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后,还有两天的休假时间。
最近流传长安关于男女十八岁结婚的策令,在长安引起轩然大波。
即便有做解释,但依然有褒有贬。
自古以来,就没有十八岁以上结婚例子。
虽《周礼》上规定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但实际上没有这么搞的。
历朝历代,统治者为增加人口,往往年龄至未嫁娶,有严格的措施。
在春秋诸国,有罪其父母的严酷法令。
汉代女子十五岁未嫁人,罚五倍的税。
晋代比较狠,女子十七未嫁,官府直接找一个大龄光棍强行婚娶。
以后的南北朝为恢复人口,也是不择手段。
有大臣劝李瑄考虑策令,但李瑄怼他们“用乱世衡量盛世”。
有臣子觉得这样会让青壮在以后的几年内大幅度缩减,不利于国家。
这李瑄当然知道,他只能在颁布法令的时候,鼓励已嫁妇者多生育。
有此家庭,常平仓会免去利率。
一项大的改革,都会有阵痛。
许多人只会看重自己的私利,他们不考虑将来,只看现在自己利益受损。
任何时代都会一样。
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
一旦有推行的决心,就要雷厉风行。瞻前顾后,只会顾此失彼。
看到李瑄的决心后,许多大臣摇头离去。
只是一开始,李瑄就与大多数文武大臣形同陌路。
李瑄在家中,除了大臣拜访他以外,还有许多即将参加科举的文人士子,争先向他献诗歌,以及各种文赋作品。
此举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行卷”。
文人士子通过向达官贵人献出自己以往的得意作品,打响名气,为科举铺设一条通畅的道路。
每当科举的时候,士人往往会在酒馆茶肆聚集,吟诗作赋,结识同伴。
这也是打响名气的一种方式。
因为大唐的科举,非但不糊名,主考官还依靠考生平日里的名气和声誉,来作为阅卷评分的主要参考。
也就是说,考生平时所作诗文的流传度与知名度,以及声誉的好坏,决定了是否能够被主考官录取。
这里面水很深,操作空间很大。
有的时候,单论成绩,本就该中进士,但就是因为名气小,或者没有达官贵人的推崇,所以与进士无缘。
若与礼部侍郎私下有一定关系,在不糊名的制度下,想不考中进士都难。
比如天宝二年的科举,就出现著名的考场舞弊事件。
天宝二年,李林甫领吏部尚书,每日在政事堂,处理国家军政大事。
他把选事悉委于侍郎宋遥与苗晋卿。
此时御史中丞张倚深受李隆基宠信,宋遥与苗晋卿想巴结攀附,试图通过张倚受李隆基的赏识。
这一年科举应选者万计,入等者仅六十四人。
而状元竟然是张倚之子张奭,群议沸腾。
因为文武百官都知道张奭是什么货色,甚至比那个时候的李瑄还不如,是南曲青楼常客。
很明显,是苗晋卿、宋遥为巴结张倚,把他儿子给弄了个状元。
前蓟县令苏孝韫将此事告安禄山。安禄山找到机会入内言于玄宗,李隆基悉召数十位进士面试,张奭手持试纸,终日不成一字,交了白卷。
李隆基当场气炸毛了。把张倚赶出长安当太守,苗晋卿、宋遥也一并贬出去为官。
长安人现在称那次考试为“曳白”。
因为“行卷”由来已久。
将卷纸上的名字糊住,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困难。
会受到公卿、士族的强烈反对。
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每年大部分进士,都是由公卿造势,或者士族出身。
贫寒士族除非才华不得了,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否则在科举中劣势很大。
但李瑄觉得,把试卷上糊名很有必要。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让天下文人士子,心灰意冷的机会。
这样他糊名的时候,不仅会有平民寒门支撑,还有一部分士人支持。
他不打算插手今年的科举,是希望李林甫把那件事情搞出来,震惊天下的文人士子。
对于向他行卷的士人,李瑄只是对他们勉励几句,不做承诺。
管他们出去如何吹嘘。
“七郎,有大事发生。”
又一日,李瑄在房屋中看古籍的时候,身为京兆少尹的李琦跑进来向李瑄说道。
“三兄,是为何事?”
