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被动通神不同,并无浓雾缭绕。
眼前依旧是大雄宝殿,威严空旷,砖石木雕极尽繁琐,但大殿之中却空无一人。
包括住持明珠在内的和尚,全都消失不见。
然而,大殿内却一点也不冷清。
那尊释迦摩尼成道相,依旧是双目流血,但佛像此时却好似活了过来,伴着轰隆隆的声音,扭头看向周围。
而在其身旁,还有两尊菩萨像。
一个头顶结有五髻,手持宝剑,骑着青狮。
一个头戴宝冠,手持莲,骑着六牙白象。
正是文殊与普贤菩萨。
在他们外围还有十八罗汉。
这些神佛,都是雕塑肉身,但却好似都活了过来,看到他后纷纷低头注视。
即便李衍胆大,见此情形也是心中一颤,连忙拱手,但想要说话,却发现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于这种情况,李衍早已熟悉。
这些,都是泥塑的佛陀菩萨。
他们在人间被供奉,香火愿力凝结,或许与真正的佛陀有所联系,勉强算是分身,仍属于地祇。
真正远在天上的神佛,始终遵守着《天条》约束,基本不会干预插手凡间之事。
而这些地祇,也有某些限制,无法直接与言语交流,只能用各种幻象予以提示。
他见过唯一例外的,就是云中君神阙。
在湖边神祭时,那座神阙似乎隐于云雷之中,变化不定,但吕三却能从里面拿到东西,好像虚与实的界限产生了模糊。
这种情况,让李衍至今想不明白。
眼前所见景象,说明刘纲秘传的法门已经成功,但这一举动也有些危险,象征着进入鬼神领地。
若非手持勾牒,代表阴司冥府,这里又是玄门正教坛场,他可不会轻易施展。
那些阴邪之地的鬼神,绝对会立刻攻击。
果然,满殿佛陀菩萨虽注视着他,却并未产生敌意,而是齐齐抬头,看向大殿上空。
李衍也抬头观看。
只见大雄宝殿上方,佛光裹着云雾变化缭绕,好似滚滚河流,看模样竟有些熟悉。
李衍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是附近山川水脉图!
那最为粗大的,无疑就是长江,较小一些的是汉水等支流,更为细小凌乱的则是周围河流。
在长江两岸,一龟一蛇隔岸相对。
它们的身上,已出现点点黑斑,摇头晃脑,虽发不出半点声响,却好似在扭动嘶吼…
而在远处,一头白虎被山脉压着,周身漆黑阴气翻涌,眼中红芒四射,显得妖异逼人…
更远的地方,同样有一只火鸟深埋地下,蜷曲着身子,似乎还在沉睡中,但周身点点火星,已然升腾而起,好似火堆燃烧…
看来这四象就是关键。
但如今又处于不同的状态…
就在李衍思索之时,满殿神佛菩萨又缓缓低头,诸多幻象好似玻璃般破裂。
李衍只觉眼前一黑。
再睁眼,又是满殿烛火,香火味浓郁扑鼻。
住持明珠和几位大和尚仍盘坐在蒲团上,他们的气势与大雄宝殿相连,明显是在守护。
“小施主看到了什么?”
见李衍苏醒,住持明珠连忙询问。
“我看到四象所在方位…”
李衍不敢怠慢,将所见细细讲述。
住持明珠听罢若有所思,随后扭头看向一位年迈的老僧,“看来与风水地脉有关,通海师兄,你善于此道,可看出什么?”
那老僧眼皮微抬,对着殿外开口道:“澄觉,你进来一下。”
“是,师伯。”
守在外面的澄觉连忙进入大雄宝殿。
这老和尚开口询问道:“老僧记得你汇报时,说汉阳城中徐家班,有人配合盗墓贼掘了不少大墓,里面都丢失了什么?”
