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朱元璋怒目而视。
夏之白前面说的,他虽然听着不顺耳,但也知道是事实,但指责他没有教好朱标,这是朱元璋怎么都接受不了的,朱标是他亲自指导教育的,也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储君。
岂能容外人论高低?!
朱元璋冷哼一声,也是来了脾气,寒声道:“咱怎么教儿子还用不着你来说。”
“而且咱对标儿还不好?”
“咱刚称帝,将将标儿立为了皇太子,更是亲自选拔功勋道德老成者兼领东宫,辅导太子,历朝历代,谁家太子得到过这般器重跟信任?”
“咱在宫中特设大本堂,贮藏各种古今图书,让诸名儒轮班为太子讲课,并挑选国子监学生国琦、王璞、张杰等十多个才俊青年伴读,咱自己是苦出身,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因而早早便告诉老大。”
“他将来是要治国管事的。”
“而咱对他的教育,最要求的是正心。”
“心一正,那万事就办得。”
“心不正,诸欲交攻,那就要不得。”
“咱不喜儒家那咬文嚼字,一而再的告诫他,要实学教导,不用学那些记诵辞章,因为一无好处。”
“咱有半点害他?”
“咱除了每日让太子诵习儒家经典,还专门选了一批德行高雅的端人正士,像是梁贞、王仪等人太子宾客,还有秦庸、卢德明、张昌等人为太子谕德,咱为的是什么?”
“就是让他们把‘帝王之道,礼乐之教,和往古成败之迹,民间稼穑之事’,朝夕向太子讲授。”
“除了这些,咱更是时常以自身的经历训导太子,咱就是要让他明白咱大明建国不易,创业不易,咱就是要让他明白,守成的艰辛,咱哪错了?”
“若非咱这么尽心教导,咱家老大只怕早就染上了纨绔之习。”
“你在天下是走了不少,也见了不少。”
“那你就理应看到,多少人一旦沾了势,得了权,富贵了,后面的子弟荒唐成什么样子,就不说远了,那徐达的几个儿子,常遇春的儿子,谁家没纨绔子弟?但咱就是没让老大沾惹上半分纨绔习性。”
“咱为了太子能早点理政,洪武十年,就让太子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而咱对太子的要求只有几点。”
“一是仁,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二是明,能明才不会惑于奸佞;三是勤,只有勤勤恳恳,才不会溺于安逸;四是断,有决断,便不致牵于文法。”
“咱自己当上皇帝以来,从没偷过懒,一切事务,都惟恐处理得有毫发不当,有负上天付托,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大半夜才安息,一天睡觉不到两三个时辰,咱没想让太子这也学咱。”
“咱要的只是让太子学咱如何治国理政。”
“咱没错!”
朱元璋声若洪钟。
震的整座大殿都嗡鸣作响。
他其他的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在朱标着,他不可能让退半步。
他就是没错。
任谁说都没有用。
他对朱标的重视,就是历朝历代之最,也是教育的最好的,而今的朱标,正是在他英明神武的指导下,才能不沾惹上半分陋习,而且举朝都有名望。
夏之白摇头。
他不卑不亢的看着朱元璋,一步都不让,道:“陛下认为让太子学陛下,照着陛下的想法办,才能保得住天下。”
“但臣早年听过这么一句话。”
“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这些年太子从学习并协助陛下处理日常政务中,就没少提出希望实行‘宽通平易之政’,但最终结果如何?都为陛下驳斥回去了,陛下什么都为殿下规划好了,唯独没有规划好殿下的出身。”
“殿下不是陛下这样的穷苦出身。”
“他不是昔日的农夫之子,而是一出生便是朱大帅之子。”
“陛下指导的一切,指导的不是太子,而是昔日年少家贫,困苦的幼年自己。”
“在陛下的眼中,他不是太子,而是曾经的自己。”
“陛下没少说自己年少穷困潦倒,没有机会读书,甚至很希望自己年少也能得到如今的优待,那样状态下的陛下,认为能够做到比现在多得多的事,因而陛下把自己的想法,都强加到了太子头上。”
“但太子不是陛下。”
“就算再沿袭着陛下憧憬的学习之路。”
“而在意趣之路上,终究是难跟陛下同行一道。”
“臣不否认陛下的很多做法是对的,也有自己的道理,但一个人如没有经过风雨的考验,没有经历挫折的教育,仅凭读的几本书,听君一席话,就确立自己的志向,那这样的人无疑是悲哀的。”
“遇到新的问题跟麻烦时,当真能继续坚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若是任由发展下去,或许有一天太子不会再对陛下做出的决定有反对,那不是太子懂了。”
“而是太子‘死’了!”
“而太子之‘死’,陛下要承担大半的责任。”
夏之白叹息一声。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元璋,幽然道:“如今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大诰》,在民间已越来越薄,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太子,也越来越沉默,或许陛下会成为赢的人。”
“只是我敢断定,陛下的脸上不会有笑容。”
“政治这条路上,从来都是孤独前行的。”
“长期的斗争会耗尽心力,这一路上,会失去嬉笑怒骂的冤家,也会失去肝胆相照的兄弟,也会失去自己敬重的夫子谋士,当然也失去了曾经的青春、生命力,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赤诚。”
“到最后留下的只有疲倦的身体。”
“等胜利真的来临时,陛下或许只想躺在长椅上,静静的闭会儿眼。”
“这或许是无法避免的现象。”
“只是.”
“臣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便是陛下可有想过,陛下最终能给天下留下什么。”
“是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国家体制,还是意欲教化世人的《大诰》,亦或者是自己悉心教导的‘似帝’储君,亦或者是留下太祖性格多疑、专短,迷恋权力、事必躬亲的评价,亦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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