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这一幕在匈奴突然寇边大背景下,辅以对方用意猖狂、五原太守悲壮战死,以及皇帝的某种特殊情节。
总而言之。
诸多原因引发了大汉君臣众怒,以至于天子亲率大军北上,朝臣们憋着一口气,皇帝也憋着一口气。
大有杀个血流成河的架势!
然而,这饱含愤怒、杀意的一击,打,的确顺利打出去了,可能不能打中,是个未知数……
南、北二军两万六千骑兵,齐出长安,天子亲自挂帅,任霍去病为前锋,路博德、李敢、徐自为各任偏将。
从京城向东行,过左冯翊,抵达黄河后转向往北,经西河郡,在平定城汇集西河三千骑兵,随后继续往北。
于次日进入五原郡东南部。
前锋打头,皇帝率中军在后,过境之处,放眼望去尽是烧成一片灰烬的村落,尸横遍野。
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都少了头颅……
“骠骑将军来报,匈奴人的迹象是在快速转进,他请命急行军!”不知名的村落前,有校尉拍马来报。
刘彻面色僵硬,一言不发的跨上马匹,恶声道:“传令,有多快给朕追多快!”
“喏!”
大军复往西行,村镇死尸的惨状接连上演,直到接近九原城附近方才好转,好转一丝。
少了无头尸首,烧成灰黑的村庄依旧……
中军抵达九原城后,速度未减,因为前锋速度未减,刘彻军事指挥上或许欠缺,但他识人、信人的本事不缺。
霍去病往哪,他就跟到哪。
骑兵径直绕过城池,继续西追,而九原城内的守军看到天子龙旗,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不多时。
疾驰的军阵前列,奉车都尉苏嘉催马奔来,大声道:“陛下,五原都尉追上中军,称有军情禀报!”
得到皇帝首肯后,没一会儿,一名头戴鹖冠的将领靠近龙旗,面色哀戚:“罪臣卢阳荣,见……”
“少废话!”
呼啸的寒风拍在刘彻脸上,他头也不回道:“说军情!”
“喏!”五原都尉卢阳荣高声道:“来袭匈奴五万,打王庭狼旗,袭掠五原郡后,并未攻城。”
“留五千骑兵于郡中游弋,其余尽数往朔方去,城外五千骑于半日前退走,驰往西北方向!”
西北?
刘彻抬头辨明方位,他们现在追的方向,不就是西北!
半个时辰后。
九原城西北面,一处山坳间。
“吁——”
刘彻勒住马匹,于大军阵前,凝声发问,“骠骑将军,为何停止追击!”
霍去病指向右侧百丈开外的鄣塞,肃然道:“陛下,臣查探过,哨所内的兵卒死亡超过两日,说明匈奴提前拿下了此处做退路!”
他又指向西南方向的蹄印,“有大队匈奴从朔方赶至此处,随后越过边关北上大漠,时间至少超过三个时辰。”
“匈奴南下只取头颅,活口、粮秣一概不要,对方没有辎重拖累,三个时辰已经能做很多事。”
说着。
霍去病抱拳道:“陛下,此时再追,极易中埋伏!”
此地位于阴山两座山峰之间,再往北去山谷纵横,倘若匈奴早早在北面布下口袋,贸然追击实属不智。
如果霍去病独领三万骑兵,即便在战场上与五万匈奴突然遭遇,他也敢领兵冲。
但此时此刻。
天子在军中,还面临可能遇伏的危险,霍去病不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也得顾忌顾忌自己姨父的老命……
啪!
猛甩的马鞭在空气中乍响。
皇帝打马来回扫视,望向北面山脉时,目光含恨,胸中憋着一口恶气郁结难抒。
恰在此时,西南面驰来一支千余人骑兵,尚离得远,禁军护卫便上前拦住交涉。
片刻后,数名骑士被带到皇帝近前,为首一人当即下马抱拳:“臣朔方太守益固,迎驾来迟,退敌不力。”
“请陛下责罚!”
皇帝跨坐在马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语气冰冷道:“朕命你等缠住来犯之敌、堵住边关。”
“你都做了什么?”