澄觉回道:“所有墓穴都被破坏,但弟子找人一一核对,发现所有墓穴的棺木与砖石,还有冥器全部被盗走。”
老和尚听罢,似乎并不意外,对着众人开口道:“如果贫僧没猜错,龟蛇盘于江畔,代表龟蛇二山。”
“百年前江相派一位大师前来,观此地风水,说是‘一唱千和’,‘山龙齐鸣’之局。”
“一唱千和,说的是长江为主,云梦千湖环绕,因此‘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地脉之势重水而不重山…”
“山龙齐鸣,便指的是龟山与蛇山。此地水脉起于长江与汉水交会之处,终于天兴乡区域,其中龟蛇二山便是关窍。”
“龟山把守西北门户,蛇山于东南呼应,呈现‘天门开,地户闭’之景象,又暗示真武荡魔大帝麾下龟蛇二将守护,因此三镇得以安宁。”
“而龟山蛇山二神锁江收窄留聚,恰似宝瓶,鹦鹉洲码头得气,故而繁荣…”
这老和尚确实精通风水,听其一说,李衍便对此地格局有了大致印象。
怪不得,此地千年后仍旧繁荣。
老和尚继续说道:“龟蛇二山乃此地风水关窍,故有晴川与黄鹤二楼隔岸相望,镇压气运,那些妖人应该是在山中暗自动了手脚,借墓穴厌胜之物,扰动龟蛇二神。”
主持明珠若有所思,“师兄判断应该没错,但那白虎与朱雀二象又当何解?”
老和尚让人取来附近山川地域图,对着李衍开口道:“小施主,可否帮老僧指出方位?”
李衍打量这山川图,果然与幻象中所见一模一样,便指向两个区域,“此地白虎被山脉所镇,这里有朱雀沉睡。”
老和尚一看,点头道:“这里是蛮王墓,汉时为江夏蛮活动区域,屡次起兵反叛。”
“传闻巴人之祖先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因此巴人以白虎为图腾,江夏蛮亦是如此。蛮王墓中应该有些古怪。”
“那朱雀映照之地,便是西周古矿坑,或许与古楚有关,老僧也看不出蹊跷。”
“如今看来,妖人是要借四象之变,扰动地脉,到时地龙翻身,水龙肆虐,酿成大劫!”
“原来如此!”
主持明珠闻言,额头也是冒出冷汗,“我宝通禅寺也位于地脉关窍之上,因此佛像示警,若让这些妖人成功,便是泼天大祸。”
“澄觉,点齐人马,与本座连夜进城,向武昌王汇报此事,切不可让妖人得逞!”
“是,主持!”
澄觉这段时间也是憋屈的很,眼下终于弄清敌人图谋,眼中火气难以压制。
铛铛铛!
很快,宝通禅寺钟声响起,众多武僧汇聚。
而李衍也是松了口气。
地龙翻身是地震,水龙肆虐是水患,若这两样同时出现,那场景想想就不让人不寒而栗。
汉阳、汉口、武昌三城,怕是都会毁于一旦。大雄宝殿内,一名老僧叹道:“此地为九省通衢,一旦出事,朝廷必雪上加霜,西南那边的战事也会出现波折,祸及神州气运。”
“如此丧心病狂,背后之人留不得!”
说罢,又看向李衍,“多谢小友示警,若是稍迟几步让妖人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小友功德无量,我等地有厚报。”
李衍拱手道:“在下只是恰逢其会,大义所在,无需报酬。”
老僧抚须点头,看向李衍的眼神也慈祥许多,“善因必有善果,玄门修功德自有原因。”
“此事平息后,小友再来大雄宝殿,或许大有收获。”
这话说得隐秘,但李衍却不是傻子,扭头看了眼那高耸佛像,心中生出一丝好奇。
…………
妖人图谋显现,佛门的力量也终于爆发。
宝通禅寺内,众多武僧汇聚,点燃火把如龙,连夜向着武昌城而去。
执法堂自然有迅速传信之法,几只夜枭破空而出,飞向三城所在。
此时已过子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但很快,三个城市的寂静就被打破。
三城衙门、都尉司、执法堂全部出动,整个城市一片喧嚣,火光马蹄声不断。
那伙设局的蜂门骗子,还有暗中相助的官吏,全都被连夜抓住。
以前留着他们,皆因要引出幕后黑手。
但如今知悉其阴谋,自然无需留着。
与此同时,武昌卫所的众多士兵,也连夜出发,围住龟蛇二山,到处搜查。
而李衍,也跟着明珠住持等人回到了武昌城。
此时城门早已开启,武昌府衙的巡官们,就在城外等待,见状连忙迎了上来,“见过明珠主持,王爷和巡抚大人都在府衙等待。”
“嗯。”
明珠住持此时也是面色严肃,带着宝通禅寺武僧,前往府衙方向。
而李衍进城后,则拱手向众人告辞,“诸位,在下还有差事,要护着田家,就此告辞。”
这么多的力量已经发动,他跟着前往也没大用,还不如回去,以免兵荒马乱,那边出事。
大和尚澄觉沉思了一下,“虽然妖人阴谋已弄清,但为何图谋田家,尚不清楚。”
“慧德,你带几个人跟着李少侠,护着田家众人,可持我手令,便宜行事。”
“是,师兄!”
