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方翻脸,到背刺曲成甲,斩杀岳丰树,诸人虽是力竭拼死,却也不过一刻钟而已。
此时午后日光正盛,院落内外皆散出血腥之气。
远处有兽鸣之声,聒噪不休,好似被鲜血激出了凶气。
何问药被赶出了院子,委屈的不行,却也不敢废话,只能在院外看着。
他眼睛离不开鹿轻音半分,待见鹿轻音竟坐了下来,还跟林白聊的起劲儿,他心里便不太舒服,提醒道:“仙子,转轮兄,裴师姐,结界缺口快要合上了!”
结界并不能屏绝语声,可院中三人都不搭理何问药,便是鹿轻音都没往这边看一眼,还面上有笑的跟林转轮乱扯。
何问药握了握拳头,“我若是像林转轮那般,能打能守,仙子必然也会对我另眼相看吧?”他稍一琢磨,也不去看院中,反低下头,看向脚边的曲成甲。
“曲前辈啊曲前辈,你何苦去惹那林转轮呢?”何问药一开口就把锅甩走,他见曲成甲后背伤口还在冒着黑气,但已有好转之势,又吓了一跳,往后躲了半分。
待见曲成甲还是没反应,何问药又大着胆子,把曲成甲翻了过来。
只见昔日眉间点红脂的有德前辈已经花了脸,血污与灰尘粘连,双目虽无神采,人却还未死。
“唉。”何问药重重叹息一声,“曲前辈,你可知我师也被林转轮剐了?”
曲成甲并不出声。
“说起来,曲前辈,我可对您崇敬的很。”何问药逮着曲成甲诉起了苦,“贵派孟师姐人品贵重,有大家之风,我钦佩的很。还有曲如意曲师妹,潇洒率直,交游广阔,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还有贵派的宋静娴宋师妹,就是兄长被林转轮杀害的那个,也是温柔贤淑……”
他扯了半天,才转了话锋,道:“可惜三位钟灵毓秀之人,跟那林转轮都不清不楚……”
何问药语声压的很低,还要再说下去,忽觉得天上云彩消散,现出玄色。
曲成甲虽伤重,亦是双目瞪直,看向天空。
何问药立即站起身,看向院中。
只见那林转轮、裴宁,还有鹿轻音端坐在木桩凳上,身前那木桩小桌上放着三个酒杯。
一男两女,好似被定住了身形,一动不动。
再看那跪在地上的石像,竟隐隐散出光泽。
院内起了风,桑树摇动,晃下许多蚕虫。葫芦藤蔓亦是晃动不止,葫芦花竟片片掉落。
院外风势更大,树木青草被尽数压低。尘沙碎石,飞扬不止。
远处再无兽鸣之声,似也为这天地之威所折服。
何问药抬头看天,只见玄色云彩聚集,最后合到一处,继而有一道玄色雷霆降下,正好落在院落上方。
“嘶……”何问药就在院子边,猛的双目灼痛,当即泪流不止,他连忙忽住双眼,便闻听雷鸣。
雷鸣一声声而来,先小后大,由远及近,最后乃至于要震碎轰灭万物一般。
见此天地之威,何问药竟忘记趴伏在地,茫然间想起“弑师”之事,他呆愣愣的看着院中。
只见结界仍在,可院中那跪倒的石像竟缓缓站起。
院落厢房愈加陈旧,好似经历百年千年光阴。
那桑树不再晃动,可绿叶竟化为枯黄,纷纷飘落。
葫芦藤蔓迅速生发,七朵花上长出七个葫芦,颜色各异。继而藤蔓枯败,七个葫芦垂在篱笆墙上,随风而动。
那石像立起身,扫了一眼院中三人,继而化为粉尘,散落不见。
随着石像消弭,结界亦是散去,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鹿轻音双目茫然,好似也没猜到这一出,她紧紧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裴宁紧紧按着怀中剑匣,仰着头看向天空。
林白心中波涛汹涌,想要装出镇定模样,却难掩惊骇之意。
本想着效仿无相旧居故事,聚三人对坐,或能再得至宝,没曾想这次过于狂暴。
三人对视一眼,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方才石人扫视,三人便觉出好似有道视线,跨越不知多少时光与星河,往这里看了一眼。
非是窥探,而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三人好似自内而外被看了个清清楚楚,再无半分隐私。
不知过了多久,雷鸣停歇,玄色云彩消散,金乌再现,好似雨过天晴。
远处有微风传来,枯黄的桑树叶纷纷落下,葫芦挂在枯干藤蔓上随风而动。
鹿轻音瞪了眼林白,然后站起身,她着实不敢再坐着了。
裴宁抱着剑匣,眉头微微皱,也跟着站起。
林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继续坐着,却又不敢,便笑笑站起。“沉玉仙子教我的果然没错呀!”
鹿轻音仔细审视林白表情,不屑道:“你方才明明也吓傻了,怎会是李沉玉教伱?方才那人境界之高,必然在向无回之上,或是化神高修也未可知,李沉玉何德何能,竟能知晓高人的闲棋?”
