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土地上的成千个城市、成千个房间、成千个肮脏的旅馆、成千个地窖中的数万人看来,科隆是个美丽的海市蜃楼。
它就那么存在于每个人的口口相传当中,以最美的姿态展现给乡间农作的人,如同早年间的传教士一般,将虚无的上帝与赎罪传播给众人,树立一个完美的形象,让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对于所有遭难、受苦、逃亡、陷入困境的人,认为科隆是个是值得赞美的陆地。让大家争先恐后地挤进这里。
科隆的顶端是开放的,无论是诸神的赐福,还是人类的喜乐,科隆的至美境界难以向外人描绘。
每天都有新鲜面孔加入,全是些朝气蓬勃、热情洋溢、傻乎乎的年轻人。
可来到这里以后,才会发现并非如此。
科隆就是个将穷人拉到台上的剧院,下城区是舞台,城里的一栋栋别墅是私人包间。隔着朦胧的灯光,下城区用滑稽的糗态博包厢中的老爷们一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愿意打赏几个硬币的,都算是仁慈的。
可即便这样,面对着那毫不掩饰的恶意,那倒在废墟当中奄奄一息的人,仍用一种微弱而柔顺的声音在说:
“我愿意呆在这。来世也愿意。因为科隆是个美丽的地方,只是我不幸运而已。”
但没有来世了,这人的大半身子被压扁,逐渐感受到灵魂的脱离,瞧见自己凄惨的死相,灵魂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个方向奔涌。
一路上,这灵魂瞧见了许多跟自己一样的灵魂,他们相视一笑,以为要升入心心念念的天堂。
忽然之间,他们看见远方有一个面目扭曲的绿眸恶鬼袭来,他肌肉如同缠绕的蛇蔓,皮肤上覆盖着厚厚的泥土,每个动作都透露着阴森的力量,好似来自地狱的死神,要与上帝争抢灵魂。
可这些灵魂还没来得及害怕,那恶鬼却直接略过他们,还漠然地嘟囔着:“没有天堂!没有天堂!那只是骗局!”
顶着雨水向前冲锋,格里安知道,前面就是他今夜第一个障碍,那些禁卫军驻扎的地方,那原本承载着他美好回忆的墙花废墟之上。
枪炮整齐排列,它们在暴雨中显得更加阴森。大炮的炮口在闪电的映衬下,如同死神的嘴巴,正对准他,等待着格里安的死亡。
轰轰轰——
炮火一次次拉响,火光照亮了他残破的脸庞,空洞右眼眶中的晶莹雨水不停反射着每一发炮弹造成的灾难。
烈焰四散,烟尘滚滚,地面的建筑物在炮火的轰击下纷纷倒塌,烟囱、屋顶、门窗、墙壁等物体被炸成片片飞溅的碎片。
轰轰轰——
无论远近,炮弹都像是在格里安耳边炸响,但他的脚步从未停歇。
理智,这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当它存在时,你会认为全世界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什么情爱,权力,未来,就好像被编写成册,规整摆放在大脑的沟壑中。可一旦它们不存在了,人就连思考是否理智的念头都没有了。
“再见!”
此刻,格里安朝着自己的生命前进,到达边界上,最后一次与动物的生存状态相邻,并处于与活着这状态告别之中。
枪炮近在咫尺,枪声不绝于耳,弹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鬼哭狼嚎一般。
“不要躲藏!”
格里安猛地停止奔跑,像一道人形闪电,在禁卫军的众目睽睽之下冲破雨幕,向上一跃。
“不会有上帝现身!因为——
“从一开始这里就是地狱!”
轰——
疾驰的“妖魔”如同脱缰的野马,迸发出火星,轰隆轰隆地撞向整齐排列开来的禁卫军,好似尖锐的钻头,刺入废墟当中。
一时间,混乱与惊恐弥漫开来,火光与夜色交织,血液与雨滴交织,那横穿废墟的沟壑中燃烧起暴雨都无法浇灭的大火,覆盖了格里安视野内的一切。
“哈——”
烟雾缭绕,格里安仿佛是那黑夜中的闪电,划破天幕。
格里安定格在半空之中,黑暗中雾气缭绕,仿佛一切都在咆哮。他身形矫健,猛然向上飞起,准备加速穿越暴风雨,就在他跃起的一瞬间——
刀光剑影,迷雾散去。
他听见金属箱体发出爆裂开的滋啦声响,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雾气中出现了人形的怪物。从他那居高临下的视角,人形怪物的面貌越来越清晰。那刻画着类似骨骼棱角的面甲就悬在他面前,复杂的机械结构和格里安的距离渐渐变小。
哐——
面甲的双目睁开,瞬间发射红光,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四处扫射。在那些冷酷红光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到雨水的水滴在空气中飞快地旋转,散发出微弱的气波声。
“魔鬼甲胄!”
格里安惊愕地停住了身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从魔鬼甲胄胸甲处身上爆发出来,瞬间覆盖了他的视野。
这是魔鬼与机械的完美结合。他看不清甲胄操作员的样子,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格里安身体本能地一闪,那白光如同追光一般,紧随其后,将他全身包裹。他感到全身被光芒照射,如同被电击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该死!为什么这里会有魔鬼甲胄!”
正要朝高空飞去,阴影笼罩住格里安的身躯,那将佐默家族的禁卫军连窝端了的“妖魔”已然调整好方向,搜寻到了格里安的方位,出现在正上方。
下方是那疯狂的魔鬼甲胄,上方是那畸形的“妖魔”,格里安可谓是四面楚歌,双方夹击,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躲避。
那一瞬间,他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像自然界里的生物们一般,他是个飞鸟,上方是雄鹰,下方是鳄鱼,捕食者发现了他,只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啊!”