益固闻言,神情有一瞬的错愕,立即单膝跪地,脸色难看道:“陛下,匈奴兵锋太盛,臣寡不敌众,退守城中已是极限,实难出城进取。”
“况且……”
他犹豫道:“况且臣并未收到来自长安的军令。”
听到这话,刘彻眼中寒光凝为实质,森冷的话语在三军阵前传荡:“北地、天水太守何在?”
益固意识到什么,凛然回道:“除陛下亲军,臣尚未见到其他援兵!”
话音一落。
左右旁听的一众将军顿时脸色不善,霍去病更是毫不客气的指出:“我等从长安来,北地诸郡距离朔方更近。”
“我们到了,他们却没到?”
若是霍去病来定,此类人少不了一个失期当斩!
皇帝凝视着跪倒在地的朔方太守,脸上无悲也无喜,直到四周大军受其影响,逐渐寂静无声时。
“哈,哈哈!”
刘彻忽然干笑出声,自嘲道:“看来匈奴来犯,只有常年窝在长安的朕急,地方郡守都挺悠闲嘛。”
“朕来的太急,以至于显得他们来的太慢。”
“呵呵。”
皇帝笑容收敛,语气淡淡,“这倒是朕的不对了……”
……
长安城,未央宫。
自从皇帝御驾亲征后,太子每日辰时初刻入未央宫,无论有没有政务,都待至宫门落锁前一刻才离开。
期间大将军、丞相、御史大夫三人轮流入宫值守。
此次太子监国,与上次完全不同,上一次皇帝是东巡,这一次却是御驾亲征!
说句大不敬的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天子有个闪失,长安得有准备,或许这是杞人忧天,但必要的措施不能少。
事关江山社稷,太子不这么做,公卿们也会要求他这么做。
“军报!军报!”
临近傍晚,宣室殿外响起高呼声,正在殿内议事的君臣精神一震,齐齐朝外看去。
“朔方军报!”魏小公公不知跟谁学的,拉着个嗓子,一路跑、一路喊,进了大殿还想来个滑跪。 “行了,拿来!”
刘据哪有时间看他表演,虽说一天天尽在心里腹诽自己老爹,可事到临头,刘据还是不想落个英年丧父的下场。
“殿下过目。”
三两步跨下御阶,拿到军报,展开一看……
嘶!
刘据吸了口凉气,脸上表情甚是怪异,他这神色一出,可把周围盯着他的大臣吓了一跳。
卫青惊道:“殿下,北方如何?”
公孙贺疑道:“可是出了岔子?”
东方朔……东方朔尚未开口,刘据就把军报递给众人,舅舅卫青接过查看时,刘据脸上怪异神情又现,叹道:
“父皇一拳打在了空气上啊。”
没过多久,殿内公卿看完了军报,最后传到东方朔手上时,他诧异道:“匈奴不是有深入腹地的趋势吗,怎么撤离的这般快?”
闻言。
卫青面露思索,“多半是障眼法。”
其他几位大臣交换一个眼神,紧绷多日的神经都有些舒缓,不管是不是障眼法,匈奴退走、前线无恙的消息,总是好的。
这时,时刻关注动向的丞相、御史大夫等人也收到消息,匆匆赶至宣室殿。
知晓朔方状况后,与前几位相同,都是长松口气。
“也罢也罢。”
丞相石庆杵了杵手杖:“匈奴提前退走也有提前退走的好处,北方自有陛下定夺,我等坐稳朝堂即可。”
他看向刘据,“既然陛下传信要视察边防,一时半会儿就回不了长安,前些日子积攒的政务,殿下酌情处理吧。”
长安君臣以为此次皇帝能很快回京,毕竟匈奴打进家门,皇帝亲征迎敌,真要开打也就是一哆嗦的事儿。
基于此。
有些不太紧急的政务,之前能拖也就拖着。
可现在皇帝传信来,要从河套地区一路巡视回关中,走走停停,反而得耽误更多时间。
丞相的话在理,此刻一众公卿又来都来了,几件比较重要的事也就顺势处理了。
“父皇离京前对赵过三人是何安排?”刘据朝左侧梁柱后的一人问道。
伏案持笔的司马迁闻言,拱手一礼,“回殿下,陛下在宴席上允诺会给登科前三名授官,具体品阶倒未明说。”
“恩……”
刘据沉吟一声,转头看向其他几位,“诸公是何意见?”
