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府山阴县城西的一座普通民宅内,有一妇人看着门口的一个老头,带着点厌烦的语气说道:“这一日就是这点粮了,相公前几日跌了一跤,根本没法赚钱,你要是体谅下你儿子,就该卖点字画为好!”
那老头听了,理也不理,直接关门进了厢房里面。
那妇人见了,气得直跺脚,大声喊道:“明明可以卖字画为生,日子过得好些,却非要赖着啥事也不干。相公摊上你这样的爹,真的是上辈子的报应!”
说完之后,她却也无可奈何,便回正房那边去了。
这个老头,不是别人,就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徐文长,如今七十有二。因为长子品行不端,即便结婚后也未能痛改前非,反而与徐渭产生了内讧,闹着要分家。
这使得徐渭苦口婆心劝说无果,甚至不得不在袖中藏铁槌以防其害,最终不得已离开长子徐枚,与次子徐枳一起生活。
而次子徐枳也没有继承他的聪明才智,甚至以体力谋生,和他当初一样,入赘别人家。这也是徐渭为什么最终会是死在二儿媳家的原因。
此时,徐渭进屋之后,把手中那碗糙米饭和一点咸菜摆在桌子上,自己却去床上躺了,就看着有些昏暗的房顶发呆。
这一发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好像是个死人了一般。
他这一生,几乎就没有过过好日子,不是被人欺负,就是在被人欺负的路上。没有几年是过得舒心的,这也让他变得愤世嫉俗起来,更为外人所难以理解。
没出意外的话,徐渭就要这么浑浑噩噩地死在这房子里了。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响起。
徐渭听到动静,立刻大喊道:“徐渭不在,休得烦躁!”
“汪,汪,汪!”
听到狗叫声,徐渭低头一看,却又忽然笑了,抱拳说道:“原来是狗兄,来来来,我们一起用餐!”
说完之后,他起身走到桌子边,把那碗燥米饭拨了一半到地上,然后用手示意道:“来,狗兄一起用餐!”
这狗也就是中华田园犬,黄色毛发,冲徐渭又“汪汪”了两声,便去吃米饭了。
徐渭见它吃了,他便也跟着吃了起来,真好像是一家人一般。
正在这时,忽然门口那响起了敲门声。
“梆梆梆……”
声音很响,并且还有人在大喊道:“徐渭在家么?”
这声音很是有点响,厢房里的徐渭绝对听到,但是他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反而和黄狗说话道:“狗兄休怕,尽管用餐便是,我定然是会护着你的。”
之前的那个妇人听到动静,连忙从正房出来,看了一眼侧面的厢房,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都是那些有钱人想要她公公的字画。但是,她公公只要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不卖字画,对那些有钱人不假以颜色,甚至还可能会恶言相向,因此,后来再来求字画的人便都少了。
这一次,估计还是不会卖字画,毕竟自己有给他端过去一碗米饭。
她心中这么想着,便匆匆过去院子那边,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来了,来了!”
随着院门打开,她正想说什么时,忽然一下有点傻眼,因为门口好大的阵仗。
该是知府大人的仪仗,带着很多官员衙役的,站满了门口这边。
妇人吓了一大跳,顿时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公公没出去杀人吧?”
徐渭之前错杀继妻张氏,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谁知道她公公会不会突然发神经,又干出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以至于惊动了这么多官府中人。
叫门的是衙门捕头,认得妇人,便立刻问道:“你家徐老爷在不在,知府大人来访!”
“啊?”妇人听得非常意外,徐老爷这个称呼,她这辈子难得听到,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又听到了。
这么客气,该不会是来捉拿自家公公的吧?
她可不敢说谎,便连忙让开自己院门,同时说道:“在在在,在呢!”
那捕头一听,便立刻转回,到了官轿边,低声禀告道:“大人,徐老爷在家!”
说完之后,他补上一句道:“要不,小人去把他请出来迎接大人?”
帘子掀开,绍兴知府从轿子里走出来,同时说道:“你是请不动的,本官亲自去吧。”
说完之后,他便迈着官步,走进了院子。紧随他身后的,是他的幕僚和手下官员。
那妇人看到这阵仗,还是吓坏了,连忙跑去了厢房门口,一下推开房门,正好看到了徐渭在和那条狗一起用餐。
要是平时,她肯定会把狗赶走,本来家里就没粮,还分给狗吃?
不过此时,她却是顾不得了,连忙对徐渭说道:“知府大人来找你了!”
