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乞巧浣青丝

    荣国府,荣庆堂。

    堂中众人见贾琮听王熙凤说过事情来由,一时之间却并未说话。

    贾政忍不住问道:“如今家里遇到这种大事,琮哥儿常进宫奏对,对圣上的心意多少有些了解,琏儿媳妇的法子,可还行得?”

    贾琮问道:“老爷可知,新法颁布之后,圣上处置了五名四品以上高官,且将他们贪赃枉法之事,公之于众。”

    贾政听了这话,心中凛然,说道:“自然是知道的,这五名高官都是朝堂上的干臣,个个身居要职,没想到一夜之间就被论罪。”

    贾政又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其中一人还是史家七房的史哲,去年刚从户部金部郎中升任户部右侍郎。”

    贾母听了便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七房的哲哥儿,那可是个争气的,他竟然也被皇上论罪?”

    史家七房的史哲是正经进士出身,在史家除了嫡脉的两位侯爷,就数史哲最有能为,从一白身熬到户部右侍郎的高位。

    是史家神京十二房中,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贾政是荫封官职,工部唯一的勋贵子弟,虽然人缘不错,但在政事上却是边缘化人物。

    听了这话,贾母和贾政脸上都露出惊骇的神情。

    夜深人稀之时,烛火遍地,门户开合,引奸聚盗之患都难免生出,实在不得不防。

    但荣国府毕竟有他牵念关爱之人,他说了这些劝诫之言,也算尽其所能了。

    连王熙凤、王夫人等官面上见识不足,一味看重钱财的内宅妇人也都变了脸色。

    王夫人对王熙凤说道:“你要裁减用度自然使得,只是你那几个姊妹本就清简的很,你要是再裁剪了他们去,我实在于心不忍。

    圣上将他的罪名公之于众,如今已打入天牢,秋后就要发配琼州海崖,怕老太太听了伤心,我才一直未提起此事……。”

    贾母自然明白王熙凤的用意,说道:“但凡守夜吃酒赌钱,极容易作出祸事,最是要不得,查到一个便发落一个,不用姑息!”

    没人会和他说这些政事私密,以免招来麻烦,因为人人都知嘉昭帝自登基以来,对四王八公等旧勋多有芥蒂排斥……。

    贾母对这个偏房侄子可是印象深刻,史哲的夫人也常来贾府走动。

    贾琮看了王熙凤一眼,这凤姐脑子确实好用。

    一则家宅安稳,二则也省些用度。”

    其实,贾琮如今封爵、出府、立居,和荣国府虽有血脉关联,但在仕途官场上已形同两家。

    贾琮说道:“史哲和其他四名官员,都以反对五月推行之新政而著名,经常在朝野谤议圣上新政,再加上自身罪衍败露,所以才会重处。”

    贾母吩咐不要拖延夏税,府上进项必定减去许多,王熙凤第一反应就是裁撤人口,减少用度,也算一等精明的管家人才。

    而贾政日常只沉迷谈书论道、书经奥义,对这些政事隐秘也不热衷,所以并不清楚这五个官员突然落罪的底细。

    至于贾母等当事人是否听得进去,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贾琮见了贾母和贾政脸上的震惊,知道对方都听懂了他的话。

    如今是新政推行后第一次官绅夏赋征收,朝廷必定非常重视,对于背驳新政的举动,也必定不会姑息!

    即便荣国府天崩地陷,也妨害不到他什么。

    如果贾家此刻观风望势,刻意拖延官绅夏赋,抱有侥幸之念,定会落下抗拒新政的口实,那五位高官可是前车之鉴……。”

    当初贾琮在金陵未对史家落罪弟子援手,史哲夫人还在贾母面前告过状。

    又说道:“圣上锐意推行新政,是为了强国安民,此乃治国大势所趋。

    堂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各人都在盘算如何度过眼前难关。

    贾母拿手拍着椅背,骂道:“好不容易做上大官,他也不好好惜福,竟做出这等事,白白断送了前程。”

    贾母和贾政都是听过外面世道故事的,仔细想想也觉得贾琮说得有理。

    半晌之后,贾政才说道:“老太太,虽按国法,夏秋两赋会供出许多银子,但可保阖府安宁,不落罪责,便是长远之计。”

    贾琮突然说道:“老太太、老爷,史哲徇私舞弊,纵容族人,虽有罪过,却并非死罪,他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地,却是另有原因。”

    贾母也只能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凤丫头,夏赋的事情就不要拖了,该怎么办就这么办,左右也躲不过去。”

    我虽没见过大富贵,比他们姊妹总要好些,要裁撤就从我这里开始吧。”

    这样一个人物居然也被皇上论罪,而且贾母还一点都不知道。

    王熙凤突然说道:“老太太,最近府中当夜值的婆子丫头,常有聚赌饮酒之举,但凡有这等事,总会有事由疏漏。

    ……

    贾琮这一番话,不要说贾母、贾政等人悚然而惊。

    孙媳妇的意思是暗中查访,发现那等不懂规矩,嘴刁手懒,手头差事不多,又好惹是生非的,一律撵了出去。

    这五个大官被论罪,场面上说是他们各有罪行,其实就是皇帝在杀鸡给猴看,这是在为新政推行祭旗啊!

