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柚没走多久,赵蟾的一碗挂面尚未吃完,北落昼提着餐盒走进房间,笑问:“姚校尉比我先来一步,不知赵兄弟的肚子可曾留下空余?”
只要没修练至餐霞饮露的地步,修士的胃口都大的惊人。
赵蟾起身迎北落昼笑道:“北落校尉如此情义,吃不下也得吃!”
“哈哈……不多、不多,给你放下了,我还有事,师傅遣我去趟泽县。”
“北落校尉一路顺风。”赵蟾抱拳道。
“借你吉言。”
留下菜,带走食盒。
桌面摆了四盘鱼、肉,赵蟾敞开肚皮,一扫而空,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如此饭食,之前在游居镇,莫说逢年过节了,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当一日三餐来吃。
既然吃饱喝足,拿出《琼林》翻看一会儿,便带着严千户精挑细选的《法术》借了斩妖司的快马,和在寅宾房值勤的吴愈报备一声,直奔孤雁山龙湫瀑布。
《汲水养魂》之法,赵蟾颇为重视,可辅佐《剑气指玄篇》进行修练。
此次修行,少年郎势在必得,一定要突破到上品采气。
和吴愈说话时,提到徐师顺得了严千户的命令,立即前往源水村以及金准的水府。
赵蟾牵马步行向城门。
百姓依旧围着他问东问西,多是赞扬赵蟾在群妖攻城中的英勇,旁敲侧击问他能否娶了自家的黄花大闺女。
现在,他们对赵蟾还是十分真诚的。
赵蟾则希望这份真诚不会变质。
将来他不慎做错事,或者斩妖除魔不力,能嘴下留情。
还是那句话,人心啊,不是一成不变,或许今日对你好言称赞,明日便破口大骂。
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是赵蟾自游居镇来到阳县斩妖司后,领悟到的最大的道理。
当然,应少年意气时,须得少年意气。
斩杀枯枝和尚不惜暴露桃枝,便是少年意气使然;背靠斩妖司这棵大树威胁水神金准,仍然是少年意气,并掺杂了些自己的小聪明。
回到阳县面对着百姓的交口称赞,马上选择“退一步”。
与老刘学采漆时,一老一少看着长在断壁悬崖之上的漆树。
老刘指着那棵漆树道,小子,那棵漆树产的树漆绝对是附近最多的,曾几何时,有两位采漆工贪恋树漆以身犯险,全都掉下悬崖摔死,你现在缺钱缺的冒火,要不要学他们冒险采漆?
尚是孩子的赵蟾站在老刘的身边,仰头看着他的脸,道,我不怕苦,可以在安全的地方多采漆。
老刘哈哈大笑,道,你这是退一步,退一步好呀,退一步是为了将来更好的进一步。
老刘抚摸着赵蟾的脑袋,又意味深长道,但是到了进一步之时,即使前方是万丈悬崖,你也要死死抓住机会,正如等你身强体壮、敏捷如猿时,就能尝试攀上断壁悬崖刮采那棵漆树的树漆,只要成功,可剩下许多气力。
所以,赵蟾跃下城墙,以桃枝斩杀了枯枝和尚,得上获之功!
少年郎不愿意放弃这件进步的机会。
阳县的守军在县令的组织下,列阵于城外操练。
喊杀声震天,颇有一番气势。
赵蟾立马一旁,观看了两刻钟,便夹了夹马腹,熟练的操纵马匹奔向竖断山。
“县尊,那少年是斩妖司的赵蟾,颇得民心。”被阳县令卫子敏提拔的小吏收回遥望赵蟾的视线。
卫子敏轻声问道:“你认为赵蟾是何种人?”
小吏不假思索:“与我等一般无二,山野低贱之民。”
“他是斩妖司的校尉,县尊或可拉拢他。”又一位小吏低声道。
卫子敏失笑:“我已经操之过急了,若是拉拢颇得民心的赵蟾,阳县豪绅怕是要勾结妖魔撕杀了我。”
“一群怂蛋,他们怎么敢?何况,新招募的守军皆以县尊马首是瞻,兵权在县尊手里,大不了掀了桌子,涤荡阳县妖氛。”
妖魔是妖氛,县城里的豪绅在他们眼里亦是妖氛。
卫子敏注视着乱糟糟的守军,摇头道:“如此戍卫之军,难当大事,我们做的已然够多了,接下来应镇之以静。”
镇之以静?
说得轻巧,你镇之以静,阳县的豪绅们可不会遂了你的愿。
赵蟾刚走不久,斩妖司后门便聚集了数位本地豪绅,他们齐齐拜访严县尉。
严义兼着县尉的职,也是阳县官府的一员,他们的拜访,挑不出一点毛病。
严义固然知晓几位豪绅的心思,却没法拒之门外,只能请众人进来,分别落座。
“县尉,唉、您这又是何苦呢!”一位豪绅愁眉苦脸的叹气。
严义笑问:“不妨把话说明白,我怎么听不懂?”