林白被戳破了假话,也不解释,只是微微笑。
三人干瞪眼了一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高人既然是借石像而成法,应该是无相前辈的弟子。
而无相早已陨落,这位弟子应还存于世间,只是不知身在何处,境界几何。但能以雷光引动石像,继而借石像之眼一观众人,其境界也不知有多高了。
方才那眼神高高在上,并无善意,也无恶意。
但既然被那等高修看了一眼,指不定就被记在了心里,日后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三人都不是傻子,自是能想到其中关节。只是虽说三人两番入无相居处,勉强也算无相传人,但传人与传人之间也不一定就能相扶相依。
前番三派之主也曾得见无相旧居,勉强算是无相传人,可照样不合。
方才三人又因岳丰树之死而叹命运之诡谲。再联想方才的何问药的弑师之举,是以三人都有些头疼,心里着实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此间事了。”鹿轻音一脸疲惫,“东西给我。”
她又来催。
要是放在别时,那肯定就上手抢了。但这会儿她伤势未复,又打不过林裴二人,只能这般了。
“稍待。”林白摇摇头,认真道:“先养好伤势再说。”
脖子上挂的石牌已经不再灼热,恢复往时模样。
只是方才隐隐之间,林白总觉得那眼神好似多看了自己一眼,或者说看了那石牌一眼。
“林转轮,我本以为你虽淫乱狡猾,但好歹有几分做人的模样,怎如今要食言反悔不成?”鹿轻音委屈之极,但她又不是受屈就能忍的性情,这话已然是姿态极低了。
“就是……”林白还没吭声,篱笆院外的何问药小声嘀咕了句。
“闭嘴!”鹿轻音朝何问药怒视。
裴宁本在看葫芦,她闻言笑出声。
“大丈夫行事,岂能失信于人?”林白十分正经,“仙子稍待,容我静修片刻。”
鹿轻音握着玉笛,瞪了林白片刻,伸脚踢了下林白的小腿,这才愤愤往外走。她分明委屈之极,但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说出半句服软的话。
“给她疗伤!”鹿轻音出了院子,来到曲成甲跟前,一脚踢上去,又命令何问药。
“仙子……”何问药愣了愣,他又不傻,知道这是鹿轻音又存了跟曲成甲联手的打算。
只是当此情形,林转轮无伤,裴宁剑利,二人又跟曲成甲不对付,若无他二人点头,谁都救不了曲成甲。
却见林转轮在桑树下盘膝而坐,已然入定。
何问药又看裴宁,“裴师姐……”
裴宁正在玩葫芦,她看了眼何问药,道:“你主人有令,自管去做便是。”
何问药这才放下了心,“曲前辈一直为我所敬重,我其实心里早就想救治一二了。”他看着曲成甲,分外认真的开口。
鹿轻音见裴宁没阻何问药救人,知道这俩人应是念着曲如意的旧情,是故心中也稍稍放心,只盼林裴能为信人。
林白盘膝坐下,摩挲了一会儿石牌,细看上面变化。
并无变化。
细细感受,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闭目来到石盘之上,林白静思不停。
“还是得找李兄问一问,他应知晓无相前辈之事。”
“就算找不到李兄,跟李兄的骚徒弟问问也是可以的。”
琢磨了一会儿,林白看向四周雾气。
只见无尽的玄色尽数包裹住雾气,那月白和碧绿与之相比,竟细微之极。
“方知只看了一眼,便比昔日曲成甲推演要强上不知多少倍了。”
“只是他也未破除雾气,未究其本。”
“彼时狐狸特意上门找茬,其实是为了看一眼叶清梦这位小师妹。”
“而今,这位高人是跟狐狸一样的心思,想看看同为无相传人的三人,还是另有所图,这就不得而知了。”
林白感应不到吉凶之感,略想了想,反正自己没被他标记,只能日后再说了。
至于裴大姐,到时请狐狸来看一眼便是。
反正大能没直接出手害人,那便算不得坏事。而且还引动此间,破除结界,催老桑树,催发葫芦,算得上给师弟师妹送了些礼物了。
又沉思了一会儿,林白睁开眼。
站起身,看了眼枯黄的桑树,林白这才看向诸人。
曲成甲盘膝而坐,背上伤口还冒着层层黑气,显然伤势还未好,但已死不了了。
鹿轻音玉笛横在膝上,也自盘坐疗伤。
何问药在篱笆墙前,一个个摘着葫芦叶,却还眼巴巴的看着远处的鹿轻音,嘴上却跟裴宁套近乎。
“师姐,其实我早就听闻过你的声名了。”何问药不时望向鹿轻音,嘴上讨好不停,“真的,我觉得你日后成就不比陈天人差!你想啊,陈天人筑基何其晚?而你何其早?陈天人练气境时并无半分声名,还有呆傻之名,但你练气时便已是天池派第一人啦!”
“当不得何师兄赞。”裴宁十分谦逊,只面上并无半分表情。
“我哪里赞了?说的是事实罢了。”何问药十分有理,“师姐跟转轮兄真是天造地设!跨万里海域而来,历经艰险,又有这番成就,我心里佩服的很呐!”
“好了好了。”裴宁揉揉眉心,道:“林转轮并无杀你二人之心,也无贪墨宝物之意。你若还不放心,自管去讨好他,莫要再来我跟前说这些话!”
“谢谢师姐!谢谢师姐!”何问药被训斥一番,反喜悦的很。
林白也不做理会何问药投来的希冀目光,只取出岳丰树的储物戒。
上有禁制,也不如何繁复,林白便慢慢开解。
如今在阵法一道已有些成就,是故破除禁制并不太难。
耗费两个多时辰,便听闻细微脆响,散出一丝青光。
岳丰树所得之物,其一乃是石像手托的竹简,其二乃是石像背负的拂尘,其三因诸人被挡了视线,应是石像腰间佩戴之物,不是玉佩便是刀剑之类。
林白神识探入储物戒中,便见岳丰树着实带了不少东西。
此时也不是检验之时,林白只先取出了三样物品。
一卷有草绳系着的老旧竹简。
一柄老旧拂尘,木柄不知取自何物,尘拂亦不知取自何种妖兽。
另还有一柄断剑,也不知是何材质。(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