    只不过是族人占他的势做了些坏事,这是官场上常见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怎会公布罪名,断他仕途,发配琼州,处罚如此之重。

    但是贾母、贾政毕竟是勋贵人家出身,受了半辈子官宦门第熏陶,贾琮虽心有顾忌,没把话说透,但他们还是很快就听出了根底。

    贾母整日高乐于内宅,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事情;

    荣国贾家乃开国勋贵翘楚,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必受世人瞩目。

    贾政说道:“推事院查出史哲徇私舞弊,收了金陵族人的好处,帮他们在金陵侵占他人良田,德行有亏。

    王熙凤一听这话,便懂了王夫人的意思,她这哪里是心疼黛玉、探春、惜春等姊妹,而是怕自己将宝玉的用度也裁减了。

    至于从王夫人那里裁撤的话,不过是听一听就行的漂亮话,谁也不会当真。

    府上那个不知宝玉是阖府的凤凰,屋里一等二等丫鬟就有十个,再算上奶妈、粗使丫头、小厮,统共有二十人。

    宝玉这排场比老太太还大许多,这一年到头要花去多少用度,王夫人也是知道这个缘故,这才把话说到了前头。

    贾母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她一贯娇惯宝玉,自然不会有话说。

    贾政不通家中俗务,更不懂内宅伎俩,自然也听不出自己夫人话中有话。

    ……

    要照王熙凤的意思,宝玉房里便是裁去一半人,也是足够用的。

    王熙凤想到这里,不禁看了一眼贾琮,心想琮老三怎么大一伯爷,房里也就四个贴身的,真正算丫鬟名份的只有五儿和晴雯。

    芷芍和英莲,一个受过皇后赐礼,拿的是姑娘的月例,另一个是戴项圈的寄养童媳,都不算正经丫鬟,就这样人家还不一样当官封爵。

    二老爷日常嫌弃宝玉在女儿堆里厮混,可老太太和太太在宝玉房里塞这么多丫头,他不去厮混才奇怪呢。

    不过王夫人既然开了口,王熙凤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她对各处丫鬟婆子的情形了如指掌,想要裁撤一些人并不是难事,用不着在宝玉屋里作伐。