“您就任由县令打着您的旗号来做那些恶事?”
“是啊县尉,您不只是本县的县尉,还是斩妖司的千户,牵一发而动全身,兹事体大啊!”
妖魔来时,严义的官职是千户在前,县尉在后。
妖魔退却,反而成了县尉在前,千户在后。
严义没有服侍他的婢女,亲手给他们斟茶:“话说的再清楚一些。”
“唉,既然如此,我等几人便不怕丢人了,县令作恶多端不下于妖魔,任意提拔自己人,时间一久,恐怕会祸患乡梓呀!”
严义问道:“县令提拔了多少人?”
“至少十七人,全部委任要职!”
他道:“我记性不错的话,县令才是一县之尊。”
“确系如此,但我等百姓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县令胡作非为,草菅人命!”
话音一落。
几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起身拜道:“请县尉主持大局,还阳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严义忽然笑开了花。
他们既然愿意拜,那就拜,何时腰酸背痛了,再直起身子,旋即悠然自得地坐着,慢腾腾饮着茶水。
阳县茶农,每逢新茶熟了,就会送给斩妖司部分,感激他们斩妖除魔的功劳。
他适才对赵蟾谈及去府司述职时,给大镇抚使带了十斤茶叶,大镇抚使喝后赞不绝口。
严义没说的则是,大镇抚使何等人物?什么好茶没喝过?他所赞不绝口的不是土生土长的土茶味道好,而是这十斤茶叶乃是百姓诚心诚意送的,由此可见,阳县斩妖司在斩妖除魔的事上,不曾懈怠。
寅宾房的吴愈过来说了声赵蟾去了孤雁山龙湫瀑布修练,严义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直到这几位拜访他的豪绅满头大汗,才满脸尴尬的直起身子。
“县尉,这……您宁愿看着全县百姓受苦遭难吗?”
严义看着他们愤懑的神色,指了指自己:“尔等认为我是斩妖人还是县尉?”
“当然既是县尉又是斩妖人。”
“错,我首先是斩妖人,再是县尉,甚至说点大逆不道的话,身为修士,压根瞧不上县尉一职,不过是图斩妖除魔方便,才兼着此官职。”
顿了顿。
严义打量着几位豪绅:“阳县令招募守军戍守县城,为的难道不是保卫你们的家业?现在只是提拔了十七位寒门子弟,你们就受不了了!如果是斩妖司来做这件事,你们除非将金山洞的大洞主王世略喊来斩妖司,否则,尔等继续胡闹下去,信不信把你们全杀了,府司都不会怪罪下来?”
“你……你你你,斩妖人保境安民!你们倘若擅杀百姓,岂不变成了妖魔?”
严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味已然特别淡的茶水:“诚然,斩妖司有种种规矩,你们却不知,其中有一条规矩是‘阻碍斩妖除魔之人,杀无赦’。你们……算不算阻碍斩妖司斩妖除魔呢?”
一言出,几位豪绅瞬间脸色惨白。
如何定义阻碍斩妖除魔?
还不是由斩妖人来定。
“千户说笑了,我等皆是对妖魔有深仇大恨之人!岂敢阻碍斩妖除魔!”
严义笑道:“听闻你们家中藏了不少兵器皮甲?如今阳县面临金山洞、护大王寺等魔窟的兵锋,还望交出来,为保护阳县尽一份实实在在的气力。”
他们脸都变了。
眼下怎么变成这样?!绝非他们来前想象的样子!
“是是是,回去之后,就把兵器皮甲交给县令。”
严义大笑:“上下一心,魔窟如何破城残害百姓?快快去做此事吧。”
等几人从斩妖司后门归家。
严义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冷笑道:“当斩妖司是善茬?居然想利用我!”
思虑半刻,他去兵器房找到左蒲。
“千户。”左蒲如今是兵器房主官。
严义将刚刚豪绅一事说给他,又道:“兵器房也给县令送些兵器……你亲自去送。”
左蒲抱拳应是。
末了,没等到新的命令,左蒲悄悄问道:“这般轻巧的放过他们这些豪绅?”
“又能如何?”
“千户仁慈,可我们毕竟是修士,修士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艰难之际,稳住人心最重要。”
“是。”
左蒲即刻翻找出一部分守军能用到的兵器,县司的斩妖人死伤惨重,兵器剩余不少,若非如此,当了兵器房主官的左蒲,可不忍心将附了法力的兵器送予守军。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一向豪迈的左蒲觉得自己越来越“吝啬”了。
当他亲自押着一批兵器送到阳县令身前,又说了豪绅一事。
这位县令感动之余,朝斩妖司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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