徐渭听得一愣,他没想到,竟然会是知府来找他。
他平时可以不理会那些有钱人,但是,对于官府中人,他还是得罪不起的。
要不然,当年他都从京师逃回绍兴了,结果礼部尚书李春芳一句话,还是吓得他把田地房子卖了,凑了六十两聘礼,赶回京师,还托人说好话,才算了结这事。
总之,只要活着,可以不鸟任何人,但是没法不鸟官府中人,这便是现实。
徐渭看到黄狗刚好把地上的米饭都舔干净了,便把自己的碗放在地上,同时说道:“我已经吃饱了,狗兄要还饿着,尽管吃了便是。有客来访,等我去打发了再来和狗兄说话。”
说完之后,他便走出了厢房。
那妇人见此,很想提醒他,整理下衣裳,知府面前,也太邋遢了。
但是,此时知府大人已经走到厢房门口,她便不敢说话了。
绍兴知府对于自己治下的大才子,当然是听说了的,也仰慕他的才华,但是对于他的疯言疯语,最终选择了敬而远之。
此时,他看到厢房里走出来一个邋遢老头,这一出门,一股酸臭味便迎面扑来,吓得他连忙倒退了几步才站住,然后皱了下眉头,但是又不敢皱眉头,挤出了一些笑容,抱拳问道:“当面可是巧计擒获倭寇首领徐海、招抚海盗汪直的徐渭徐文长?”
徐渭当年帮胡宗宪出谋划策,擒获倭寇首领徐海、招抚海盗汪直的事情,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
知府一开口,便提了这个事情,让徐渭不由得一下觉得心中舒服起来,便连忙抱拳作揖道:“不敢当,正是草民。”
他原来是有秀才功名的,因此可自称学生。但是他杀妻入狱,功名自然革去,就只能自称草民了。
绍兴知府一听他的话,见他变得斯文起来,便马上又笑着说道:“徐兄的才名,名动天下,本官早已耳闻,仰慕已久,不过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如今才得见,徐兄果然是洒脱之人啊!”
边上的妇人看着这一幕,有点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很想喊她那卧床着的相公出来看看,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么,官府中人竟然对公公如此客气了?
徐渭被他一拍马屁,看他一直笑脸以对,便又舒服了一点,当即便问道:“知府大人可是要求字画?草民如今可没有笔墨了。”
绍兴知府听了,虽然确实很想要徐渭的字画,但是,他是有正事在身的,皇帝都强调过,他可不敢耽搁正事。
于是,他便马上认真了起来,对徐渭说道:“非也,本官此来,也是公干。”
说完之后,知府一挥手,捕头立刻往外面招呼了一声,然后有两个衙役便抬着一张桌子,还有衙役端着香火进来。
徐渭看得一愣,不知道知府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知府知道徐家很穷,让他去摆香案接旨的话,估计也没这个条件,因此,他就索性随同带来了香案。
衙役在院子里摆好香案之后,知府大人往位置上一站,然后伸手从幕僚那边端着的盘子上揭开盖着的红绸,恭敬地取过那道圣旨,然后严肃地说道:“徐渭徐文长接旨!”
要正常的话,徐渭如今这邋遢样子,肯定也不能接旨。但是,皇帝有交代过,不要计较小节,一切以办妥事情为先。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要说当事人了,就连跟着来的手下官员都傻眼了。
接旨?徐渭接旨?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这种话又不可能瞎说,如果不是真得圣旨,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徐渭也是傻眼在那里,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着知府手中的东西,好像真是圣旨。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便揉了揉眼睛,再睁大了眼睛去看,结果发现,确实没看花眼,真的是圣旨。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接到圣旨呢?自己和当今皇帝,可没什么关系吧?
年少时候,甚至是壮年之时,都渴望会有今日,但是除了被官府中人拿捏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了。
自己的至交好友中,有谁得到皇帝重用,因此才说动了皇帝,才有了这份旨意?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想着,绍兴知府却立刻再次催促道:“徐渭接旨!”
声音比起之前,又大了一分,把徐渭的魂给唤了回来,他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赶紧想要整理下仪容,却又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好了。
绍兴知府看到他这样,便只能示意他没事,赶紧接旨。
于是,徐渭便立刻跪下接旨。
绍兴知府一见,赶紧宣读圣旨,就怕不正常的徐渭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让他难做。
在这份圣旨中,万历皇帝直接便说,他从恩师那边听说了徐渭的才华,觉得不该埋没真正有才华的人,因此为徐渭特开殿试,由万历皇帝本人亲自考较徐渭的才能,如若有真凭实学,必定为他正名。
绍兴知府在宣读完了之后,看到趴在地上的徐渭,身子都是在颤抖的。
对此,说真的,他其实很理解。
这种事情,不要说放在怀才不遇的徐渭身上了,放任何一个人身上,皇帝要亲自殿试他,不管是谁,都会非常激动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学到的本事,终极目标便是卖于帝王家!
绍兴知府心中想着,也非常感慨,当即向徐渭双手递上圣旨,同时说道:“徐兄接旨吧!”
