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恰逢五日一次的常朝。
今天宣室殿内气氛很凝重,以往皇帝未到场前的交头接耳,如今全然不见,人人都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
“陛下到~”
“参见陛下。”
“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皇帝依旧是那副随意作态,挥一挥衣袖,示意免礼,“议事吧。”
龙榻上话音一落,大殿中央就响起赵禹怒火中烧的声音,“陛下,臣要弹劾骠骑将军刺杀公卿,肆意妄为!”
“请陛下严惩!”
骠骑将军跟太子关系密切没错,他赵禹有求于太子也没错,但昨日他亲眼看见骠骑将军张弓射杀公卿。
赵禹决不能忍!
这头刚说完,又有一人站出,沉声道:“陛下,骠骑将军当街行凶,国法不容,安律,理应弃市!”
开口之人,正是廷尉王温舒。
于公,他是廷尉,掌管刑律,此刻他必须站出来。
于私。
骠骑将军跟王温舒没有私,从太子那里论才有一点点私,但‘义纵案’中,王温舒已经卖了一个大人情。
真要论,他也不欠太子什么了,仅凭最后那一点点交情,不足以让他今天闭嘴。
“臣附议,骠骑将军目无王法,不可纵容!”大农令孔仅出列道。
他。
他同样和骠骑将军没有私,而且太子还倒欠他的人情,孔仅站出来,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臣附议!”
“臣等皆附议!”这一刻,大殿内除了刘据、卫青、路博德等与霍去病有直接关联的大臣,几乎全部起身。
桑弘羊、孔安国、终军、倪宽、徐偃等等等等,不管能叫出名还是不能叫出名,也不管七拐八绕是不是可以和霍去病扯上一点关系。
总之。
只要不是和霍去病有强相关的大臣,此刻,绝大多数都起身弹劾,众口一词,必须严惩霍去病!
他们和霍去病有仇?
不,没有,他们很多人和霍去病连交集都没有,又怎么会有仇。
那他们是受了谁的支持?李广利?
不,也没有。
大臣们站出来,论实际点,就是霍去病犯了律法,理应严惩,要论虚一点,就是霍去病打破了潜规则。
他触动了整个官场的不安全感。
你们想想。
你是堂堂朝廷命官,坐着马车,逛着街,突然就被人给刺杀啦!
倘若你还是公卿,逛的那条街还在天子脚下、长安城中,贼人就那般明晃晃的持弓射杀你!?
简直闻所未闻!
纵然是战功赫赫的冠军侯,太子的表兄弟,陛下的心头好,大汉朝臣该站出来硬顶时,也绝不会退缩!
赵禹如此,孔仅如此,桑弘羊、孔安国、终军、还有那些叫出名、叫不出名的大臣,都如此。
原则性问题,不容妥协。
李广利当初被弓箭瞄准的一瞬间,他会惊讶万分,就是因为他看到了——霍去病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乱来!
昨夜在承明殿内。
皇帝的愤怒是实打实的情绪宣泄,他真的很恼火。
即便是现如今一言九鼎的刘彻,面对这股百官掀起的狂潮,依旧得避让三分。
他可以强压,但强压引发的后遗症,皇帝必须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事实证明。
皇帝并没有选择强硬手段,昔日梁王刘武刺杀公卿,事后都得把自己两个心腹推出来自杀。
让步是必须的。 要给百官的交待,皇帝昨日也早就做好了决定。
眼下,宣室殿内。
百官齐齐弹劾,刘彻又一次斜了眼某个一脸倔强的家伙,冷声道:“冠军侯当街行凶,行事恶劣。”
“着,废除大司马加号,削减食邑五千户,闭门思过三月,以示惩戒!”
龙榻上的话音刚结束,殿内的骚动未起之际,另一波人开口了。
太子说:“陛下圣明。”
大将军卫青、卫尉路博德、大行令丞东方朔、水衡都尉丞张贺等与霍去病有关联的大臣,齐声道:“陛下圣明!”
话罢。
陛下没应声,原本嫌陛下处罚太轻、本该骚动的百官们,掂量了一二,绝大多数人都默默坐回了原位。
之前就说过。
他们和霍去病没仇,他们也没想和霍去病结仇,他们要的是一个态度。
现在态度给了,太子等人也发出了信号——
“可以了吗?”
可以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各归各位,大多数人,说明还有部分人仍然没动。
因为霍去病惩处了,其他人呢?
“陛下,车骑将军李广无视律法,当街斗殴,中尉李敢滥用职权,也当惩戒。”王温舒道。
“李广闭门思过三月,李敢罚金五百。”皇帝道。
王温舒拱手一礼,坐回原位,仍留在大殿中央的一名侍御史接着道:“太子纵容骠骑将军行凶,也当惩戒。”
皇帝盯着那名侍御史。
尚书仆射兼侍御史霍光、霍子孟,恭恭敬敬站着,大有陛下不应声就不挪步的执着。
“罚金一百。”
听到陛下开口,霍御史拱手一礼,也坐回了原位,仍旧杵在这儿的另一名侍御史继续道:
“大将军身为骠骑将军舅舅,管教不严,有纵容之嫌,也当惩戒。”
这是信口胡诌吗?
是。
那是自己人安排的托吗?
不是。
这一幕,属于有枣没枣打两杆子,陛下对大将军的芥蒂,就是那颗枣,大家都弹劾,也就顺手跟一杆子。
然而,皇帝再次盯着那名侍御史,盯着那名他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侍御史,只说了一句话:
“拖出去,酒泉郡,守一个烽燧。”
“啊?陛下!”
惊愕与求饶刚起,业务熟练的内侍已经连拖带捂嘴,将人架离了宣室殿。
蠢货年年有,谁也没在意。
只是,到了此刻,今天的这场风波依旧没有结束。
别忘了,先前争的‘李广利案’,这个案子本身,是建立在另一个案子基础上——酎金夺爵。
霍去病箭射李广利,是因为李、赵二人动了从骠侯。
按说呢。
先前百官弹劾霍去病时,在酎金夺爵事件中受损的人,理应帮霍去病一把,毕竟是替广大受损者发声嘛,最后跟着太子等人吼一嗓子也行呀。
然而,并没有。
跟庞大、抱团的官员集团相比,勋贵集团刚刚遭受重创,他们仅存的那点力量,要留着跟皇帝打擂台。
但宗正刚迈开步子,还没开口,皇帝倒先说话了,刘彻问:“宗正,国朝养人如果无用,你认为怎么办?”
宗正刘安国:“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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