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眼下很想来一句:“前倨后恭,可笑可笑!”
不过。
他今天来,不是专门打脸的,在全盘接受了皇帝老爹的‘恭维’后,刘据提及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父皇,这印刷之术,想法是儿臣想的,但实际打造的,却是墨家子弟。”
印刷术。
理论上说起来的确不难,但一些细节仍需专业人士操作,比如确定雕版所需的硬木材料,调配特用墨汁等。
以刘据的身份来讲,吩咐其他匠人来做,也不是做不出来,不一定非要墨家子弟。
然而。
先前已经说了,印刷术只是个敲门砖!
刘据让墨家子弟打造,在印刷术上占一手先机,是为了在皇帝老爹那先博取一点好感,之后的事情,才好谈。
“墨家?”
不出所料,提及墨家,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这时。
皇后卫子夫扶案起身。
她听了半晌,清楚自己儿子做事有理有据,也就放下心,如今父子俩要谈论国事,卫子夫不会掺和。
走之前,皇后理了理皇帝的衣襟,温声道:“有事好好说,你们是父子,又不是仇人。”
“咳。”
刘彻清楚,皇后在点之前态度阴阳的事儿,他刚才‘前倨后恭’的太明显,现在有点尴尬。
好在皇后善解人意,没有让丈夫难堪太久,“行了,你们父子谈。”
说话间。
卫子夫挥了挥手,随行的宫女上前,收走了案几上的碗碟箸羹。
等皇后一行人离开后。
刘彻起身走了两步,慢慢找回了当父亲的威严,“朕一早就注意到你收了几个墨家人,是为了这个?”
他举起手中书册晃了晃。
刘据正色道:“不全是,儿臣看中了墨家营造的能力,想用墨家子弟打造更多器物!”
闻言。
刘彻皱了皱眉,“伱可知墨家与儒家不同?”
“儿臣知道。”刘据早有腹稿,回答的很顺畅,“墨家有首领,比儒家更紧密,且不说钜子之位失传。”
“即使没有!”
“儿臣探查过余下的墨家几脉,现在都落魄不堪,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难翻起什么波澜。”
皇帝听完这番话,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说出了他最芥蒂的一条:
“墨家的思想,不好!”
非攻、非攻,了解非攻真实含义的人,尚且要对出兵匈奴的正确性犹疑一二。
大多数一知半解的人,听了‘非攻’思想,只会浅薄的、随大流的喊出:“反对攻打匈奴!”
这,很不好!
刘彻用了极大精力,才破除道家的‘黄老无为’,促成如今的主战意识,不可能再放任墨家‘非攻’捣乱。
对此。
刘据也有话说,正是当初摆平董仲舒的那套,“父皇,儿臣只启用了秦墨,他们这一脉,善锻造。”
“对兼爱、非攻那一套,并不执着。”
只启用秦墨?
刘彻蹙眉的眉头舒缓开,早在墨家子弟去博望苑自荐时,他便收到消息,了解过墨家派别。
能支持秦国四处征伐的秦墨,确实是墨家的另类。
皇帝想了想。
又把手中那两本一模一样的《仓颉篇》翻了翻,“我大汉的匠人比不上墨家子弟?”
显然。
皇帝能想通的印刷术,他不认为墨家子弟打造出来,有啥了不起,换了大汉的匠人照样行。
他想的没错。
但是。
“父皇,儿臣的佩剑在入殿时,被殿外的侍卫卸了,能否拿进来一试?”
嗯?
听到刘据此言,皇帝看了他一眼,微挑眉头,抬手朝外一指,“去。”
话音刚落,候在一旁的宦者令便踏着小碎步,朝殿外行去,不一会儿,一名侍卫手握一把长剑进来。
皇帝已经猜到太子什么意思,无需多说,他自己便拔出那把八面剑。
此剑,正是蔡成献给刘据的宝剑!
“铛,铛。”
刘彻抬指弹了弹剑身,脸色微肃,朝入殿的侍卫道:“把你的剑拔出来!”
侍卫愣了片刻,随即会意,他怕伤着陛下,只是将自己的剑横举。
下一刻。
刘彻猛地提气,挥起手中剑,直直砍下去——
“当啷!”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后,一截断剑掉落在地,断掉的那把,是未央宫侍卫的佩剑……
事实胜于雄辩。
皇帝的神情,肃穆里又带着点亢奋,而那位侍卫,脸上就全是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他可是未央宫的侍卫,所用的佩剑,即使不是大汉最顶尖,也是良品。
被一击即断?