听到这话,徐渭回过神来,立刻带着哭音,大声喊着:“草民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之后,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他这辈子,一直在证明自己,但是从来不被世俗理解,以至于到了后来,他性格乖张,愤世嫉俗起来。
当徐渭接过圣旨之后,他便马上问绍兴知府道:“知府大人,不知陛下恩师是哪位?”
他的很多好友都已经故去了,还活着的已经不多。能成为帝师,还能说得上话,让皇帝专门殿试他,说真的,他想不起来会是谁?
绍兴知府一听他这话,立刻便知道,徐渭过日子,整天浑浑噩噩,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大事。
于是,他便给徐渭解释道:“陛下恩师,乃是神仙中人,显灵帮助陛下做了不少事情。陛下亲征倭国,翻手之间便灭了倭国,如今刚班师回京。”
徐渭一听,顿时目瞪口呆。
他是江南人,年轻时候深受倭寇之祸患,为此,虽然胡宗宪是他厌恶的严党,但是就因为胡宗宪打倭寇,因此他便最终接受了胡宗宪的聘请,当了幕僚,努力帮胡宗宪剿灭倭寇。
如今,皇帝都亲自领兵去灭了倭国,永绝后患了?
这简直太难以让人置信了!
皇帝亲自领兵!灭了倭国!
震惊了半天之后,他忽然回过神来,皇帝的恩师,是神仙中人,这是真的神仙中人?还是哪位大儒?
显灵帮助当今皇帝,那就是神仙了,而不是像神仙一样的人!
那岂不是说,这世间真有神仙?
他感觉又麻了!
绍兴知府看到徐渭目瞪口呆的样子,便继续带着微笑对他说道:“你得陛下恩师举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陛下还交代了,你如今已是年老体弱,怕是去京师有些勉强。”
“因此,本官已经带来了绍兴府最好的郎中,先调理你的身体。而后,陛下开恩,准许你二儿子和儿媳随你一同前往京师,路上也好照顾你。至于到了京师那边,自有宅子赐于你居住!”
边上的妇人听到这话,激动万分,尖叫着跑去了正房。
徐渭被她这么一闹,回过神来之后,便一手拿着圣旨,一手用手背擦擦眼泪鼻涕的,然后往衣裳下摆擦了擦,再问绍兴知府道:“不知道陛下这位恩师是男是女,成仙前的尊讳又是什么?”
他怀疑是他那些知交朋友死后成仙,因此惦记着他,才给皇帝举荐了他。
要不然,他才不信,还能有其他不相干的神仙会帮他?
活了七十二年了,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绍兴知府被他问得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便苦笑着说道:“本官哪知道这些,或许你到了京师便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了。”
说完之后,他便招过带来的郎中,要为徐渭检查下身体。
徐渭见了,却是先说道:“还请大人稍等,草民去沐浴更衣!”
绍兴知府一听,顿时无语。接旨之前,你不沐浴更衣,皇帝说要照顾你,就无视了。如今都已经接旨完了,你却要去沐浴更衣?
他由此确定,徐渭终归还是不正常的。
于是,绍兴知府转头看看环境,然后便说道:“如此,那你先随本官回衙门吧,这里的条件也不合适。”
徐渭听到这话,便立刻催着他道:“那也行,大人,我们快走吧!”
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就走,走到院门那时,忽然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又冲里面大喊道:“出门的时候,把我的狗兄带上!”
绍兴知府听了,一脑门的黑线。
去了衙门之后,徐渭沐浴更衣,自然,衣裳之类都是知府提供的,然后郎中检查了他的身体,感觉确实需要调理。
但是徐渭却急着要去京师,绍兴知府也想早点送走他,便让郎中出公差,一起进京,一切用度,都是衙门拨给。
在这过程中,又闹出了点事情。
徐渭的大儿子徐枚也到衙门口来闹,说要跟随他父亲一起去京师享荣华富贵去。
绍兴知府却不会惯着他,因为皇帝也有提过,直接把这徐枚给关进了大牢。
最终,是徐渭和他二儿子,二儿媳,还有郎中以及两个衙门官差,一起上路,去到杭州之后,通过京杭大运河北上。
绍兴知府这边,则是把情况另外派人,急报京师,让皇帝能掌握情况。
万历皇帝收到消息之后,立刻便把这事给朱海军说了。
朱海军听到,很是满意,夸了万历皇帝,然后便去找崇祯皇帝了。
在崇祯位面这边,年已经过完了,太子朱慈烺已经大婚,坤兴公主也出嫁了。
朱海军感觉崇祯位面这边,如果他不提醒的话,还有人可能不会得到该有的报应,他觉得该给崇祯皇帝提醒下了。(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