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秋意泊说的轻慢,就是他认真地说,恐怕万芳阁中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在场有多少人?——少说上千修士。
在场又有多少位真君?——不下十位。
哪怕这位神秘的长生真君再强,他能以一当十?他也不过是大乘中期罢了,厉害自然是厉害,可此时此刻万芳阁中就有三位大乘后期,还不算上鹿云、长留二位,他们本就是大乘巅峰,如今又再进一步,难道就这么俯首就死吗?
可在座几位真君却知道是真的,长生真君没有开玩笑——他确实可以。
此前那三才法宝阵如果再现,在场没有哪位真君敢笃定自己能活着走出来……况且那不过是渡劫期法宝所成的大阵,若是大乘期呢?
谁敢赌一个大乘真君没有大乘期法宝?
朝烨真君嗤笑道:“长生真君,好大的口气!”
畅运真君寒声道:“道友,这玩笑开过了,不过就是一个练气期的弟子,难道道友为了他,要与天下为敌?”
“不是玩笑。”秋意泊轻声细语地说:“我为了寻他我能摆下这般阵仗,难道我还不够真吗?”
秋意泊说的是大实话,他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救翠衍一条命吗?
他大可以将徐家灭门,然后挨个去找,挨个去杀,但凡有一点关系的杀了就是了,说穿了,这是一群妖修,他杀人都没手软过,更何况是一群妖修?杀错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平日里也没少杀妖兽,就当是填充自己的天材地宝库藏……可这样下去,翠衍是绝对找不回来了。
要是换作秋意泊是抓走翠衍的那个人,反正借刀杀人的目的达到了,秋意泊又是这么个凶星,何必要将翠衍还回来?万一翠衍透露出几句什么,本来是找不到自己的,现在能找到了……杀了翠衍岂不是干净利落?放翠衍回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你——!”一位真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长生真君,你我素未谋面,也无冤仇,你寻你的弟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放我等出去!”
匀明真君则是好声好气地说:“长生道友也是关心则乱,可你这般作为,岂不是让那幕后人更猖獗吗?”
秋意泊并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某一个点上,众人随之望去,便见已经有修士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走出了原本所在的棋盘格,进入了第二格……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人重伤,有些人惨死,不一而足。
在原地没有动的修士心中不寒而栗——竟然是真的!
这位长生真君居然当真对无辜者下杀手!
“老贼!你也不怕遭报应吗?!”
“你在寒月城做此恶事,也不怕道君知道吗?!”
秋意泊一指抵唇:“嘘——方才,诸君不是求着我想进天地纵横卷一试身手吗?如今随了诸君心意,诸君怎么反倒还骂我呢?”
“你——!”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道:“今日,交出我的弟子,诸君可活,若交不出,那诸君便替我弟子陪葬吧。”
第八格中,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充耳不闻,各自打坐调息。
长生真君到底想要如何他们不知,他们也不想管长生真君想做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身在局中了。但有一件事却是很明白的——试图借刀杀人之辈就在这万芳阁中,若真咬死了不交出长生真君那弟子,总是要走到第八格来的,届时他们相遇,虽不知对方是何人,又会做些什么,可自己的修为才是最强有力的保证。
忽地,有一从未说过话的真君道:“匀明道友,将长生真君的弟子交出来吧。”
亦有一些修士道:“匀明真君,你若真抓了长生真君的弟子,还是交出来吧!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怎么也不能够得罪你啊!”
“正是正是!”
还有人叹气:“早知道这真君们的热闹是不能看的,今天就是不听劝啊!”
匀明真君叫屈:“我真没有!我一与他无冤无仇,二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无冤无仇,我平白无故抓他弟子做什么?!”
有一化神修士扬声道:“还恕晚辈之言,在场真君众多,长生真君只问匀明真君又是为何!”
在场不光真君多,和徐家老祖、长留真君有仇的也多,畅运真君首屈一指,再有就是朝烨真君其实也看不惯长留真君,方才问匀明真君的那位真君所在势力与徐家老祖有过龃龉……为何长生真君不问他们,偏偏问了匀明真君?
许多人一想是这个道理,必然是匀明真君有问题!
一时间门请匀明真君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匀明真君脸色越发难看,他数次解释都无人相信,一味的请他交人,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长生真君,竟然如此污蔑我!”