实际上。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大汉的冶铁技术并不高,在冶铁技术漫长的迭代过程中。
当今天子时期,仅仅是冶铁的起步阶段。
秦朝时,青铜器仍占据着主导地位,大汉立国后,铁制的农具、武器才压过青铜器。
仅仅几十年的发展,很多冶铁手段仍然很粗糙。
冶铁工艺不行,导致铁器质量不高。
要么硬、脆,易断;要么软、有延展性,却不耐用,这其中就涉及到含碳量问题了。
需要专业人士……
“父皇,此剑正是墨家子弟献上,他们有特殊的冶铁工艺,只是还不成熟。”刘据解释道。
“此类宝剑现在很少,儿臣想扶持他们,如果能攻克难点,将来我汉家将士人人装备此等利剑,并非不可能!”
“届时再攻打匈奴,当事半功倍!”
刘据是在给皇帝画饼,但绝非不能实现的大饼。
先前一击即断。
不是墨家子弟献上的宝剑真能削铁如泥,而是大汉的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其实不用刘据说,皇帝已经有了打算,他将手中剑放在眼前,仔细审视剑刃上的一处小小凹痕。
那里。
正是先前金铁碰撞处。
“好剑!”
话罢,皇帝一挥衣袖,将殿内闲杂人等驱离出去。
待此地只剩下父子两人,刘彻脸色郑重,沉声道:“军国利器,自当扶持!”
“朕原本要在少府之外,另设一个机构专管铸钱事宜,现在索性将兵器锻造职责一并剥离。”
“你来监管!”
说这话时,皇帝指向太子,“让你征辟来的墨家子弟入仕,提高冶铁技术的花费,一律由国库承担!”
“你不是喜欢打造各类新奇事物吗?”刘彻眼中浮现笑意,“少府的工匠,以后你可以任意调动!”
太子一次次给自己带来惊喜,看来自己这个儿子,确实有这方面的天分。
有天分,就让他放手折腾!
“谢父皇!”
刘据没有半点扭捏,直接应了,从他应下差事的这一刻起,便意味着他正式从听政,迈入了参政。
将握有朝廷的一部分权柄!
办完正事,得了好处,刘据就要施礼告辞,没想到,皇帝拦住他,说起另一件事。
“等会儿。”
“之前董仲舒去太子宫,与你要过什么承诺吗?”
“承诺?那倒没有。”刘据思索片刻,摇摇头,董仲舒除了上门问罪,以及一个不走心的感谢,并无其他。
“呵。”
皇帝嗤笑一声,算他还要点脸皮!
将手中宝剑还给刘据后,皇帝叮嘱道:“日前董仲舒上疏,想担任太子太傅,朕驳回了。”
“以后他若在你面前提起此事,莫要理会。”
这事儿,刘据真是第一次听说。
自从庄青翟、石庆双双被皇帝老爹薅走后,太子太傅、太子少傅迟迟没有人选,一直空缺。
董仲舒居然想当刘据的太傅?
诶。
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日董仲舒来兴师问罪,态度似乎有点过于和善?
刘据没有疑惑太久,皇帝已经拍板,“太傅、少傅人选,是谁都不可能是董仲舒!”
“你自去,日后父皇再为你挑选其他良师。”
董仲舒当太子太傅,想得美!皇帝不会容忍一个墨家首领,难道还会亲手铸就一个儒家首领?
董仲舒如今在儒家的威望,太高,他若安安心心在胶西国待着,那也无妨。
可辞了官,还想当太子太傅……
纯属想太多!
一路无话,刘据回转太子宫,甫一回宫,便将蔡成唤来,汉子知道今天太子去干什么,此刻表情紧张。
“陛下已经允了,而且还要予你们朝廷官职。”
话音刚落。
蔡成那张大黑脸愣是憋出通红来,一时间竟然喜极而泣,跪地拜道:“殿下恩德,我…我……”
“好了好了。”
刘据将其扶起,“知道你不善言辞,切记,你们不会说话,以后就少说!”
“否则给孤招惹了麻烦……”
蔡成听出了话外音,急忙保证道:“殿下放心,谁敢乱说话,不用您开口,我立刻清理门户!”
秦墨能绝地逢生,传承能否延续,甚至重现昔日荣光,全赖太子一人身上。
蔡成绝不会允许有害群之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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