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不太确定,又看了两眼,随即就觉得有些牙疼,他用蜂令把温夷光叫了来。温夷光还当是有什么要事,顺着秋意泊的目光往小弟子们练剑的地方一看,一时之间也被震惊了一下,然后他看向了秋意泊,眉间一片平淡,却问道:“特意寻来的?”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秋意泊又看了两眼,就不光是牙疼了,甚至是有点头疼了:“我这麓云山可真是……振兴不易啊!”
远处那四十来个小弟子,年龄不一,一个个把木剑挥舞得有模有样,其中还有七八个十岁上的,已有了一些锋锐之势,仔细调-教,日后成就定是不凡。方才秋意泊还想他们炼器上虽然天赋一般,但是这炼器多的还是要靠练习,小时平平,大了未必不佳,但和练剑比起来,那就没办法看了!
虽说现在这帮小孩颇为稚嫩,可那是今天他们第一次学剑,想当年秋意泊他们第一次跟着先生练剑的时候,平均水平也就这样了。
但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可是通过层层考核才筛选出来的内门弟子!温夷光是天生剑骨,秋露黎也能算半个,秋意泊天赋不逞多让,输在没有他两那么能死磕一道。如今这些小孩儿能有这表现,就算是以他们两如今的眼光来看,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了。
问题在于秋意泊这麓云山,是个炼器门派,修习的是无悲斋的道统,跟剑修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
秋意泊如鲠在喉,他不是不喜欢门下弟子练剑有天赋,但是他更希望他们炼器有天赋啊!他知道炼器这些外道门派前期耗费大武力值又低,他千方百计和青云剑宗拉关系不就是为了给自家这些崽子当保镖吗?!
温夷光眼中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学着秋意泊的口气,似笑非笑地说:“……我信。”
秋意泊直接推了他一把,温夷光被推的一个踉跄,却也不恼,反而笑意越甚——看秋意泊吃瘪,可太不容易了。
人的天赋,通常不会顾及方方面面。这群小孩儿学剑的天赋不错,那再指望他们炼器上也有灵性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秋意泊自小受宗门看重,长辈关照……无他,秋意泊悟性、灵根、气运都是顶尖,气运滔天,走两步就能遇上机缘,随随便便练练剑,也要比许多人勤修苦练来得强上许多,炼器就更不必说了——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夭折。
有个词便是专门形容这种情况的——‘天妒英才’。
像秋意泊这样还算是顺遂一路修到阳神道君的翻遍凌云道界的史书都没见过几个。
那总不能指望前面四十来个小孩儿全是这样的天妒英才吧?要真是,莫说温夷光,秋意泊都觉得老天爷不给他这麓云山当场给他劈几个山那么粗的雷下来都说不过去。
秋意泊也是想到了这个关键,所以才如鲠在喉。温夷光在一旁坐下,目光向远方投去,问道:“如何?”
秋意泊轻哼了一声,拾起了茶盏抵在唇边,嘴角微微翘起:“走一步看一步,我就不信一个都教不出来。”
温夷光不置可否,这种事情还是让秋意泊操心去吧。
十年一晃而过,当年的小弟子们如今都成了人,个顶个的品貌俊秀,不过此时他们还是书院的学生,只是课程也变得愈发艰难了。
秋意泊坐在亭中,低眉垂目替自己泡了一杯工序极为繁琐的茶,尝着厚苦的茶水,面无表情看着园子景致。
亭中除了秋意泊,还有秋露黎。秋露黎倚在美人靠上,整个背脊都软了下去,脑袋后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空,秋意泊递过来的茶,她看也不看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差不多了吧?”秋露黎面无表情地说:“该你去了。”
“不急,喝完这这一杯茶再去。”秋意泊一口口的喝着茶,这一小杯茶水他恨不得分成一百口来喝。
他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就想过,等以后也不用很有出息,修到个元婴期,当个书院的教书先生,没事教教小弟子,闲下来就去游历游历……现在才知道,当书院的先生,那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吗?
没有点大毅力,能当几十个兔崽子的先生?!
他十年前怎么就不动脑子,张嘴就来,说要带着温夷光他们带出一届徒弟呢?什么教书育人是难得的体验,又可积攒功业善缘……去他妈的善缘!去他妈的功业!秋意泊宁愿选择再打一次血来宫!