朝烨真君陡然出手,掌中一抹炽烈红焰倏地攻向了秋意泊所在,秋意泊看见了,却没有动,他依旧悠然地坐在凭栏上,欣赏着那一抹红焰如流星划过半空,众人只见那红焰越飞越远,看似是向长生真君去的,可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长生真君,二者之间门的距离好像被无限拉大了。
朝烨真君看着自己的红焰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啧了一声,挥挥手散了红焰:“有种出来打一架,缩在后头跟个乌龟一样算什么本事?!”
秋意泊摇了摇头道:“我何必过去?只要道友能闯过三百二十三关,自然能在三百二十四关见到我。”
这就是天地纵横卷的流氓之处!
道君以下,都得老老实实给他闯关!
又有人走进了第三格,有人得了法宝丹药喜不自胜,有人遭遇攻击狼狈不堪,亦有人倒下后再也没有起来,他们的尸身化作了原形,被棋盘所吞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朝烨真君骂道:“无能之辈!”
秋意泊洒然一笑,并不反驳——这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众真君也各自施展神通尝试打破这天地纵横卷,可无论如何攻击,都落了个空,他们各自有所沉吟,有人干脆开始闯关,有人则止步不前。
朝烨真君冷哼了一声,大步迈入了第二格。
泊意秋还搁那儿看书,头也不抬地道:“闹了半天不也是要杀的?”
秋意泊回首看去:“这不一样,我努力过了。”
——努力过了,已经努力到了这个份上,如果翠衍救不回来了,那也只能是救不回来了。该报的仇报了,该出的气出过了,还能如何?
就这样了呗。
泊意秋抬头看了过来,见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他,毫无半点伤戚之色,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如果被抓走的是我呢?”
秋意泊想也不想地说:“想什么呢?要是你被抓了,我怎么都要救你。”
就跟当年在望来城一样。
泊意秋轻轻笑了笑,也觉得自己问的没意思,他说:“也是。”
奇奇怪怪的。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走入了第八格,无他,运气太好,一路免试过关,那是一个化神修士,进了第八格便先对长留、鹿云两人行了一礼,转而立在了角落里,回首看着其他人通关,他想了想,越过两人走入了第九格。
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所在必出大事,他不想死,所以不能停留在第八格,第九格和第七格同样不安全,离这几位真君们越远就越安全——前提是他能通关,保证自己不被天地纵横卷击杀。
幸运也是不幸,他第九格依旧是平安无事,甚至得了一瓶合体期的丹药。那修士犹豫了半晌,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再也不敢入第十格,赌一赌自己的气运。
秋意泊回过头去看,便看见了他:“这人气运真不错。”
泊意秋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一路欧到了第九格。”
“厉害。”泊意秋道:“别吵,你归你看着,我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秋意泊也不再理会他,又觉得下面谩骂声太吵了,干脆屏蔽了每一个格子的声音,只留下了真君所在的那几格听着。
他对翠衍感情没那么深是真,办下这场面找祸首出气的成分比找翠衍多也是真,但这不代表着他就不想找回翠衍了——小猫咪也没做错什么事儿,因为他莫名其妙给抓了,能救还是要救的。
秋意泊看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了一个练气修士,这修士气运倒没前头那个化神那么好,但是这人很有章法,知道哪里对他来说是危险,哪里是安全,丝毫不吝啬法宝丹药,甚至将天地纵横卷中出现的法宝化为己用……哪怕是当铁棍来用,也看得出这个人心有成算。
倒是个好苗子,死在里头是有点可惜了。
秋意泊心念一动,趁着他进入下一格之时悄悄将他扔出去了。
练气期的修士,怎么都不可能与这件事搭上干系,看他也不容易,算了。
那修士本来通关的好好地,忽地眼前天地异转,一眨眼就到了万芳阁之外,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四周,一开始还当是什么幻境,可四处打探张望,这才确定是出了天地纵横卷。
可在天地纵横卷中获得的宝物还在,他闷不吭声地将东西藏了藏,低头往家中赶去了。
秋意泊放了一个,就能放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门一众练气修士都被他扔出去了,不过场中本也就没有多少练气修士,大多还是万芳阁的杂役一流。
百花真君依旧站在天地纵横卷的第一格,细声细气地道:“真君,奴家是真的和此事无关,真君能否放奴家出去?奴家能发天道誓的。”
秋意泊一笑,听着他发了天道誓,转瞬将他也扔出去了。
不过却没有扔到万芳阁外面,而是扔到了他的身边,但也不是第三百二十四格,他们之间门相距着一个空间门。
