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同意呢?”
老人面若寒霜,掷地有声。
那人闻之若无其事,他似乎很有把握,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周瑾年,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你真以为不肯帮我甚至与我对立,那头畜生就会网开一面这么轻易的饶了你,别痴人说梦了!”
周老头闻言默不作声。
此时的他已是黔驴技穷,除了面无表情的望着对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要知道那神通伏藏乃道门不传秘术,无上神通,进可拿魂摄魄,拘押天地,禁锢肉身,退则隐神匿形,遮掩天机,遁藏气息。
习得此神通之人若遇强敌斗法厮杀,只要施展出此神通便可做到攻守兼备,进退自如,若再配上一身无边道行,不敢说立于不败之地,至少性命无忧。
当然,此神通的玄妙还不仅于此,若是修炼到一定境界,甚至都有可能趁其不备,利用此神通将其拘禁灭杀。
眼下,对方能够将这手神通运用的如此娴熟,可以说已经达到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地步。莫说是周老头,恐怕就是长安城里的那两位圣人,虽说不会被这神通困住,可他们若想捉住那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怪不得对方藏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被人发现。
老人想到此处,内心无奈叹息一声,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他面色晦暗,只能坐以待毙,听之,任之。
对方见状,似乎看透老人心思,脸上表情很是得意,嚣张至极,“周瑾年,我现在虽然有求于你,不过你也别忘了,当年若不是你,我这一缕残魂恐怕也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来到长安城寻得这么好一副皮囊,说白了咱俩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老头闻言眉头一皱,他现在除了想灭杀对方,根本不想再和其产生一丁点的瓜葛,可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若是可以,老人心想,哪怕自己有一丝丝胆量,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自我了断。
但蝼蚁草木尚且偷生,更何况人。
他周老头自然是没那个自我了断的胆量。
当然,他之所以强撑这么多年,一是想亲手报了当年之仇,再就是他内心始终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那山渊之上。
说到底,老人落到现在这副凄惨光景,完全是咎由自取。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当年他若不被那一丝贪念蒙蔽心智,也就不会顺势而下来到此地,他本以为趁着此地天机紊乱,能浑水摸鱼寻得一场大福缘,大机遇。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天地无情,威不可测。
那年他不但深受重伤,还被那一缕残魂用一番花言巧语欺骗,趁自己心神失守,对方有了可乘之机直接钻入体内,当年他苦苦支撑,虽然守住神魂不灭,没被对方夺舍。可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一身修为散尽,几百年的道行荡然无存,全部做了他人嫁衣。
每逢想到此处,周老头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因那痛苦、懊悔的滋味实在苦涩,将他折磨的几欲发狂,痛不欲生,以至自身心境支离破碎,土崩瓦解,一身修为更是一跌再跌,哪怕他死咬牙关勉力维持,将那四分五裂的心境一点点修补回去,可依旧于事无补。
要知道山上人炼气养魂,一旦神魂受损,心境破裂,长生大道根基便有了残缺、瑕玷,莫说弥合如初,就是恢复个七八成都难如登天。
就像一块原本完美无瑕,举世无双的美玉,不巧被人磕碰一下,哪怕仅仅是一丝再毫不起眼的裂痕,再微不足道的豁缺,那它也将不再完美。
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两者绝不可能同时存在。
这天下至美之物一旦有了诟病,哪怕那丝瑕疵再不起眼,那也终将跌落神坛,天地万物终将对其厌之、弃之。
同样的道理,长生大道一旦有了瑕疵,天地自然对其鄙视、摒弃,不再有丝毫垂怜,长生之路也就彻彻底底成了一条死胡同。
当然,事无绝对。
其实以老人的状况,有朝一日,他若能寻得一处洞天福地又或得到一桩天大机缘,将来未必不能恢复到当初境界,可惜的是,他现在身处已被天地遗弃,术法禁绝的大周,如身陷泥泞不能自拔,所以这些年他身上修为始终处于一种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境地。
不堪的记忆在老人脑海中渐渐苏醒,痛苦神色再次布满脸庞,周老头心中无明业火轰然爆发,烧遍全身,他脸色阴晴不定,浑身颤抖,根本无法抑制。
那人见状,突然嗤笑一声,“贪欲如水火,不遏燎原,不抑滔天,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周老头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对方,他望着那人一脸得意的模样,恨不得上去狠狠砸上一拳,将这张得意面孔打烂。
对方则无视老人那仇视的目光,依旧喋喋不休,不停说教,似火上浇油一直扰乱着周瑾年的心境。
原本两人就有着深仇大恨,势不两立形同水火,那人却还一直用言语激怒老人,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俗话说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他周瑾年。
老人几乎丧失理智,眼看那原本残破不堪的心境即将再次破损,周老头突然身上气势一敛,面色变得平静如水,紧接着放声大笑。
那人见状眉头一皱,脸上得意神色一扫而空。
周老头就像个一直哭闹不停的三岁顽童,偶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心爱之物。他心情豁然开朗,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当年你破我心境时可是连哄带骗,如今是怎么了?你嘴上的功夫去哪了?现在只会用一些说教来激怒我吗,哈哈哈,既然你这么能说,来!老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今天我让你说个够!”