偏偏这十年来,麓云山太平得不能更太平,只能说秋意泊把青云剑宗拉拢得太好了,好几回有人来找事,还没到麓云山呢,青云剑宗的弟子就提溜着被五花大绑的人过来知会了一声,说瞧见这人怎么怎么,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已经把人抓了,怎么处置麓云山说个话!次数一多,青云剑宗干脆放出话去,花里胡哨的就不提了,大概意思就是麓云山是青云剑宗罩着的,想找事的人自己掂量掂量。
秋意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一点逃课的理由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继续教书。
他侧脸看了一眼秋露黎,这还是在这群兔崽子剑道天赋个顶个的情况下还教的满脸看穿尘世……他已经在心里盘算今天要炸几个炉子了。
有天赋和没有天赋的区别异常明显。有些人就是再努力,把流程背的滚瓜烂熟,该炸炉还是炸炉,顶多就是从每次炼器都必然炸炉变成十天半月炸一次而已,也就是麓云山有钱,否则这帮子弟子估计连买炼器炉的钱都攒不出来。
不过好歹是学会了怎么制作保养套装——这要是都学不会,秋意泊能被气出心魔来。想到今日要教怎么炼制虹字套件,秋意泊就很想原地渡劫,然后被迫闭关个百来年再说。
再是慢,这一杯茶还是喝完了,秋意泊认命起身去了书院,还在天上就听到里面尖笑打闹声响成一片,他在心中默念了道: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1……
等做足了心理准备,又听见上课的钟声响起,里头笑闹声渐歇,秋意泊落在了书院门口,正打算进去,就见一个弟子急急而来,将拜帖呈送到了秋意泊面前:“山主,是青云剑宗的拜帖。”
秋意泊伸手接了,微微一笑,端的是一片斯文儒雅:“恐有要事,今日这课怕是上不成了……你替我吧。”
“是,山主。”
秋意泊这麓云山上除了课堂里的四十来号人,其余都是他从凌霄宗和百炼山带来的,手上没点功夫,也到不了他这里,那弟子自无不可,见秋意泊转身而走,心道道君风华愈盛,转而进去代课了。
秋意泊那脚步看似慢实则快得就差跑起来了!他捏着帖子就回了自己的院子,秋露黎见状微微挑眉:“怎么?”
秋意泊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拜帖:“有事,让人代课了。”
秋露黎笑着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豁,过河拆桥是吧?”秋意泊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秋露黎进了渡劫期,按照老规矩估计得疯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教书育人硬是让她有了个发泄渠道——别问,问就是有气当场就出了,把那群小弟子们揍得哭爹喊娘,揍完之后个顶个的乖巧听话,那效果堪称是立竿见影。
她现在还是渡劫期,看起来却比十年前来的平和多了,到这里只能说一声教书育人实在是磨练心境的上佳途径。
秋露黎也有样学样,给了他一个白眼,姐弟两相视一笑,秋意泊很自觉地坐到了秋露黎身旁,和她一道看拜帖,帖子里说明日卓丰道君将来拜访麓云山,有要事相商。
秋露黎没见过卓丰道君,她看向秋意泊:“看来是件大事。”
秋意泊对外不过是化神真人,哪怕是一派之主,不是什么惊天大事,也不至于劳动卓丰道君亲自跑这么一趟——她不太能想象凌霄道君在没有私交的情况下亲自跑到隔壁某小门派去谈个不太要紧的事。哪怕这个门派是太虚门这样的大派,只要不是去商议什么类似于凌云道界要覆灭了之类的事情,还真不用劳动凌霄道君去。
秋意泊老神在在的说:“鱼咬钩了。”
秋露黎:“……?”
“之前我特意叫人放了两把飞字剑去。”秋意泊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了秋露黎,道:“换了你,你不心动?”
飞字套剑算是秋意泊正儿八经做出来的第一套制式化套剑,优点在于便宜、皮实、锋利,当初他一做出来就风靡了这个凌霄宗,一剑难求自不必多说,最后这一套制式剑的图纸以分成的方式卖给了百炼山,现在还动不动给他结一批分成款呢。
这也是他赚的第二桶金——第一桶是保养套装。
如今的飞字剑当然不是当年菜的小菜鸟秋意泊做出来的了,经过调整后,飞字剑新版比老版本更加便宜、皮实、锋利,实在是剑修宗门必备之良品。
“不过为了这么点东西,也不至于让卓丰道君亲自上门。”秋意泊眯了眯眼睛,迎着清风而笑:“等明日就知道了。”
秋露黎懒得与他说话,起身就走,秋意泊伏在栏杆上,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明天把课推了啊,明天来的那个剑法不错,机会难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秋露黎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你当是买菜呢!”
