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干跟张远等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了苦涩跟挣扎。
他们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们也没办法不心动,且不说能不能当官,就算只是个‘吏’,对家族而言,也算是逆天改命了,商人一直以来都是贱籍,虽可以通过经商挣得不少钱粮,但无权无势,地方任何一个官吏,都能欺到头上。
徭役等也都是优先征发,服的还都是最苦最累的力役。
他们没想法是不可能的。
而且夏之白已承诺,会将他们手中人手全部吸纳,这又何尝不是给族人,都找了一份谋生的差事?
再则。
夏之白已下了通告。
以后寿州府、滁州府的盐市,都将尽归他手下。
他们本就竞争不过,但家族营生又必须要找到出路,至于从事其他的商业,的确可以,然夏之白前面也说了,涉及民生相关的商品,都会陆续纳入到朝廷管控,他们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动荡?
要是真能成为‘吏’,他们整个家族的命运,都会因此发生改变。
沉思良久。
罗干微红着脸,认真的问道:“夏大人,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我们这些贱籍的商人,真有资格为吏?大明律可是有明确写道,我们这些贱籍,是不准变更籍贯的。”
“还只能世世代代为贱籍。”
其他盐商也紧张的看着夏之白。
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太过震撼了。
容不得不谨慎。
夏之白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笑着道:“我夏之白向来重诺,既然敢夸下这个海口,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还记得我方才怎么说的吗?”
“过去工商业的那种野蛮生态注定会结束。”
“这并不算什么坏事。”
“因为取而代之的是商业彻底纳入朝廷的监管,这也意味着经商会越来越制度化规范化。”
“过去的商贾为贱籍,主要是商贾很难受到朝廷监管,偷税漏税严重,私下还各种为非作歹,强买强卖,若是朝廷不对商贾打压,岂不让商贾更加猖獗?”
“若是商贾跟百姓一般,都纳入到朝廷监管,自然也会在其他方面,给与一定的宽松。”
“不过我所说的‘吏’,跟你们认为的‘吏’有所区别。”
“在我看来。”
“京都盐铺的‘吏’,只能算作是‘事业编’,就是一门心思为搞钱,而想达到地方官府办事‘吏’的程度,则应该要达到‘行政编’的程度,即是成为布政司下大盐企的管事。”
“不过身份地位的确会有提高。”
“这我可以保证。”
罗干等人深深的望着夏之白,却是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这可是要将自己辛辛苦苦弄出的基业,全都拱手送人,这若是被骗了,可就真要输的干干净净,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他们不得不谨慎。
夏之白端起茶碗,颇有闲情的喝了一口,随后放下茶碗,淡淡道:“你们心有顾虑是应该的,我也并不会急着让伱们给我答复,若是你们不愿,我也会给你们另外的选择。”
“日后民生相关想挣钱只能挣辛苦钱。”
“你们应当也清楚。”
“京都盐铺只推广到了县一级,至于再下面一点的乡、里,京都盐铺并没推广到。”
“这部分市场,你们可以占据,只是日后只能从京都盐铺买盐了,不过若是需求量大,京都盐铺会给与一定的优惠,比市价要低上一点,来回捣腾,倒是能赚一些辛苦费。”
“除此之外。”
“便是我前面说的弄高附加值的商品。”
“弄一些具有特殊功效的食盐,这部分盐价格由你们自己决定。”
“能挣多少,全靠你们能说动多少人。”
“也全靠自己的本事。”
“要是在这方面也感到为难,那便要再等一等。”
“再等几个月,我在顺天府的铁矿将会正式投入生产,到时会生产一些新的农具、搬运工具,你们可继续做二道贩子,亦或者自己找人设计一些东西,让我手中的工匠帮忙打造,到时只需付工本费跟材料费就行。”
“选择并不算少。”
“而最终选择什么,由你们自己定。”
“不过你们也要尽快,我的时间很紧张,等几日便会启程去顺天府,到时也会开始着手寿州、滁州盐场的建立,若在此之前,你们还没有给出明确答复,我便默认你们放弃,也会直接从附近百姓中雇佣人手。”
“京都盐铺的名声已经打响。”
“附近诸多府的百姓都希望京都盐铺的盐卖过去。”
“我作为大明官员,自当体恤百姓。”
“因而等不得,拖不得。”
“还请诸位见谅。”
夏之白朝几人拱手致歉。
罗干等人连忙回礼,低声道:“夏大人,可否给我们几日时间?这事关乎族里数十人今后的生计,我也实在不敢轻易下决断,唯有跟族中族老商议后,才敢回复大人。”
