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来之前陈孟和唐志勇并没有对唐楸说些别的什么,太深奥的东西小朋友现在也听不懂。只说是今天带他到栗子哥哥家里找栗子哥哥玩玩。
栗子哥哥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此时的小家伙隐约能感觉到。但是对于要怎么哄心情不太好的小伙伴,唐楸自觉还不是很有经验。
于是在被栗子哥哥牵着手带进卧室后,小家伙先是熟稔的自己爬到距离傅洵座位不远的一个小沙发上坐下,然后左右看了看拍拍小手问:“栗子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傅洵的表情空茫一瞬,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还站在那里的男孩开始试图回忆。
他昨天找到库房后,从库房里拿到想要的工具回来后,原本是想要先着手画图纸的。
可是后来画着画着,胸有成竹的图纸没有画出来,反而是整个人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画了一张又一张的人像。
想到这里,傅洵在猛地回过神来,蹲下身拿起其中一张画废了的画纸,递给了小家伙,示意他在画画。
然后自己也又拿了一张仔细端详起来,试图辨认出他在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
可画纸上的人其他部位都画的好好的,唯独五官,却怎么看怎么模糊。
傅洵趴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这次清醒状态下试着又画了一次。
这一次凭着本能的感觉,隐约画出了女人的五官,可是就在画成的那一刻,傅洵再次端详了半晌,忽然伸手拿了一根红色的笔过来,影影绰绰、斑斑点点的红色在傅洵的描绘下逐渐遍布女人的衣着、面部。
直到后来,好不容易画清晰了的五官再次被大片的红色所覆盖。
傅洵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画完一张之后随手就想要拿过地上的其他画纸,想要继续用手中的红笔在上面涂鸦着。
这样的表现如果被屋外的傅弈看到了,怕是会立刻察觉到,此时傅洵的状况比刚刚还要差一些。
接受逝去的人早已不在,这对傅弈来说都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更何况是当时直面现场,还只是一个孩子的傅洵。
随着这一两年傅洵的状态有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而且越来越好。但依照他的心理医生的说法,也依旧是要循序渐进。
最好是等到哪一天,傅洵逐渐长大,让他自己逐渐的想起来,慢慢的描绘出曾经母亲的样子。这是一个孩子自己在与自己和解,被慢慢治愈的过程。
这在期间,丝毫心急不得。
傅弈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只是他也没想到,傅洵的恢复会进展的这么快。原本以他的生活习惯,是不太可能自己拿了钥匙,去一间一间的找什么东西的。
直到走进一间被保留下来的,满是母亲痕迹的房间。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直面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拍过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还被傅弈珍而重之的放在了桌子上。
就在傅洵笔下的红色线条越来越凌乱的时候,一旁的唐楸忽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原来在傅洵画画的时候,被栗子哥哥同样递了一张画纸的小家伙还以为栗子哥哥也要让他画。
于是小家伙也学着栗子哥哥的样子拿起了一支画笔,趴在茶几上对着画纸画了起来。
把终于画好了的画纸递给栗子哥哥看,“栗子哥哥,你看,楸楸画的。”
自觉画得很漂亮的小朋友把画递出去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好像想要栗子哥哥夸夸他。
傅洵的手一顿,接过小家伙递过来的画纸。
他刚刚递给小家伙的也是一张他之前画废了的画纸,上面只有一个背影的女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
接过画纸后的小家伙在女人的身后添上了大片的花草。
不是成人笔下那种静止写实的画风,而是唐楸幼儿园里的老师们教过的那种简笔画。
一朵小花有五朵花瓣,一根长长的线条充作花茎链接着泥土上两片整齐的绿色草叶。
小家伙甚至还在画纸的最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公公,太阳公公有着白白的胡子,以及和蔼的笑脸。
阳光洒下,走在花丛中的女人,与傅洵笔下那被大片大片红色侵染的身影有着截然不同的温暖。
唐楸甚至别出心裁的画了一片卡通样的稚气花瓣飘在了女人长长的头发上,也难怪小家伙对自己的这张画作这么满意,还专门拿给栗子哥哥看,想要栗子哥哥夸了。
傅洵拿着这张画,忽然觉得跟他昨晚看到的那张照片有些像。
感觉很像。
同样明快的色调,同样从最上方洒下的阳光。
男孩伸手点了点画中女人头发上的花瓣,小家伙看了看,解释起了自己的创作心路历程:“因为花瓣漂亮呀。阿姨也漂亮~”
小朋友看一个人漂不漂亮,往往是不看脸的,而是看整体的氛围感。
显然在傅洵的笔下,长长的头发,淡紫色的连衣裙,组合在一起的背影就是会让小朋友感觉是漂亮阿姨的程度。
漂亮…吗?