道君是这么让他随意使唤的吗?!
翌日里,小风和煦,卓丰道君在午间落在了秋意泊的庭院里,秋意泊招待人次次都喜欢把人往这个小亭子里带,卓丰道君自然而然就来了此处。
他第一个想法是:麓云山的护山大阵就这么放他进来了?对他毫不设防?也不怕他随手劈了麓云山?
第二个想法是:人呢?
别说亭子里空空荡荡,就是整个院子里都没什么人在。卓丰道君微微皱眉,耐着性子在亭子里坐了,哪想到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此时他已有些愠怒,起身往最近的有人的方向去,等到了门口,就见秋长生自门中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真君,两人显然是要去办点事,秋长生见了他还有些惊讶,张口便是:“我还当道君送了拜帖是逗着我玩儿呢。”
卓丰道君有一瞬间的沉默,却听秋长生笑吟吟地接着说:“道君该不会是去花园里等我了吧?”
卓丰道君:“……”
秋长生摇了摇头:“道君既然与我麓云山送了拜帖,还说有要事相商,我自然是要开了正殿迎接道君才算是全了礼数。”
卓丰道君一想也觉得是自己有点问题,忽地又看见了秋长生眼中的揶揄之色,本如古井一般的心境平地起波,他气得笑了起来:“这般说来,还是我不对。”
“岂敢。”秋意泊一手抬起:“请。”
卓丰道君喉结滚了滚,他料想以秋长生这兔崽子的嘴必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结果他居然服了软,服软也就算了,偏偏又把服软的两个字说的跟挑衅一样,就差没把‘给你点面子不说你’写在脸上了!
秋意泊见他不动,也不接着请,收了手自己往里头走,边走边说:“也是我不好,顺手给道君开了个门,否则道君来了我也该知晓才对。”
言下之意,是觉得卓丰道君霁月光风,这才不对卓丰道君设防。
卓丰道君淡淡地说:“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他跟着秋意泊进了正殿,又接着说:“秋山主能平安活到现在不容易。”
秋意泊想也不想随口道:“有我老祖在,我怕什么?”
卓丰道君一哽,他知道秋长生这人骄纵肆意得没边,可观他行事,除了傲慢胡闹了一些,不论是哪一步都走得绝妙,再怎么想也是一个胸有锦绣之人。但今日真的从他口中听出这等言论来的时候,卓丰道君居然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秋长生这兔崽子就是没得救了。
秋意泊还笑着接着说:“我家老祖常说,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样的事儿,他踏平万千磨难修炼至此,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子孙后代也一道受苦的吗?道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露黎本是抱剑跟在秋意泊身后,等他说完已经忍不住盯着秋意泊……他这样说自己,难道不会脸红吗?!
卓丰道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一瞬后才道:“诡辩。”
不让子孙后代受苦,就不代表就要让子孙后代成了废物,如今养出个秋长生这般的,难道就是好?靠人不如靠己,若有一日秋家老祖山倾玉碎,被他养出来的一堆废物子孙又该如何苟活?
秋意泊自顾自的在上首坐下,看向卓丰道君的眼神里仿佛写满了‘你怎么还站着’这句话,卓丰道君顿了顿,自然而然的右侧坐下。一旁弟子送上茶来,秋意泊道:“道君今日来所为何事?”
卓丰道君闻到了一股甜香味儿,仔细一看他这手里是热茶,秋长生手里的那是冰果子露,他心道他与秋长生计较什么,一个小崽子罢了,便道:“三百年后万界大比,你麓云山可愿与我青云剑宗结盟?”
秋意泊一顿:“万界大比?倒是未曾听说过。”
卓丰道君不觉得奇怪,这世界何止上万道界?不知道也是正常,他解释道:“界中有道君过十者,可入万界大比,胜者可得机缘。”
“什么机缘?”秋意泊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地问:“造化机缘?”
卓丰道君颔首,秋意泊想了想,调侃道:“……嗯?如此说来,倒是弟子争气,老祖享福了?”