百花真君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摸样:“吓死奴家了。”
秋意泊寻他来自然是有事,他温和地道:“借了道友的地方,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是对不住道友。”
泊意秋低笑了一声,抛了两件法宝给百花真君:“够抵你这座楼了。”
百花真君想说什么,泊意秋却趁着人开口之前将人扔到了外头,他从秘境里把滚滚抱了出来,拢在怀里一通揉,抱怨道:“是不是也玩的差不多了,我看完了。”
两人都出门在外,滚滚一只熊放在家里也不太平,所以还是塞在秘境里带出来了。
秋意泊耸了耸肩:“快了。”
确实是快了。
因为正常的、又有能力的人现在都差不多想杀他而后快,他们又与长留、鹿云没仇,自然不畏惧去第八格与他们见上一面——相反,心中无愧的人应该很想去第八格才对。鹿云和长留是在场修为最高者,到了第八格,与他们联手,才有机会破了这天地纵横卷。
经过这一段时间门,几乎所有真君都向前走了。
只有两人没有动,一是畅运真君,二是匀明真君。
忽然,有人冷笑道:“匀明,你说你心中无愧,怎么不往前破关?”
说话的自然是畅运真君。
匀明真君反问道:“道友又为何不往去破关?”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畅运真君道:“你又是为何?”
他本就不是长留和鹿云的对手,现在过去不是刚好送死?
“奇怪,道友自己都不愿说,却来问我?”匀明真君接着道:“我本就不善斗法,还是不去寻死了,长生真君倒施逆行,我在等城主府的人来。”
畅运真君咧了咧嘴,“城主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
以现在的情况,这天地纵横卷关了近十位真君都轻轻松松,城主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再关上几人罢了。
匀明真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略有些焦躁地踱了两步:“总有办法能出去的。”
畅运真君已经看出了什么来,他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匀明真君跟被踩住了痛脚一样:“你别胡说!”
畅运真君嗤笑了一声,“不如你我结盟?”
匀明真君反问:“如何结盟?”
“自然是结杀鹿云与长留的盟。”畅运真君看向了远处的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总是要有人来背这个锅的,我看长生真君也不知到底是谁抓了他的弟子,不如这件事按死在他们身上,长生真君自然不会容他们活着。”
“可惜了,要是你方才肯交出长生真君弟子,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你……”匀明真君眉目一动,满脸无辜地道:“我又与他们无冤无仇,我何必结这个盟?畅运道友,你与他们有仇,你自去寻别人!不必牵扯我!”
畅运真君懒得再与他说话,越过他进了第二格。第二格他运气好,无灾无难,白得了一件渡劫期法宝,其中还有两位真君在,两人见他来了便问道:“如何?”
“不好说。”畅运真君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其中一位真君笑道:“说来是不是你做的?”
畅运真君不屑地道:“我与长留、鹿云的仇怨,我自然要亲手了结,何必用这些下作手段?”
众人也心知肚明,虽然畅运真君日日盼着长留、鹿云身死道消,可确实是不屑于这种阴鹫手段。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他看着还站在第一格的匀明真君,匀明真君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如实质,令人如芒在背,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入了第二格。
他的第二格与旁人不同,天地纵横卷似乎也察觉到了秋意泊的心意,给匀明真君随了一个五行法宝大阵,在第二格的几位真君见状,纷纷想要避让,可只有一瞬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五行法宝大阵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只针对匀明真君。
那就放心大胆看热闹。
这才是心中无愧的人的心态——长生真君不可能莫名其妙针对某一人,他是大乘期不是渡劫期。长生真君行径虽然诡秘,却也能看出来是个讲原则的人,只想杀罪魁祸首,并不想殃及无辜,他们也注意到了百花真君发了个天道誓言就从这法宝中消失了,可见是被放出去了。
他们不发天道誓言,是因为不想出去,他们想借机探一探这法宝罢了。
他们也很想试一试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经历过的幻境,到了这一步,每进一步都是天堑,若能有所进益,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
至于生死之难……难道外出游历就不危险了吗?
