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再次起航,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浮梁之境,转瞬便消失在了江面上不见了踪迹。
船上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失落感,这地方的确是太好了,好到让人觉得与外头的世界仿佛不在一个空间之内。
只是这会儿在龙舟上的鸿宝帝却正拿着四份账本在核对,下头的工部尚书匍匐在地浑身抖若筛糠。他的官服已经被去了,现在就等着到底是直接砍了还是得带上九族。
鸿宝帝在上头也不着急,他一条一条的查一目一目的对,挑出同样的材料同样的东西分别摘抄出来。
大概三个时辰之后,他缓缓抬起了头:“田恩,宣当朝从四品以上官员都过来。”
不多一会儿那些个当朝大员可就都来了,这会儿他们一见工部尚书已经被扒了官服趴在那,心里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于是他们只能低着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鸿宝帝将自己摘抄的对账本往下一扔:“捡起来,念!”
群臣几时看过这样子的鸿宝帝,顿时便有了几分惊讶,而地上的工部尚书颤颤巍巍的拿起对账本开始念了起来。
“江都……木料,三千七百七十五根,核一百零七万三千五百五十两。浮梁木料……五千一百一十九根,核十五万一千七百两。”
“江都石……石……料……十七万斤,核八十七万两……浮梁石料,三十九万斤,五万一千四百两。”
读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拿着账本的双手也开始不停的哆嗦了起来,呼吸的节奏也变得混乱。
“念!”
“江……江都……人……人力……五千九百人,六千三百两。浮梁人力七千二百人,三十万两。”
“江都之旅,鸡蛋消耗五千只,合计……合计……”
“念!!!”鸿宝帝一拍桌子:“为何不念?”
“合计二十万两!”念到这里之后工部尚书已经泣不成声:“陛下,臣该死啊……该死!”
“别急。”鸿宝帝冷着一张脸:“再念。”
“浮梁之旅,鸡蛋消耗七千五百只,合计……七百七十两……”
后头都不用念,江都之旅每一项都是天价,这还需要问什么呢?摆明了这中间层层盘剥呗。这些都还算了,最快张的是江都行宫、造船等用了五千人,十个月竟只给出了六千三百两!再回头看浮梁,七千二百人那也是十个月,消耗了三十万两。
从衣食住行到学徒大匠,里头每个人得的钱都细致无比的记录在了里头,条目清晰、去处透明。再看江都账目,一片混乱,满目糊涂账。
六两一斤的石头,六两都能买几百斤肉了!还有那鸡蛋,五十两一只,只吃鸡蛋吗?其他的账目呢?
看到这些东西,本来实习期就在户部当会计的鸿宝帝那真是七窍生烟,这摆明了是把人给当猴耍。
“要朕说啊,下回你们做假账时,务必要请个高明的账房,起码要把账弄平了吧?账目上四百多万两,明细里却七百万两。”
说到这鸿宝帝自己都笑出了声来,但笑着笑着他用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混账!真是混账东西!”
他站起来走到那工部尚书面前,一脚将他踹翻,指着他厉声呵道:“朕真是瞎了一双眼睛,让你这蠢货成了尚书。你摸摸你的良心,朕待你不薄,这便是养条狗也知道为朕看家护院。你看看你,满头的白发呀,十六岁你便与朕为同窗,十九岁你天资聪慧朕是自愧不如。如今你再看看你这般脑满肠肥的模样,朕看着是痛心疾首啊,冯自如啊冯自如,你辜负了朕也辜负了大魏更辜负了你那为国呕心沥血的爹!”
鸿宝帝说完深吸一口气:“来人啊,帮朕瞧瞧这大魏律法里像这冯自如这般的罪人该当何罪。”
这时大理寺卿闷着头战战兢兢的走上前:“陛下……冯大人已经认罪,按律革职抄家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哈哈哈!”鸿宝帝伸手一指大理寺卿:“李尚!你也是个蠢货!他认了,朕能认么?他冯自如十六岁入贡院,十九岁为状元,二十一岁为官,其父为太师,位列三公,其母是朕的亲姨娘!五十年的兄弟君臣,六部尚书之一啊。昭告天下?告诉全天下朕被这么一个人玩弄了五十年?告诉全天下大魏朝居庙堂者都是这样的草包饭桶?”
说到这里鸿宝帝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朕要不要这个脸了?大魏还要不要这个脸了?你们这群废物还要不要这个脸了!!!”