卓丰道君神色冷凝,并不反驳,可见是没猜错。
这个逻辑很简单,造化机缘那想当然是给不是造化的人准备的,可总不好给一个练气期、筑基期的弟子一个造化机缘吧?那自然是给道君准备的机缘。话又说回来,麓云山明面上可没有道君,秋意泊试探了一句,说明不是卓丰道君知道了他的身份,那既然是冲着麓云山来的,估计这万界大比重点还是落在弟子的身上。
卓丰道君这头是在想秋长生在家时又是如何的?对着他家老祖,他也是这样说话的?
“这容易。”秋意泊一口就应了下来,卓丰道君心中一松,却听秋意泊冷不丁的说:“青云剑宗与我麓云山结盟,自然是欢迎之至,只是不知道道君是想与我麓云山结盟吗?还是与我结盟?亦或者两者都有?”
青云剑宗与麓云山结盟对麓云山有利无害,犯不上让卓丰道君亲自跑一趟,既然他亲自来了,那就说明他所图不止这些。
卓丰道君闻言抬首看向了秋意泊:“都有。”
秋意泊微笑道:“到时候再说。”
那就是要回去请示的意思。
卓丰道君颔首,将茶水一饮而尽,举步就走,秋意泊唤道:“道君还请留步。”
卓丰道君顿足,见他眉目含笑,只觉得有些不妙,秋意泊示意一旁抱剑而立的秋露黎:“家姐霜怀,醉心剑道,听闻道君前来,特来问剑。”
卓丰道君根本懒得搭理秋意泊,他此刻心境波动,还问什么剑,打算直接走人。正当此时,又听他悠悠地说:“都要结盟了,道君何必吝啬这些?”
卓丰道君转身,咬牙道:“……好。”
秋露黎此刻看秋意泊的眼神宛若在看什么奇葩。
不就是问剑吗?问!
既然卓丰道君首肯,地方就换到了外头的演武场,驱散了门下,任他们两喂招。秋意泊弄了个八仙桌远远地坐着,桌上甚至还摆了瓜子花生,跟个看戏似地。
因着是指点,双方只问剑道,不问修为,秋意泊也不曾见过卓丰道君动手,此刻看得也算是认真。
卓丰道君此人本就算不上亲和,此时剑意弥漫,如寒九冽风,秋露黎一手持剑,眉目微垂,薄薄的霜花自她周围浮现,随风摇曳,她低声道:“秋霜怀前来问剑。”
卓丰道君冷然地看着她,“来!”
这个剑修他来时便注意到了,此人如剑,孤傲难折,便是剑意隐而不露,也能感受到那种难以掩盖的气息,他本以为此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夷光真君,却发现境界对不上。秋长生身边多剑修,前有大乘期的夷光真君,再来一个霜怀真君,也不算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个霜怀真君是秋长生这纨绔的姐姐。
这看起来可比秋长生有出息多了,也不知道秋家老祖怎么想的,叫秋长生这纨绔来主事。
秋露黎也不与卓丰道君客气,随着那一声‘来’,她周围狂风突起,霜花摇曳飘零之势骤然化得狂暴无比,那哪里是霜花,分明就是她的剑意凝结。她一手持剑,以最朴素的青云剑法攻向了卓丰道君——此青云剑法非青云剑宗的青云,而是凌霄宗入门所学的剑法,取登云凌霄之意,故名为青云剑法。
场中清光暴起,双方已经战作一团,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秋意泊眉目一动,心中也跟着点头,卓丰道君的剑意与他相似,已经到了化入天地的境界,别看秋露黎的剑意狂暴锋锐,实则她所乘之风皆是卓丰道君的剑意。
这就是道君与真君的区别。
秋意泊站起了身,这种比试他不适合坐着看,卓丰道君现在如果想要秋露黎的命那是轻而易举,他要准备着随时下场救人。虽说只差一念,可秋意泊也不敢说自己能在卓丰道君这里抢到这一念,而这一念之间于秋露黎而言,便是生死之差。
卓丰道君并未出招,他只格挡,秋露黎见状剑光来得越发迅疾,霜花狂舞,极近成瀑,日光映照其上,满目星流,灿烂无比,随着她一声低斥便扑向了卓丰道君,譬如白虹贯日,锐不可当。
卓丰道君手中长剑一动,秋露黎只觉得目中一炫,只听一声悠长凛冽的剑鸣之声,一片素白之中有一人破瀑而出,带着一点凌冽至极的剑芒已至秋露黎眉间。秋露黎自然不会就此认输,她身躯一旋,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削去,这一剑迅猛刚烈无比,偏偏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轻盈灵巧之感,双剑相击,只听轰的一声,周围爆开了一场风雪。
秋意泊甩袖挡去了迎面而来的雪粒,他也不免全神贯注,他速来觉得看惯了孤舟师祖的剑,再看别人的剑,总觉得弱了几分。可卓丰道君不同,他那一剑,也叫秋意泊惊艳。
干净,利落,是惊世的一剑。
秋意泊心念一动,给温夷光传讯:【演武场速来速来速来!】
哪想到秋意泊立刻回了一个点,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秋意泊身边——他方才就察觉到了演武场的动静,只是为了遵守基本的礼仪,故而不再近前罢了。如今秋意泊叫他,他自然也想近一些看。
卓丰道君本以为秋露黎避不开这一剑,没想到秋露黎这反手的一剑如丝如蛇,柔婉至极,竟然三两拨千斤,硬是躲过了这一剑。他先赞了一声好,随即皱眉道:“这一剑与你不符。”
秋露黎颔首道:“习自外子,让道君见笑了。”
言语之间两人剑光不停,正在此时,秋意泊忽地身形一动,随即就站在另一个十几岁的弟子身后,他一手遮着弟子的眼睛,淡淡地道:“不是叫你们不许来么?”