李瑄问李琦。
李琦身为京兆少尹,长安许多消息他第一时间知晓。
“有官吏向京兆府举报一个叫史敬忠的还俗僧人在杨慎矜家中论图谶之道,妖言惑众。”
“京兆尹立刻派人将史敬忠捉住,关入京兆尹大牢审讯。”
李琦将这件事情告知李瑄。
众所周知,杨慎矜是李瑄的人,上次跟着李瑄一起整李林甫,把李林甫在三司的鹰犬剔除一空。
“杨慎矜还未将史敬忠赶走,他脑子被门挤了吗?”
李瑄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一皱。
去年他一再提醒,史敬忠妖言惑众,图谶之术不可信。
李瑄看着杨慎矜一副空改前非的模样,以为他会将史敬忠驱逐出长安。
此真是取死之道。
“七郎,要不要我吩咐人把史敬忠……”
李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准备把史敬忠这妖僧干掉,死无对证。
“三兄,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要想了。再说,你是京兆少尹,史敬忠死在京兆尹的大牢中,不是让人怀疑吗?”
李瑄郑重向李琦说道。
他一向不支持遇到事情就杀人灭口的行径。
为一个杨慎矜,败坏他的名声也不值得。
图谶,是圣人最忌讳的事情。史敬忠被逮捕,他搞的一系列事情很难瞒住。
因为史敬忠这家伙一直喊着天下大乱。
这谁能忍得了?
“七郎,百官皆认为杨慎矜是你的人,如果杨慎矜被冠以大罪,是否会牵连你呢?”
李琦担心这一点。
“不必担心。杨慎矜哪怕是弥天大罪,也牵连不到我。看看李林甫这几年犯下的错误还少吗?他不是还在宰相的位置上?”
李瑄笑了笑。
李隆基一旦宠信一个人,就会没有节制。
历史上的王??是李隆基的宠臣,王??是杨慎矜的晚辈。
当李隆基知道杨慎矜与史敬忠交往甚密以后,告知王??以后不要和杨慎矜这个亲戚来往。
所以李瑄并不觉得杨慎矜会牵连他。
因为杨慎矜是李林甫提拔的,李瑄只是和杨慎矜恪尽职守地办理一件案子。
其余没有一次私下会面!
如果这都算有关系,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早就下地府了。
世人之所以杨慎矜是李瑄的人,皆是因为杨慎矜突然背叛李林甫,给予李林甫沉重打击。
就算李瑄真被杨慎矜牵连进来,李隆基也会袒护他。
“对了,是谁告发的杨慎矜!”
李瑄忽然想起这点,向李琦询问道。
“是刑部侍郎萧隐之告发。”
李琦向李瑄回答道。
“身为刑部侍郎,为何不亲自去抓,还假借京兆府之手。”
李瑄和萧隐之不熟悉。
由于刑部尚书裴宽是宰相,而刑部只有一名侍郎,所以萧隐之主事刑部。
一般情况下,每一部有两名侍郎。
“七郎,京兆尹韩朝宗近日疏远我!之前我们十分友善!”
李琦的话很明了,因为李瑄回来闹的动静,使韩朝宗改变态度。
韩朝宗是李适之调回长安的,看似是忘恩负义的举动。
实际上在李适之名气一般的时候,韩朝宗先上书推荐李适之为秦州都督。
现李适之罢相,韩朝宗不买李瑄的账很正常。
韩朝宗就是这种刻板的官吏。
“三兄,不必去管韩朝宗,做好自己的事情。”
韩朝宗只是京兆尹,威胁不到他。
杨慎矜自取灭亡,让李瑄非常生气。
因为杨慎矜让他左右为难,变法在即,文武百官认为杨慎矜依附李瑄,如果李瑄不帮杨慎矜说好话,那些想跟着李瑄干的文武大臣,难免寒心。
“李帅,有青衣奴仆在门外塞一封信件,说是给您的!”