机遇本就与危险并存。
那五行法宝大阵以五件法宝组成,刀、剑、环、勾、斧,放在外面皆是举世难求的宝物,想见一见都难,如今五行齐聚,威力自然无穷,匀明真君在瞬间门就已经转移了身形,避开了第一击,可惜法宝已经以五行方位将他锁定阵中,自四面八方而来,匀明真君一时之间门竟然像是同时与五位渡劫期真君斗法一般。最为让人惊奇的是,匀明真君居然还不显露下风!
三位真君看着这一幕,畅运真君奇怪地道:“不是自称不善斗法?我看匀明道友好生厉害,自愧不如。”
另一位真君也笑:“怎么不是呢?不过这五件法宝与长留道友他们遇上的还是有些差距的,看起来这五件是以兵器之锐为主……”
这五件法宝确实是更偏向于本命兵器的类型,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能耐,可却有一点,那就是锋锐!
匀明真君一个猝不及防,为长勾所伤,那长勾并且与他贴身,不过是从他肩头上方划过,匀明真君肩头便炸开了一篷血花,皮肉翻卷而开,可见兵器之锐!
“匀明怕是不敌了。”畅运真君。
匀明真君输在了灵力上,他一时或许还不错,若是拼长久,那不如这五件法宝。
匀明真君面无表情,目光阴沉,他看也未看肩头伤势,只催动灵气去修复,可一瞬间门他就发现伤口上有无边寒煞之气附着,根本无法靠自身的愈合力去修复。他的身形越发快了起来,可那些兵刃也随着他的身形加快,漫天银光如幕,几乎形成了几道龙卷,匀明真君袖中忽地有一道绿色光华闪现,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柄长剑,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巨斧。
他那柄剑,只抵了巨斧一个刹那便应声而断!
“好厉害的开山斧!”有真君跃跃欲试:“可惜了,不能与那五件武器一战!”
畅运真君阴阳怪气地问:“你也有开山斧?”
那真君:“……没有,我的兵器是剑。”
畅运真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断裂的长剑,那表情活脱脱在说:你是不是想不开?都是同境界,用剑接开山斧?
那真君一哂,忽地便见开山斧上溢出一道金色虚影,那浩荡霸道之意,连远在战场外的他们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匀明真君已失兵刃,不想这开山斧还有这威力,胸前正中一斧,刹那间门迸溅出一泼鲜血来,他惨叫一声,身形猛地后退十几尺,这才停了下来!
匀明真君定定地看着面前巨斧,忽地喷出一口血来,正在此时,他身后有一柄长剑悄然无息而来,骤然之间门,匀明真君呼喊道:“住手!我认输!”
那把流动着紫色光晕的宝剑停在了他的颈项前,匀明真君抬头看着秋意泊所在,一字一顿地道:“我认!”
秋意泊懒洋洋地说:“匀明道友,千万不要因为性命危在旦夕,就认了这脏水,不如你发个天道誓言,只说你与我弟子失踪此事没有任何关系,我放你离开便是。”
匀明真君看着秋意泊,目光阴沉:“我自认天衣无缝,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秋意泊笑而不语,众人却是诧异——没想到还真是他做的。
“你与长留、鹿云素未蒙面,两不相识,如何就有了如此大仇?”一位真君有些好奇地问道。
匀明真君咬住了嘴唇,秋意泊却抬起了一手:“我没兴趣,放人。”
匀明真君忽地冷笑了起来,他一手一动,陡然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猫来,那小猫只有巴掌大,浑身皆软,生死不知,他道:“可以,杀了鹿云和长留,再发誓不杀我,将此宝赠与我。”
秋意泊淡淡地说:“你的条件太多了。”
匀明真君道:“我早就说了,你摆下这样的阵仗,只会让幕后黑手更猖獗。”
秋意泊道:“也是……”
众人心中一顿,看向了秋意泊,正以为他要答应,却听他说:“那你杀了他吧。”
“你杀了他,我杀了你,他一个区区练气,有一个渡劫真君陪葬,也算是够本了。”秋意泊薄唇微动,露出了一点幽幽的笑意:“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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