    别处且不说,自从迎春被贾琮接去东府,只带走了一个绣橘,原先房里的丫鬟和婆子都还闲在府里……。

    ……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贾府很是泛起一轮汹涌的暗流。

    王夫人虽不让王熙凤去碰宝玉的用度,但宝玉和贾琮同年,已近舞象之年,却依然还未进学。

    这实在是王夫人一大心病,所以便起了趁此机会清理宝玉房闱的心思。

    便因一杯枫露茶的借口,撵走了宝玉房里的茜雪,告老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

    又以手脚不干净的由头,撵走了宝玉的粗使丫头良儿。

    空出来的缺额,却把林之孝的女儿红玉,调进宝玉房里做二等丫鬟,借此拉拢做了贾府大管家的林之孝。

    也算是摆出当家太太以身作则、裁度节流的姿态。

    这边王熙凤得了贾母的口令,让平儿和旺儿媳妇办理夏税的事,一箱箱银子被抬了出去,让王熙凤很是肉疼。

    那边府上夜间查问酒赌之事,结果被她揪出四五个半老的婆子,其中就有迎春的乳母。

    王熙凤借力发力,迎春乳母和儿媳王助儿媳妇,还有没被迎春带到东府的丫鬟莲花儿,都被王熙凤找了由头,撵出府到城外田庄干活。

    王熙凤一肚子鬼精明,知道贾琮没让这些人跟着迎春入东府,就是看不上这些人的德行。

    迎春的乳母和儿媳妇,曾几次偷拿迎春的累丝金凤去典当作为赌金,虽然事后赎回才没闹出事,但听到风声的人可不少。

    至于那个莲花儿,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平日里也多讨人嫌。

    后来这几人曾想去东府找迎春求情,结果连东府的门都没进去,王熙凤便知道贾琮的心思,因此发作这些人半点没手软。

    如此一番风波过去,有人摆了姿态,拉拢了人心,有人捏了烂柿子,节省了用度,各自安好。

    而相比起西府的人心惶惶,鸡飞狗跳,东府这边却显得岁月静好。

    贾琮手中除了爵产,便是免税田,而且他的免税田还在新法未推行的辽东。

    神京城中像贾家那样,因新政而弄的焦头烂额的贵勋,不知有多少。

    但这一切波动和难处,对贾琮的伯爵府没有半点影响。

    ……

    伯爵府,贾琮院。

    这天是七月初七。

    前院一片莺声笑语,屋檐下摆着两个大铜盆,一个铜盆中盛满清水,一个铜盆中盛了用柏叶、桃枝煎熬的香汤。

    前院向阳的地方,铺着几张草席。

    英莲一头秀发刚刚洗过,披散在那里,在早晨的阳光中放射乌亮水润的光泽。

    她跪在草席上,弯曲的腰肢交叠着,已脱去几分青涩,开始彰显少女诱人的曲线。

    她将手上的书依次摆在草席上,又细心翻开每本书,用梅花裸子压住,在阳光下晾晒。

    风儿吹动她鬓边微湿的秀发,小脸映着醉人的娇红,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让贾琮看得颇为赏心悦目。

    七月初七,乞巧节,又叫女儿节,是一年中女儿家要紧的节日,贾府中女眷也有过乞巧节的习惯。

    晒书便是乞巧节的要紧礼节。

    英莲管着贾琮的书房,晾晒图书自然是她今天必做的事。

    女儿节,贾琮本想给房里的姑娘每人备一份礼物,只是问她们想要什么时,个个都笑嘻嘻不说话。

    后来还是英莲说了出来,初七那天不用少爷买什么礼物,只要帮她洗一次头,那就比什么礼都贵重。

    只是晴雯笑骂了一句:“毛丫头,平时看着挺憨的,其实心里也不老实,可是开窍了。”

    这话把贾琮听的一头雾水,不过看到英莲说话时涨红的脸,好像有些古怪,左右也不算什么事,也图个好玩。

    只是贾琮帮英莲洗完了头,芷芍便去换了水,让贾琮也帮她洗一次,紧接着便是五儿和晴雯。

    身姿各有娇俏,垂首裙衫带香,水流生光,青丝润滑,肤光盈芳,说不尽旖旎温馨。

    贾琮实实在在做了一次洗头工,引得满堂娇声笑语。

    ……

    今天是乞巧节,迎春在自己院子请了姊妹们过来喝茶闲坐,还请贾琮待会一起过来。

    这时,贾琮院子外响起脚步声,却是鸳鸯带着琥珀、紫鹃、翠墨、金钏、彩霞等丫鬟进了院子。

    笑嫣各异,梅兰菊竹,丽色缤纷。

    她们有些是跟着自己姑娘过来的,有些却是晴雯请来穿针乞巧作乐的。

    当年晴雯也是贾母房里的丫鬟,自然和她们一群人混得极熟。

    鸳鸯等进了院子,见到芷芍、五儿、晴雯、英莲等都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贾琮两手卷起袖子,两手湿漉漉的,连袍子上都溅了水痕。

    各人都是一阵脸红,都忍不住一阵笑,只是都不好意思说话。

    其中一个穿绿衣红袄的丫鬟,眉眼俏丽,声音脆生生的,有种异样的爽朗无忌。

    笑骂道:“晴雯,伱可好大胆子,今天竟是这么个巧宗,哄了琮三爷给你洗头,真是做得好梦!”

    鸳鸯等本来只是红着脸憋笑,听这丫鬟叫破了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晴雯被人叫破了心思,红了一张俏脸,跑过去一边堵那丫鬟的嘴,一边推着鸳鸯等人出门。

    一群人渐渐走远了,贾琮还听到阵阵银铃般笑闹声。

    贾琮好奇的问五儿:“刚才说话的丫鬟是那个,好像见过,就是不知道名字。”

    五儿挽了挽未干的秀发,脸色有些红润,说道:“三爷不知她名字,也是正常,因为她以前没来清芷斋走动过。

    她是二太太的丫鬟金钏,性子爽利爱笑,就是说话没个分寸顾忌,其实心地很好的,三爷不要见怪。”

    贾琮微微一愣,这丫鬟就是金钏……。

    贾琮又问道:“五儿,为什么我给你们洗头,金钏怎么说是做好梦?”

    五儿一听这话,脸一下羞得通红,并没回话就逃回了屋。

    她自然没脸和贾琮说,苏扬两地过乞巧节的习俗,这天未婚女子用液浆兑水洗发,不仅能青春靓丽,还能如愿得心意郎君。

    不然干嘛个个都让贾琮给她们洗头……。

    英莲便是苏州人,这法子八成便是封氏说的,晴雯也是苏州人,自幼学了一手出色的苏绣之功,所以她才能一口叫破英莲的用意。

    芷芍曾在扬州修行两年,当然也是知道这个习俗的,所以五儿也就知道了。

    姑娘七夕洗发,江浙特别的习俗。七夕节用树的液浆兑水洗发,传说可让女性青春美丽,且还可让未婚女尽快找到如意郎君。这项习俗,和七夕“圣水”的信仰有关。攸县志:“七月七日,妇女采柏叶、桃枝,煎汤沐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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