忽然间,格里安痛苦得抽搐了起来,他身上的全部伤口都在扩大,溃烂。
他感受着高浓度哲人石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那早就积满水洼宛若的右眼暴涨出急性扭曲的肉瘤。
砰——
哐——
魔鬼甲胄的白色射线击穿了格里安的大脑,结束了他的痛苦,同时,“妖魔”将他一口吞没。配合的十分完美。
可是吞没了格里安的“妖魔”并未结束其疯狂的行动,变得更加亢奋,开始了与魔鬼甲胄的厮杀。
没有指挥,没有人声,全程只剩下了两头本能驱动的野兽。
这套由俄帝一代魔鬼甲胄改造的甲胄,如今是第一次在外界进行实验,释放出的力量让空气中都可以感受到它的压迫感。甲胄上的锋利棱角散发着寒光,光滑的表面折射着周围的景色。
沉重的剑刃从手臂上弹射出,那是远超人类臂力可以使用的剑刃,此刻在魔鬼甲胄的手中,它又是如此的完美。
双方就像是两头在丛林中遇到的两头野兽。毫无理智的碰撞在一起。
他们的脑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杀光眼前出现的一切。
“妖魔”与魔鬼甲胄相互厮杀,产生强烈的爆炸声和震动。“妖魔”的攻击速度极快,但是却有些没有逻辑与章法。魔鬼甲胄明显拥有些许理智,能力也极为出色,双方的战斗技巧各有千秋。
突然间,“妖魔”猛地发出一声巨吼,它的身体瞬间膨胀,化作满天细密的触手,向魔鬼甲胄猛然扑去。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魔鬼甲胄的掌心射出,如同球状闪电在空中绽放开来,逐渐变大,光华四溢,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天空中的云层被撕裂,电光火石间,科隆上空完全被这股力量所统治。
一声巨响过后,土地上露出一片坑洞,破碎的岩石在黑烟中不停的翻滚,仿佛在悼念死去的同伴。
早就存在的尸体被爆炸挖了出来,得以重见天日,零零碎碎散落各地,仿佛是为魔鬼甲胄和“妖魔”辅助战斗的战士。
“结束了吗……”
在废墟和房子中间,妮卡缓缓站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在等待着,心里的一切都在等待着,等待着白昼,等待着停战。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息,墙花酒馆残存的美酒终于在今日破裂。
妮卡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平摊的手掌上托着一个矮胖的、圆滚滚的魔鬼武装。
梅迪瑞克·麦考林的目光忍不住被那鼓鼓囊囊的东西吸引住了。
“刚才的保护罩是拜它所赐吗?”
“是。”妮卡点头。“我从家里跑出来时偷的魔鬼武装。虽然只是是一次性的。”
“一次性的也救了我的命啊。”
“还有小朋友的。”
妮卡对格雷诺耶笑了笑,头发笨拙地荡漾在泥泞的肩头,雨天的阴影在她的脸蛋上移动。她看着面前已经全部死亡的禁卫军,以及那些散落的火炮,喃喃自语着: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麦考林摇头。“您看清刚才的全部过程了吗?”
“没。”
“也不知道那魔鬼甲胄是哪来的。妮卡小姐,您知道吗?”
“我不知道。”
二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麦考林喘着气,“现在应该……”
“原来这里还躲着人啊。”
麦考林一回头,鲜血淋淋几乎看不出人样的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废墟之上。
他年纪四十,有一张土灰色的脸,一双蓝幽幽的眼睛,一副佝偻的肩膀,找不出多少可以夸耀之处的,一身破破烂烂、油腻腻、脏兮兮的军服。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您,莫妮卡小姐。这小子就是您的小男朋友吗?长得也不怎样啊。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讨论魔鬼甲胄。放心好了,今晚可是魔鬼甲胄第一次登场的试验项目,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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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安勉强睁开了眼睛,周围一片黑暗,但是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的东西在啃食自己的血肉、骨骼。
这种啃食不光在索取血肉,更是在夺取精神,格里安那本就破败不堪的躯体变成尸体般的暗青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抽取着他的生命力。
与此同时,崭新的肉芽覆盖体表,速度迅速,若不仔细看,会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伤口自愈。
“咳咳……”
格里安用力的咳嗽着,大量的血被呕出,很难想象这躯体内还拥有着鲜血,还能有力气猛咳不止。
“咳咳咳……”
他颤巍巍摸向那长着肉瘤的右眼眶,那就像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东西,柔软得包裹住他的手掌。
“‘黑牙’,你在这里吗?”
无人回应。
“咳咳咳……”
喉咙中全是淤血,格里安说不出话,时间越长,他越是感受到有冰冷的触感蔓延过自己的脚下。
“波特·金,”他也不知道变成“妖魔”的“黑牙”还有没有些许意识,“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的话——咳咳咳——”
他的头炸裂一般地疼痛,他这才想起来,在被吞噬前,自己被魔鬼甲胄爆头了。
可现在,额头上没有任何血窟,即便他抱着头忍耐这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触摸不到任何外在的伤口。
砰——
脑袋被子弹射穿的感觉反复循环,时间一长,他甚至觉得被爆头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曾经也体验过。
怎么回事?
是幻觉吗?
忽然,一些破碎的记忆开始在眼前闪现。
那是久远的记忆,佐默的记忆。
记忆碎片乍现的感觉也很熟悉,与刚穿越时,脑海中被格里安·佐默那残存的记忆填满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哥伦比亚……丛林……那该死的种族歧视的白皮猪上司……悲痛欲绝的搭档……
这都是什么?
佐默的记忆,我知道这是佐默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什么时候跟白皮猪上司吵过架了?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恢复的应该是格里安·佐默的部分记忆,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佐默的。
枪、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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