话音落下群臣跪倒一片,齐声喊道:“臣罪该万死……”
“六两银子一斤的石头,就够冯自如死千百回了,但他不能死,为了你们这群草包的面子,他不能死。他要死了,天下就乱了,因为朕让天下人都看清了这朝廷里头都是一群什么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狗东西在维持着国家。百姓不服,谁能服呢?不服,便会揭竿而起。你大魏满朝公卿又有几人能与这滔滔洪流相抗?到时你我他,天下这尸位素餐之人皆要被踏入泥土之中,钉死在那史书之上!但冯自如不死,朕心中实在跨不过这个坎。”
鸿宝帝一甩袖子:“高爱卿啊,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转身回房休息去了,只留下那朝中最高级的大臣们跪在那一动不敢动,最后高士廉第一个站起来的,他低着头看着地上冯自如,面上阴晴不定。
他想过世上会有草包,但谁能知道草包竟真的就在身边,而且这个草包居然还能一路走上六部尚书之位。
“高相……高相……我不想死啊高相……”
冯自如这会儿怕了,他须发都已白了,但此刻却还是死死抱住了高士廉的大腿,而高士廉眉头紧蹙也不知究竟该干些什么。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除了礼部尚书曹达华之外其余五部尚书都是他高士廉的人,但如今鸿宝帝偏偏却要让他高士廉处置自己的人,其中敲打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但他能不干么?若是真到了鱼死网破之时,抗命就抗命了,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那郭达可还在旁边看着呢!他敢抗旨,郭达可就敢把他从船上扔到鄱阳湖里。
这可是人家的地界。
但要是真的干了,无疑对他高士廉是一记重创,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护不住,凭什么当领岫?不少骑墙派、观望派甚至是他阵营里的人都会多出一分思量,这份归顺到底值当不值当。
好一个难题啊,皇帝果然是不简单。
半个时辰之后,船上突然传来惊呼声:“不好了!不好了!冯大人落水了!”
一声咋呼之后船上的护卫立刻乱做一团,可此处江水湍急、暗流涌动,只见那冯大人在江面上挣扎几番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无奈之下船队只好停了下来,沿着下游的岸边一路找去,最终在二十里外找到了冯大人,只是此时的冯大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只见他肚子鼓掌,双目圆睁,看似满心的不甘。
意外这个事情怎么办呢?当然是风光大办呗……追赠司徒、并州都督,谥号文献,并骨其亡妻。
这件事其实还真的给朝廷上的官员们敲了一榔头,这些人嗅觉大多敏锐,已经隐约感觉到这次南巡之后的皇帝变得有些陌生了,而这显然是代表着未来朝堂注定要变得不太平起来。
原本南巡的快乐气氛随着冯自如的意外而变得阴云密布,场面上虽然大家都在讨论“冯大人怎么那么不小心”但私底下却都在琢磨这次南巡到底哪个节点让鸿宝帝产生了变化。
这肯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啊,让一贯温顺的皇帝突然变得凶猛了起来,而这一凶猛他们才发现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小老头是真的会杀人的。
人人可危,但老郭却抱着胳膊看着他们表演。
陛下启程之前对自己跟夏林说的那一番话其实意思很明显了,这是要这立储了,老皇帝是在用自己这最后的心气给新皇铺路,用自己的身躯把所有的问题和难处都挡住,让身后的年轻人安心的成长。
比如拓跋靖比如夏林,夏林显然就是被老皇帝看中给新皇准备好的辅政大臣,而现在他羽翼未丰,老家伙们当然要给孩子们挡挡风浪啦。
所以他突然从鸽转鹰,其实并不是跟谁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是一个垂暮老人最后迸发出的火光,又名回光返照。
四哥哟……窝囊了一辈子。
而这会儿夏林那边也面临着一个难题,不过现在也不算难题吧,就是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不是那一百多个花魁么,这都被赎出来了,卖身契一烧,黄册一入,这便已经成了良人。而如今这不是陛下返程了嘛,就有那些个官员看上这些花魁的,夏林在人家眼里都不是那个,就差没直接说让夏林把谁谁谁送给他了,但还是让人稍信过来说自己看上了谁谁谁。
夏林面对过来传信的人,双手一摊:“回去与各位大人说,这些姑娘都是良人,想要就只能凭各位大人的能耐和情谊了,夏某上要对得起王法,下要对得起良心,买卖人口的事,我一个当官的实在干不出来,还请各位大人自重。”
自重!?
传信过来的人都傻了,这是一个七品官能说出来的话?(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