就在这时,罗兴拿着一封信件进入屋内。
李瑄打开信件,看到是杨慎矜求救信后,冷哼一声:“他还知道不方便来宋国公府找我?”
李琦也知道这是杨慎矜的信件。
如果此时杨慎矜来找李瑄,是给李瑄找麻烦。
李瑄仔细观看信件。
杨慎矜在得知史敬忠被官府抓起来后,害怕极了。
因为他与史敬忠的事情被抖出后,他有家破人亡的风险。
杨慎矜向李瑄解释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请李瑄在圣人面前为他说请。
“这个杨慎矜,他与妖僧史敬忠厮混在一起,东窗事发了,找我来其说请?”
“少陵原上父亲坟墓旁的草人流血?所以就把史敬忠又找回来祈福。杨慎矜是猪脑子吗?竟然相信草人流血这种说法?”
李瑄罕见的发怒。
他突然想起来,历史上好像有玄奇的记载,杨慎矜的父亲杨崇礼坟墓区域草人流血。
但李瑄不信这么玄奇的事情。
要么是草人上因意外什么野兽的血液沾染上,要么就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一定是这个史敬忠故弄玄虚,将牲畜血液弄到草人上,又故意让信奉此道的杨慎矜得知。杨慎矜不得已请史敬忠去祈福。史敬忠也因此赚杨慎矜钱财。”
李瑄笃定史敬忠是骗钱骗色的妖僧。
古今妖人将达官贵人耍得团团转的例子可是不少。
这类人依靠“玄奇”和小把戏,游走在达官贵人之间,骗财骗色。
他们无一例外,都掌握一定道、佛、易等理论知识,且有着三寸不烂之舌。
“三兄,去审讯史敬忠,让他承认在杨崇礼的坟前草人上泼洒血液,用以迷惑大臣。”
李瑄向李琦说道。
“七郎,如果史敬忠不承认呢?”
李琦向李瑄反问。
“告诉史敬忠,如果他言图谶,必死无疑。承认他做过此事,或能保住一命。”
李瑄向李琦回答道。历史上的史敬忠也没嘴硬到最后。
如果史敬忠以此骗杨慎矜钱财,李隆基最多训斥一顿看杨慎矜。
前提是杨慎矜能兜住。
兜不住就没办法了。
历史上杨慎矜的下属,杨慎矜兄弟、姻亲,都被李林甫的爪牙一顿狠收拾,杨慎矜也被陷害。
“好!不过我只是京兆府的少尹,韩朝宗或会阻止我,也许他们现正在审讯史敬忠。”
李琦向李瑄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韩朝宗干了三年多的京兆尹,威望深厚。
“告诉韩朝宗,听信战争的流言蜚语,在终南山修建房屋,这样的事情对吗?”
李瑄有手段拿捏韩朝宗。
韩朝宗其实和杨慎矜差不多,也是一个信奉“玄学”的人,或者此时大多数人都对“预言”深信不疑。
历史上韩朝宗被贬主要是因为听信战争流言,在终南山上造房屋,准备在战争来临的时候避难。
可想而知李隆基的恼怒。
因为蝴蝶效应,韩朝宗现在好好的,说明还没人告发他。
李瑄相信韩朝宗一定干过这样的事情。
就像杨慎矜作茧自缚一样。
杨慎矜不仅主事御史台,还兼任太府卿,是李隆基眼中管理府库的能手。
这种基因传自他的父亲杨崇礼。
因为杨崇礼为李隆基管理太府二十多年。
以至于太府卿的位置,成为杨家的祖传官职。
不论杨慎矜怎么变迁,太府卿的位置不变。
可杨慎矜做出最让人难以容忍的事情。
李琦虽疑惑,但他是照李瑄的吩咐去做。
李适之吩咐他们兄弟,朝堂上一切事情都要听弟弟的安排。
李琦离开后,李瑄气定神闲,继续看书。
“李帅,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杨钊求见。”
亲卫又向李瑄禀告道。
“让他进来。”
平时杨钊一直跑到李林甫府邸拍马屁,现在却来宋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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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放下书,去往前厅。
“拜见天水王!”