“我……弟子……”那弟子话都快说不清了,他两手抓着秋意泊遮着他眼睛的手臂,只觉得双目剧痛无比:“眼睛……”
两道鲜血自弟子眼中流下,秋意泊道:“疼着,瞎不了。”
他没有离去,而是继续看着这一场比试,等到比试结束,秋露黎被打趴下了,这才扔了一句‘失陪’后带着秋露黎一并走了。他这一走,就只留下温夷光与卓丰道君面面相觑,温夷光微微低头,以示敬意:“多谢道君指点。”
卓丰道君坐在散乱的碎石上,一手拄剑,目光锋锐,他低嗤了一声:“你就是温夷光?”
温夷光道:“是。”
“来。”卓丰道君道:“刚刚那个不错,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是。”温夷光取出了参商剑,他低声道:“温夷光前来问剑。”
……
秋露黎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她被扛回来的时候,银华真君还搁那儿给秋露黎绣衣服上的花呢,见到秋露黎被扛着,心神巨震,连绣花棚子都来不及扔就冲了过来:“露黎?!秋长生,你姐姐……”
“没事,和道君切磋了一场。”秋意泊将秋露黎给了银华真君,也不用吃什么丹药,这点伤势打个坐休养几日也就好了,不过看情况秋露黎可能要闭关一段时日,来琢磨今日之战。
卓丰道君和凌霄宗的道统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他看了也有所感悟,别说秋露黎了。秋意泊解决了自家姐姐,还有个小兔崽子等着他治伤,他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此时那小弟子已经昏过去了,秋意泊替他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势,问题不大,就是得瞎几个月。
秋意泊半点不心疼,当他的命令是假的?吃点教训,该!
秋意泊去了外面歇着,一直到了翌日清晨,少年才醒了过来,他摸摸索索地坐起身,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日发生了什么。
他忽地大叫了一声,愣是把秋意泊给惊醒了。
秋意泊自主屋出来,一手拉起被子把少年的嘴给堵住了,止住了大叫声,秋意泊这才觉得好受些,他没好气地说:“没瞎。”
少年唔了一声,下意识抬眼看向秋意泊的方向,秋意泊看他满脸仓惶的样子也柔和了语气:“昨日卓丰道君与霜怀真君比剑,你擅闯其中,双目为剑意所伤,要养上半年才能复明。”
少年这才点了点头,又唔唔叫了两声,秋意泊把手放了下来,那弟子咳嗽了两声,平复了呼吸后说:“多谢山主……是弟子无状,擅闯演武场,才招惹祸事,请山主责罚。”
“罢了。”秋意泊道:“瞎几个月也算是对你的惩罚了,不再另罚你了。”
少年小声应了一声,秋意泊摆了摆手示意人可以走了,少年虽然眼瞎,却也是练气修为,听到风声,再联想秋意泊平时的习惯,也就明白了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他起身向秋意泊行了一礼,这才摸索着往外走。
秋意泊看得可怜,随手探出了一道灵气,少年漆黑的世界里就突然亮起了一条明亮的路,少年的步伐重新变得平稳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出了屋子。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突然发现卓丰道君还未离去,他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就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等到了演武场,这才发现周围竖起了几道禁制,而禁制中央,卓丰道君与温夷光打得有来有往,而周围则是围了一圈早起晨练的小弟子,这场面热闹极了。
这几层禁制是秋意泊埋在演武场下的,如今被温夷光升了起来,倒也能阻隔剑意,弟子们看个热闹不会伤了眼睛——就是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就他们二人的速度,弟子们眼中恐怕就是剑光咻——的一下过来了,又咻——的一下过去了。