“望大人见谅。”
“望大人见谅。”张远等人也纷纷作揖。
夏之白笑着道:“自无不可。”
“我夏之白尊重你们做出的一切选择。”
“也绝不会对你们做的选择有任何的意见跟看法。”
“有些事,只是身在其位,又恰逢其时,不得不为之罢了。”
“也请诸位海涵。”
“天色已不早了,我就先行离开了。”
夏之白要通知的事,都已全部告知了,继续待在茶楼,只会给罗干等人压力。
罗干等人连忙起身,恭送着夏之白离开。
等夏之白走远,彻底不见了身影,罗干等人才重新坐下去,脸上挂满了茫然跟不知所措,夏之白今天说的这些话,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也让他们一下意识到了差距之大。
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官员眼中就是个笑话,只要官府有想法,轻而易举就能碾碎。
就如京都盐铺的横空出世一样。
官府只要花点心思,他们直接是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官府已着手准备整顿商业了。
他们的处境已彻底变了。
张远回过神,望着四周惊魂未定的众人,道:“诸位,现在夏大人已经走了,你们谁来说说看,我们要怎么选?当真要去投靠夏大人?还是日后就安心挣个辛苦钱?”
“我现在完全没有头绪。”
张远一脸颓然。
整个人就像个泄气的皮球。
双眼无神,没精打采,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刺激。
其他人渐渐回过神来,脸上同样挂满了凝重,有人道:“张兄,你实在太高看我们了,我们现在同样心如乱麻,只是我实在不敢肯定,我们转投过去,真能当上‘吏’?改变我们一家老小的‘贱籍’?”
其他人眉头一皱。
夏之白的信誉的确很好。
但这种事并不是夏之白能担保的。
要是夏之白说的是假的,那他们可就真血本无归了。
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成果,全部拱手送人,还把自己落在了别人手中。
这可真就要沦为千古笑话了。
“罗兄,你怎么看?”张远看向罗干。
罗干在他们一众中,年岁最长,也最有城府,经历的事也最多。
罗干抚须,看向四周聚过来的目光,凝声道:“至于能否当官为吏,在我看来,可以为真,也可以为假,就要看我们敢不敢赌。”
“罗兄,你这是什么话?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怎么还赌上了?”
罗干深吸口气,面色严肃道:“我没有说错,就是赌,赌夏大人日后能不能扶摇直上,凭他一己之力将大明的户籍制改变,要是赌赢了,别说为吏,成为夏大人这样的‘商官’都行。”
“要是赌输了,自然就是假的了。”
“就像夏大人说的。”
“这是政治。”
“我之前听说过朝堂的一些事,朝堂官员政治争斗很厉害。”
“我们要是选择跟夏大人站在一起,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夏大人要是赢了,我们便能扶摇直上,别说是废掉贱籍,就算日后商人出仕为官都不在话下,但要是夏大人输了,凡是站在夏大人那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遭到清洗。”
“那时也只有一个下场。”
“就是死!”
“我们要赌的就是夏大人的前程。”
罗干的声音在包厢内传荡着,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听明白了罗干的话。
这是场豪赌。
他们拿自家族人的全部身家性命,去赌夏之白能把他的壮志实现,要是赌赢了,作为最早投靠的人,又岂会少的了好处?但要是赌输了,全家老小,只怕都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古时有吕不韦奇货可居。
现在他们却被迫面临了这样的选择。
诱惑很大。
但风险同样很高。
不过商人从古至今就不缺赌徒。
只要回报足够大,哪怕有被砍头的风险,依旧会有商人前仆后继。
这是商人趋利的本能天性。
罗干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第一次感到抉择这么难做,他不知道夏之白能不能成,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样的豪赌,在他的人生中注定不可能再有了。
赌。
还是不赌。
在挣扎了许久后,终于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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