那人脸色一冷,没想到对方现在竟变得如此谨慎,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不留痕迹,可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虽然被老人识破自己的伎俩,可也仅仅是内心有点郁闷罢了,并未恼羞成怒。
但周老头却开心的不得了,他终于在那人手上扳回了一城。
老人越想越开心,随即接着说道:“你不是已经学会了伏藏神通,何必再找我帮你,哦,我忘了,现在长安城可是有两位圣人,虽说咱俩现在处境都一样,可我毕竟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间,不像某些人整日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生怕泄露一丝气息被人抓住,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就如同过街的老鼠,臭水沟里的蛆虫,真是可怜。”
那人看着周老头,知道对方在故意激怒自己,他付之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虽然有所顾忌,可你也莫小瞧了我的手段,我若不想现身,凭借那道牢笼外加这手神通,他们就是到死也找不到我的踪迹,你何必如此开心?”
周老头双眼一眯,缓缓说道:“我既然知道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事情告诉他们?”
那人闻言故作惊恐,实则不屑,“我好怕哟,你也不想想,你若将我的踪迹告诉他们,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我,恐怕你得先死在我的前面。”
老人突然哑口无言,只因对方所言并非捕风捉影,实在是眼前人的身份过于特殊,他苦思冥想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此地被那牢笼禁锢,你许不下大道誓言,我还怎么敢相信你。”
对方闻言却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根本不作承诺,欲擒故纵以退为进,毕竟那渊上的诱惑足以令老人动心,甚至有可能为此不顾一切。
周老头明知对方心思,可依旧忍不住那股诱惑,冷着脸继续说道:“我大概猜出了一些眉目,但我想知道,你要利用那少年做什么。”
对方轻轻一笑,答非所问,“说起来像你这种人,怎么突然会关心起那个蝼蚁般的少年,当年宁元山救你一命,你最终还不是袖手旁观。”
老人并未做声,更未解释。
那人见对方不答,随即一笑,接着说道:“我可不信你会良心发现,今日那宁家小子突然和赌坊里的人大打出手,没半日的功夫,你就溜达到了泰祥街,别人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能瞒的过我的眼睛?”
“你设下那道阵魇,难道就不担心镇妖司的人找上你,还是说……”
那人突然闭口,他沉思片刻,将一切可能都想了一遍,“还是说你对他动了恻隐之心,想收他为徒?”
周老头没有回答对方,他冷笑一声,“你这些年都未曾找过我,今日突然将我引诱至此,恐怕也是看上这一点了吧。”
“没错!”那人打个响指,一脸兴奋的看着对方。
老人再次冷笑,反问一句,“在这大周,我就算收他为徒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更何况你在他还未出生之时就已布局,这小子的命又能长到哪去?”
那人认真的看着老人,微微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群榆木疙瘩有时候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凡夫俗子而已,何必这么较真。”
老人想了想没有争辩,他再次提起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
那人闻言,一动不动,就连脸上表情都不再有丝毫变化,他笑眯眯的看着老人,时光在这一刻都仿佛凝固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又或许是一个时辰,那人终于开口,他轻轻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周老头周身寒毛突然炸起,神魂晃动直至颠倒,是真的头下脚上颠倒过来。
一同颠倒的还有周老头的身体。
以及
那山,那水,那个天地。
周老头心神巨震,脱口而出,“寂灭芥子,颠倒阴阳!”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当年三教众人都要追杀与你,不死不休,你又为何会身具释、道两家无上神通?”
那人轻蔑一笑,并未解释,而是轻轻问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原因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周老头闻言似是见到什么大恐怖一般,他想立刻封闭六识,没成想对方的声音依旧传入他的耳中,飘飘渺渺,似真似幻,就像呓语一般,本是模糊不清,可周老头却能很清晰的理解那声音所蕴藏的含义。
周老头双目圆睁,嘴不能合,满脸不可置信,如同痴傻般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
“这不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清醒过来,他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立马大吼一声。
可这空旷的荒山野岭,哪还有那人的踪迹,只剩他一人愣在原地。
寒风吹过,老人呢喃。
那声音随风轻轻飘荡。
“你到底是谁?”
……
夜浓如墨,月似玉钩。
长安城褪去白日的繁华与喧嚣,渐渐沉寂。
端王府,正殿当中。
陈元佶稳坐首席之上。
老管家则规规矩矩的立于下首,俯身垂首,一言不发。
陈元佶英俊的脸庞上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望着殿门的方向怔怔出神,轻轻说道:“柴明城的事情办妥了?”
“回王爷,三皇子已将此事办妥,不过老奴觉得,这事没提前知会柴明城,他似乎有点意外。”老管家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随后微微抬眼查看端王脸色,他已经将话说的很含蓄。
傍晚时分。
三皇子直接回了未央宫。
柴明城独自一人悻悻的回到了端王府,老管家寻到他时,见他脸色有些难看。
不用问,老管家一眼便猜透对方心思,他虽然心中有有些恼火,可依旧笑脸相迎,将今日之事仔细询问了一遍。
柴明城将今日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全部告知。
老管家通过对方语气,自然也就明白柴明城此时心情郁闷,他好生安慰对方一番,这才来到陈元佶面前汇禀。
陈元佶何等精明,听音知意,可他毫不在意,嘴角微微翘起,笑着说道:“看来明城有些不乐意。”
老管家闻言立马垂首,谨小慎微。(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