他在心下点头,温夷光是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话,你看这不是也给自己挣来了一场指点吗?他把卓丰道君扔给温夷光,也是这么个意思。
温夷光的剑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他天生就是为剑而生,自小勤修不辍,天赋犹在秋露黎之上。卓丰道君显然很看得上温夷光,许多剑招中都在引导温夷光。
秋意泊看得出来,突然又觉得有些郁闷,他算错了——倒也不是卓丰道君看不上秋露黎,而是昨天被他激了两句,心气不顺,出手自然不留情面。等与秋露黎战过一场,意犹未尽,再遇温夷光,温夷光熬过了开始的那一半,卓丰道君心气顺了,自然有心情来指点。
秋意泊抱臂看了起来,又看了一阵,见太阳上了枝头,便出声道:“要打换个地方打,弟子们要晨练了。”
温夷光瞬时收手,卓丰道君自然也不会做出偷袭的举动来,他正在兴头上,不由侧脸斥道:“你麓云山只有这一座演武场吗?!”
秋意泊和温夷光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是。”
麓云山就这么大,秋意泊修建的时候本就是作为炼器的本派修建的,这地火室肯定不止这几间,但演武场还真就这么一个了。其他山头上平台倒是有,就是没这么大的,而且也不是作为演武来用的,与其让弟子们过去,不如让他们两换个地方来得方便。
秋意泊眉间一动:“也罢,今日早课暂休一日。”
弟子们欢呼了起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衣襟往回走,竟然是真的不管了,弟子们还在七嘴八舌谢秋意泊,忽地又听他说:“既然喜欢看比剑,回头一人交一篇心得上来。”
周围顿时又哀嚎声一片。
被秋意泊打搅了兴致,卓丰道君也无意在与温夷光继续比较下去,但是,温夷光这个人他确实是看得上,他颔首道:“你比秋长生强。”
温夷光牢牢记得自己的人设:“不敢与少爷比肩。”
卓丰道君沉默了一瞬,顿觉不值,他怒道:“你这般的剑修,到底是欠了什么恩情,才与那等纨绔做侍卫?!你且说说看!若是能还,我替你还了就是!”
不光是一个绝世的剑修,更是一个即将突破炼虚合道境界的剑修!
温夷光很是含蓄地说:“多谢道君……教养之恩,不可不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还不了的意思,卓丰道君冷哼了一声,斥道:“迂腐!”
温夷光沉默不语,卓丰道君越看越是可惜,想到这等人才与人为仆,自己还奈何不得,顿时甩袖而走,眼不见为净。
临走时,温夷光听到了一句话:“你可来寻我切磋。”
温夷光颔首,道:“多谢道君。”
又是半月过去,天气也正式入了冬。
一群小弟子磨磨蹭蹭的交了心得,一个个哀鸿遍野,秋意泊说收心得,那是真的会认真看,他一篇篇看过去,还真被他看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他把那些玉简给温夷光看,温夷光扫了一眼,又看秋意泊,果然见秋意泊在那儿哀叹人间不值得。
“我辛辛苦苦教了十年,要是写炼器心得有这一半,我都觉得我能死而瞑目了!”秋意泊随手将剩下的玉简一扔,向后仰去,他抬腿踩在了桌沿,椅腿一晃一晃地点着地面:“难道真是天不让我如意?”
“如何?”温夷光从中挑起一枚玉简。
这一枚玉简写得最有真意。
秋意泊想了想:“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温夷光颔首,两人随着玉简上留下的灵力便去寻人,此时正值午夜,满目清雪皎光,美不胜收,而在雪地上有一个少年人,他一手拿着一根树枝,随着飞雪练习着剑招。
他一招一式皆是平稳柔缓,随着他的舞动,周围飞雪渐起,围绕着他飞舞,一开始轻盈若蝶,转而飞雪成瀑,灿光流溢,如银河倾泻,美不胜收。
秋意泊与温夷光皆不作声,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看了许久,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霜怀的剑意。”
“露黎的剑意。”
少年回过身来,面上有一白绸掩目,正是那日为剑意所伤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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