都是紧密围绕下一个五年,要明确推行的维新变法,让中枢朝廷可以掌握主动,而非是处处被动,处处掣肘……
新内阁有做事的人,但光有做事的人还不够,还要有会动嘴皮子的,钱谦益就是不二人选。
“陛下,您此次特召臣进宫,不知是所谓何事?”
跟在天子的身后,见天子不再说话,钱谦益跟着走了会儿,到底是没有按捺住,笑着对朱由校开口道。
被特召进宫的钱谦益,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被擢为内阁次辅了。
而钱谦益更不知晓的,是他陪天子走走时,东暖阁内趴在窗边的朱由检,正观察着这一幕,没办法,谁叫自家皇兄这样说呢,待到这次会见结束,还要考校他。
“也没别的事。”
朱由校负手前行,看向钱谦益说道:“朕知晓钱卿才华绝伦,大明忠烈录眼下在编撰之中,有司呈报言明忠烈录当有一序,以此来叫天下知晓,朕思前想后,觉得满朝文武之中,唯钱卿最为合适。”
这……
钱谦益表情一滞,去给大明忠烈录作序,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别看时下的朝堂,对大明忠烈录、忠烈碑、忠烈庙没有反对,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毕竟辽左奏捷一事,产生的影响太大了,但是在私底下啊,各种不满和争议声很多,更有甚者说天子就是小题大做。
一帮丘八而已,死了就死了呗,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为他们撰忠烈录,修忠烈碑,建忠烈庙,简直是太抬举他们了。
“怎么?”
见钱谦益不言,朱由校眉头微挑道:“钱卿是觉得有不妥之处?还是觉得朕小题大做呢?”
“没,没。”
钱谦益心下一惊,忙作揖行礼道:“臣适才在想如何作序,故而……”
“呵呵,这才是朕的好爱卿啊。”
朱由校闻言笑道,“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由爱卿了,三天,朕要见到爱卿作的序。”
钱谦益是怎样想的,朱由校一眼就瞧出了。
所以朱由校不给钱谦益选择,直接把事情敲定下来,事情难办,你也要给朕办好,不然要你作甚?
想水太凉?
“是,是。”
内心纠结的钱谦益,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臣定当竭尽所能。”
“对了,还有件事。”
朱由校伸手打断,对钱谦益道:“朕想叫爱卿去见见韩爌,仓场,朕打算叫韩爌来管。”
“陛下,此事恐不符规矩吧?”
钱谦益一愣,皱眉说道:“韩阁老在阁佐政,仓场事虽重,廉政院亦查出很多问题,可让韩阁老……”
“你是怎么当的差!!”
而就在钱谦益提及不同意见时,朱由校一声斥责,让钱谦益心下一惊,身上冷汗直流,他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天子不高兴,腿一软,就顺势跪倒在地上。
“朕所拟中旨,着钱卿进阁佐政,任次辅职,罢韩爌群辅之位,难道没有去通政司颁布吗?”朱由校假装没有看到,对身后随行的刘若愚喝道。
“皇爷息怒。”
知晓情况的刘若愚,当即便作揖拜道:“此乃司礼监所监职权,奴婢先前派人去司礼监通传,可能司礼监掌印太监先赴内阁,没有……”
刘若愚不急不躁的禀明情况,可跪在地上的钱谦益,此刻却呆愣住了,他此刻的内心,一直在重复一句话,着钱卿进阁佐政,任次辅职,罢韩爌群辅之位,难道没有去通政司颁布吗?
他进内阁了?
还做了次辅?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钱谦益傻眼了,不是,廷推都还没有召开,内阁首辅、次辅位就明确了?
“去领十板子!”
朱由校一甩袍袖,冷哼一声对刘若愚喝道,旋即便转过身,见钱谦益跪在地上,故作惊诧道:“爱卿,你为何要跪?”
“陛…陛……”
回过神来的钱谦益,见天子弯腰搀扶,情绪有些激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此幕叫待在东暖阁的朱由检见到,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卿,你今后要进阁佐政了,做事可不能这般冒失。”
朱由校强忍笑意,伸手轻拍钱谦益手臂道,“朕知卿家之才,之忠,所以这次内阁调整才特意没有经廷推,而是以先前上疏所定,圈选爱卿就任内阁次辅,至于首辅则由朱国祚担任。”
首辅竟不是叶向高?
钱谦益愣住了,听到这等消息,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从内阁首辅、次辅位空缺,他一直都想谋首辅位,毕竟做了首辅,那是每位文官都梦寐以求的,不过叶向高,是他最强的竞争对手。
这期间出现的很多事情,让钱谦益心里很忐忑,觉得首辅很难搞到手,所以钱谦益又瞄准了次辅,但次辅,同样也有竞争对手啊。
那就是韩爌。
现在的情况,是内阁首辅不是呼声最高的叶向高,反倒是朱国祚,而次辅是他钱谦益,本待在内阁的韩爌,却被天子罢黜了。
合着,他钱谦益现在成最强了?
“钱卿,既然进了内阁,就要多为朕分忧,为社稷虑。”
对钱谦益的种种变化,朱由校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其他,反语重心长道:“仓场乃是国朝根本,廉政院的奏疏,朕每每想起就夜不能寐,韩爌这个人,做阁臣不行,到底是差了点,不过做仓场尚书,朕觉得还不错。”
“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办好此事。”
朱由校话音刚落,钱谦益就作揖表态道:“身为大明臣子,本就该为社稷虑,为陛下分忧……”
对钱谦益的这番高谈阔论,朱由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想要达成的政治目的,是这次内阁调整,可以在朝中平稳落实。
一个钱谦益,属东林党范畴,一个孙如游,属浙党范畴,有这两位得到的实际好处,朱由校觉得即便朝中有反对,不过苗头也不会很大。
而在朱由校的心里,该届内阁具体做事的成员,除了首辅朱国祚外,就属王象乾、毕自严、孙承宗几人。
今后他们在内阁,会涉及到不同的层面。
特别是毕自严,想要解决中枢财政困境,户部尚书不能进内阁终究是差点意思,只不过毕自严的资质差点,所以才会有七群辅的格局,不然原有的内阁群辅,朱由校最少还要罢黜一到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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