杨钊一到前厅,就向李瑄拜见,毕恭毕敬。
“免礼!杨度支随意看座。”
李瑄让杨钊起身,心想着难道他知道杨慎矜惹上大麻烦了?
不应该啊!
除非杨钊在京兆府有眼线。
“以天水王的尊贵,却屈尊在如此小的宅院中。那李林甫能力和地位皆不如您,却享受如宫殿一样的府邸,光是他府邸中嘉猷观,就比宋国公府庞大。”
杨钊一入座,就口无遮拦地贬低李林甫,来抬高李瑄。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投机取巧用到极致。
“别这么说,我只是御史大夫,怎么能和首席宰相比较呢?”
李瑄太了解杨钊了,但他还是顺着杨钊的话说下去。
“您携带诸葛亮剑,掌天下大半的兵马,朝堂上人人佩服您的功绩。李林甫连采访使都不能推荐,策令无法通过三司去实施,哪还有首席宰相的风范?您不久以后,必能取代他。”
杨钊继续向李瑄说道,这话要是被李林甫听到,必定会拍死杨钊。
但杨钊见堂中只有他和李瑄二人,哪怕骂李林甫祖宗十八代,李林甫也不可能知晓。
杨钊能拿捏人的心理,通过这种出言不逊的话,让人觉得杨钊是“自己人”。
他是一个投机者,只要能让他往上爬,他会放下一切礼义廉耻。
李瑄要施展影响天下的政令,看似遭到大臣们的非议和反对。
但杨钊看到的是李瑄对圣人的影响力。
只要李瑄在圣人面前为他说一句好话,他就能飞黄腾达。
“度支郎”虽尊贵,但远远无法满足杨钊的胃口。
“如果有一天我取代他,那些明智的人,也能得到紫色的衣袍。”
李瑄好像不装了,若有所指地说道。
如果他能成为首席宰相,那些最先投靠他的人,能得到三品的官职。
“之前常去李林甫府,只是迫不得已。从今以后,洗心革面为天水王做事,为天水王赴汤蹈火!”
杨钊起身向李瑄一拜,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嗯!还未问杨支度因何事而来?”
杨钊什么算计,李瑄一清二楚,但他没点破。
对他来说,杨钊有利用价值。
将杨钊扶起来后,李瑄向杨钊问道。
杨钊一愣,他就是来拍李瑄马屁的,哪有什么事情。
这两年他不是在拍杨氏姐妹的马屁,就是在李林甫府上问候,亦或者高力士在府中的时候去排队送礼。
不过杨钊是机灵人,他眼睛一转,向李瑄说道:“下官除了想拜见您外,是想向您告发一个奸诈的小人。”
“何人?”
李瑄本就随口一问,这下来了兴趣。
“吉温!去年冬天的时候,京城发生杜有邻案,杜有邻本与案子无关,但吉温与柳绩串联,坐实杜有邻交构东宫。下官怀疑是李林甫指示吉温。”
杨钊为了向李瑄表忠心,把这件事情抖了出来。
吉温受李林甫之托,负责审讯杜有邻和柳绩。
李林甫指使吉温几乎没什么争议,就看能否找到证据。
杜有邻被杖毙,柳绩被流放。
只要将柳绩找回来重新审讯,就可水落石出,还杜有邻一个清白。
对李林甫的打击是致命的。
“不过下官听说柳绩受杖责后流放,死于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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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看出李瑄的想法,将得到的消息告知李瑄。
或许是李林甫不想留下把柄,把柳绩给干掉了。
“请杨度支去通知杨慎矜,将吉温抓起来审问……”
李瑄脸色一黑,不过他转而想到这一点。
他知道萧隐之等大臣去李林甫的府邸。杨慎矜被搞,和李林甫脱不了干系。
让杨慎矜将吉温拖下水,审讯一番吉温,给李林甫上点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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