卫青闭口不言,石庆似在考虑,桑弘羊建议道:“赵过可在司农府任大司农史。”
王温舒接道:“丙吉可来廷尉府任一奏曹掾。”
韩说也开口:“刘德可在宗正寺担任宗正员吏。”
大家都很给科举前三名面子,确切来讲,是给受了天子宴请的三人面子!
不过。
刘据依然不满意,因为他们报出来的官职,没有一个超过六百石,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看向一旁的卜式:
“御史大夫,你有什么意见?”
卜式闻言一愣,桑弘羊等人也微微错愕,殿下怎么特地问御史大夫?
他们没有疑惑太久。
因为极其善于审时度势的卜式,早就看透陛下对科举的重视,所以当下太子一问,他立刻品出味道。
尽管心里不太情愿给太子搭台,但周围同僚灼灼目光盯来,卜式也只好捏着鼻子道:
“臣以为首次科举选士,选出的又多是俊才,可适当多给一些培养的机会。”
呐。
这话一说,在场公卿又不是傻子,立马领会太子的意思。
桑弘羊三人互视一眼,并未思虑太久,顺势应着御史大夫的话头说了下去,确实得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嘛。
就这般。
赵过任大司农部丞,丙吉任廷尉正,刘德任内官长,都达到了比千石的品阶,很好,刘据满意了。
点头之余,他又朝大司农桑弘羊吩咐道:“让赵过尽快试验他的代田法,先在离宫的农田里推行。”
“是。”桑弘羊应道。
科举前三名授官就此说定,至于其他登科进士,有了刘德几人的调子,能入殿试的二十余人,着丞相府妥善安排。
旁者就无法偏颇过甚,会陆续下放各地官学。
光禄卿徐自为随驾出征了,光禄丞倪宽正在殿中,领了太子吩咐的差事。
“还有一件事。”
刘据平静道:“告缗事宜在民间引发骚乱,地方为何不报?朝廷竟然不知?”
话罢。
群臣面面相觑,地方为何不报、朝廷为何不知,太子你真不清楚?上一个碰了告缗的义纵是何下场,谁人不知?
哪个还敢上报!
皇帝靠着告缗一策,搜罗来的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亩更是上万顷,涉及如此大财政收入,谁敢多嘴?
对国库账本一清二楚的桑弘羊敛色垂首,默不作声,主官财政的大司农不开口,旁人更不可能张嘴。
最终。
还是丞相石庆站出来背锅,“回殿下,是老臣失职,散朝后立即彻查此事。”
刘据颔首,“不仅要查,查完还要改!”
未等众人惊疑的眼神望来,刘据先一步道:“父皇之前不知民间骚乱,如今既然知道,已有意整改。”
“丞相与廷尉一同去查,如果告缗引出了问题,朝廷自当给个说法。”
听罢。
桑弘羊刚出现的些许惊疑苗头,立时压下,原来是陛下的意思,那就没问题了,石庆和王温舒也没有疑问了。
“臣等即刻去办。”
“好。”刘据点点头,脸上现出温和的笑容来,“遗留的政务不多,劳烦诸公了。”
此刻不管众人心里在想什么,太子客气,他们尽皆拱手的拱手,微笑的微笑。
“殿下言重。”
“呵呵,今日就无需公卿在宫里当值了,多日劳累,诸公请回吧。”
“谢殿下……”
几位重臣寒暄一阵后,相继出了未央宫,又于宫门外互相拱手道别。
等上了自己的马车,一人独处时,一直笑呵呵、像个富家翁似的御史大夫,慢慢拉下了脸。
他目光望着车厢,怔怔出神,好似在透过木板、宫墙、遥远的距离,隔空注视着他刚离开的宣室殿。
“陛下离京一次,太子威望拔高一次,对方步步为营……唉!”
“大王该何去何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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