傅洵忽然回头看起自己画的那几张画。猩红的色彩把女人衬得有些阴冷甚至狰狞,远没有小家伙画得好。
他伸手想要擦拭掉上面的颜色,却只是把红色晕染的更加凌乱了些。
最后只能像个犯错了的孩子一样把这几张画纸藏在了身后。
接下来,傅洵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对小家伙这幅画的态度。
他在一张新的画纸上重新勾勒出女人的身影及五官轮廓,然后避开红色的笔,拿起一支颜色明快的画笔,试着往女人的脚下添了一朵蓝色的小花。
“这里也要画一朵。”被栗子哥哥拜托坐在一旁的小家伙试着给栗子哥哥提意见。
这是刚刚傅洵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傅洵点头,重新换了一支粉色的画笔,又画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粉色花丛。
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簇拥在女人身旁的粉色火烧云。
由细碎如星子的花朵们组成的火烧云。
等到傅洵画完之后,小家伙捧场的拍着手:“好漂亮。”
“栗子哥哥画的好看!”
“栗子哥哥怎么画的这么好看呀?”
在小家伙甜言蜜语的热情捧场下,傅洵看着自己的画作,甚至去找了个画框把画裱了起来。
这样整整画了一上午,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里面开始咕咕响了。
看到身旁小雪团子的动静,傅洵终于再次打开了门,牵着小家伙抬脚往厨房走去。
两个孩子依旧相处和谐的出来后,不仅是傅弈松了口气。都快趴门缝上注意房间里动静的唐志勇和陈孟夫妻也大松了一口气。
见小洵带着楸楸走到厨房里应该是要去找吃的的样子,傅弈在自家老爷子催促的眼神中,带着身后的少年,也就是傅洵小叔一起走进了傅洵的卧室里。
两人进去的时候轻手轻脚的生怕碰到房间里的一些东西,让回来的傅洵发现了。
先是傅洵小叔注意到了刚刚被小侄子藏起来的那一张画,轻手轻脚的把画展开,上面大片猩红的色彩让傅洵小叔这个已经快成年了的人都心里止不住的突突跳。
哪怕他也亲眼见过嫂子在医院抢救的样子,但却依旧被其中惊悚的画风冲击的下意识感觉到不适,并且有些毛骨悚然。
少年心中一惊,自家小侄子的情况在这里,导致他对于心理学的一些常识也略知一二。
也知道有时候心理医生判断一个人的心理状态,有时候就是从对方的画作入手的。
能画出来这种画风,难道是小侄子的心理情况又严重了?
面色凝重的把手里的画递给身旁的大哥,傅弈接过画,没有被画吓到。那画画得在怎么样,画的也是他的妻子,他永远不会被吓到。
但想到小洵的状态,也是感觉自己整个人猛地眩晕了一下。
直到那边傅洵小叔又有了发现,小声喊道:“哥,你过来看看,这也是小洵画得吗?!”
少年指着一张被裱好放在茶几上的画,画上面的颜色还没有完全干透,其他这么多张画的颜色都已经干了,能看出这应该是傅洵出屋前最后画的一张。
这张画与其他张比就明快了许多,看着画中脚踩着一片粉色‘火烧云’的女人,傅弈的心情堪称大起大落。
然后就又注意到了一张同样被画框裱起来的画。
这张画的笔触就稚嫩了很多,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画得。
而且上面的颜色已经干透了。能让人明显看出两张画风相差不大的画哪一张是画在前面,哪一张是画在后面的。
画也是有语言的。看着这满屋的画,以及与其他所有画都截然不同的两张被画框裱起来的画,傅弈知道,他把小唐楸请来家里做客是做对了。
他的画像是小天使画出来的那样,连带着小洵,在小家伙的感染下也慢慢变得平和了起来。
没有人不喜欢温暖柔和的存在。如果她还在的话,也一定会喜欢小唐楸。
傅弈想,也许妻子在最后时刻还在执着的用手捂着小洵的眼睛,直到最后濒临昏迷时才无力的落下,就是因为她不想最后给小洵留下的印象是泛着冰凉与血色的吧?
如果最后能选择的话,她想要给小洵留下的,一定也是像画上一样的印象。
永远的温暖,永远的美丽。
这样以后小洵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想起了妈妈,也不会感觉到害怕。因为伴随着她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与周围那遍布的花草与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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