几名武僧立刻拱手,离开队伍。
李衍见状,微笑道:“多谢大师。”
有这几个武僧,他也能腾出手来,许多麻烦也能解决,再无需如此束手束脚。
早点完事,他们也能轻松许多。
互相道别后,李衍便带着几名武僧前往商会。
商会之中,同样是灯火辉煌。
鄂州商会的力量自然不小,而且和朝廷关系不浅,这种时候,自然也要尽一份力。
来到商会门口,这里的人似乎早已接到消息,派了一名管事在外迎接。
这管事一袭儒袍,留有三缕长须,说话气质儒雅,拱手微笑道:“李少侠,在下程誉,奉会长之命在此迎接,若有需要可随时差遣。”
此人李衍见过,正是吴鸿林心腹。
显然这鄂州商会会长消息十分灵通,说不定情报刚传到武昌城的时候,便已知晓。
恐怕此刻,也在府衙商议。
“有劳了。”
李衍拱手道谢,便在其带领下来到商会后方一座小院,里面正是田员外一家人。
此外,商会还派了一些好手在外守护。
李衍见状,心中踏实了不少。
他虽道行武力进展神速,但也知道这天下之大,高手众多,因此很多时候,都要借势而为。
如今局面算是彻底打开。
这么大的动静,田员外一家自然早已惊醒,正待在院中忐忑不安,见李衍归来,连忙迎了上来。
“李少侠,出了什么事?”
田员外额头冒汗,心中满是惶恐。
这么大的阵仗,他还是头一回见。
李衍请跟来的武僧们在外守护,进屋后才开口道:“在宝通禅寺发现了一些事,妖人确实有大图谋,一旦成功,便是塌天大祸。”
“此事我不能乱说,但田员外放心,给你们设局的那些个江湖骗子,都已被抓住。”
“无论汉阳府田宅,还是汉口你那三弟处,此刻都有人守护。”
“那就好,那就好。”
田员外闻言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么大动静,事情肯定不小,能够护着家人平安渡过劫难,就是幸事。
一旁的田炜则询问道:“李少侠,妖人图谋既然暴露,我家劫难是不是过了?”
“恐怕未必。”
李衍面色严肃,如实道:“妖人图谋甚是可怕,但在你田家身上却耗费如此精力,绝对非同小可。”
“你们再想想,到底还有什么蹊跷,不弄清原因,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
“这…”
田员外一家面面相觑,皆是皱眉苦思。
就在这时,田家老二忽然开口道:“大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你可曾记得?咱们初见周先生时的事?”
田员外点头道:“周先生是我等贵人,若没有他,田家还是窝在簸箕墩。”
田家老二犹豫了一下,“当时咱们不过帮人干了点活,周先生却如此帮衬,出事时还特意把咱们摘了出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田员外点头道:“确实,咱们兄弟说实话,真比不上那些精明之辈,当时有人嫉妒陷害,还被周先生给暗中处理了。”
“当时年轻,以为受到赏识,现在想起来,周先生对咱们确实好的过分。”
田家老二沉默了一下,“周先生有时说话的语气,莫名能让我想到爹。”
“我有次酒后失言,老三也说有这种感觉…”
田员外闻言呆立半晌,“这…老夫也有。”
李衍眼睛微眯,“那周先生,当时犯了何事?”
田员外苦笑道:“周先生监守自盗,弄走了王府宝库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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