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都有点难以置信。
他们原本脑补的沈家外孙女形象, 是个出身乡下、十分土气的女孩。
哪怕传闻中她能力很强,但多半也无法掩盖出身差距带来的怯场和畏缩。
然而眼前这年轻女孩和他们想象截然不同。
她的视线淡淡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轻轻一点头, 径自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并不显得过分倨傲, 也不显得怯场,好像她对这样的场面驾轻就熟一般。
最违和的,是她身上那种气场。
人的气场说来玄学,不过在场这些和沈氏有生意往来的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眼力不错。
这年轻女孩,看气场, 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半点都不像是“乡下来的”。
如果说这时候他们还不可置信, 等第二批人上去打招呼, 他们不得不信。
这第二批打招呼的,是童老领头的几个名厨老饕。
裴宴本打算放好包就过去打招呼,没想到他们先过来, 连忙起身。
童老之前在活动上和裴宴有一面之缘, 见识过她的天分。
他虽是老顽童性格,不过裴宴如此天赋,还是老友的外孙女,自然越看越喜欢,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跟其他几位名厨介绍:“这就是老沈那个特别厉害的外孙女。”
几位老人眼冒精光, 围着裴宴:“老早就听说你这小丫头了。”
“我记得沈家规矩, 寿宴你们这些孩子都得做一道吧,你做什么?”
这几位老人,都是美食痴, 他们看人,不看外界评价,更在意手艺。
虽说过分热情迫切,但裴宴也不觉得有什么,笑道:“是寿面。”
童老眼睛一亮:“寿面!这个好。”
他挺好奇一年多时间裴宴的成长,寿面虽说比不得大菜,多少还是有参考价值。
裴宴跟几位老人多聊了几句,剩下人她一个不认识,也没打算自己主动去打招呼。
倒是其他客人——尤其是小辈们都有点蠢蠢欲动,奈何裴宴冷冷淡淡、生人勿进的样子,愣是没人敢上去搭话。
最后唯独几个跟沈恒很合不来的客人,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了一下,裴宴也礼貌地应了。
没过多久,沈安和沈宁也都过来落座。
沈安一副不想多看到裴宴的样子,拉着沈宁坐到主桌跟她最远位置。会场喧闹,她那边声音都模模糊糊。
沈宁目光在正听人自我介绍的裴宴脸上一落,一瞬间露出复杂神色,低下头,很快遮掩过去。
这一低头,倒是让沈安看到她后脑勺。
沈安看了几眼,察觉不对:“小宁,这次你怎么没戴妈留给你那个发夹?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发夹,每次正经场合都要戴的吗?”
沈宁一愣:“哥你在说什么?我戴了啊?”
说着摸了摸脑后,却摸了一片空。
她脸色空白一瞬,随即变得煞白。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目光在地上巡逻。
没看到发夹的踪迹,咬了咬牙,正要转身出门,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沈老爷子来了。
沈老爷子穿着唐装,一如既往,严肃而不苟言笑的模样。
向婉跟在他旁边——从前她身体不好,不常在外界出现,现在终于可以参加社交场合。不过老爷子到底担心她身体,让沈恒和裴珠一左一右搀着。
一时间,目光自然而然的,都集中在最陌生的裴珠身上。
其实看到裴宴的时候,他们就预料到裴珠长得也不会太差。
然而现在一看,竟超乎预想。
裴珠今天穿了件深红绣花旗袍,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看上去顶多三十几岁模样。
大约是因为在大学待久了,身上还有种书香气,笑容温婉,半点不像是传闻中的“乡下妇女”。
一时间大家都上去跟沈老爷子贺寿,沈恒拉了下沈宁,压低声音:“你过会再出去找,这会你不在,爸肯定要发火。”
沈宁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坐下了。
客人们贺寿时,大多也会问候裴珠一声。
沈恒本来还暗暗指望裴珠出丑,奈何裴珠虽没见过大场面,不过她似乎这方面的神经就比常人粗些,也没露怯,顺顺利利到了送礼环节。
大部分客人的礼物是提前送好的,有些礼物比较昂贵,或是关系亲近的,都是当面送。
沈恒自己送的是个很昂贵的唐三彩摆件,沈安沈宁送的都是些不那么贵却贴心的小玩意儿。
“这倒都是好东西,”有个跟沈恒关系不错的客人笑着开口,“果然你们做儿子、孙子的,送的东西就跟我们外人不一样。”
说着,看向裴珠母女。
这母女俩外表看着挺像样,到底是乡下来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倒是不信,她们能挑出什么好东西。
沈老爷子看向裴珠。
他对裴珠的礼物,确实很期待的。
不过并不需要多么贵重,心意到了,他就很高兴了。
裴珠笑容温婉,拿出个盒子:“我也不怎么会挑礼物,爸你平时穿唐装多,我就给你买了套新唐装。”
那盒子不少客人都熟悉,是国内一个专做唐装的奢侈品牌,一套衣服小几十万起步。
唐装是银白色的,面料舒适漂亮,沈老爷子一看就很喜欢。
裴宴在旁边慢悠悠喝茶,等大家送得差不多了,才掏出自己的礼物。
带着鉴定书的玉如意,大品牌价值十几万的茶杯……还有一幅字。
“寿比南山”。
刚才说话那客人见状笑了声:“这字是裴小姐你亲笔写的?这倒是比那些大家的字要贴心多了。”
他嘴上说着“贴心”,其实暗讽她不用心,不去求大家书法,只自己随手写了一幅。
他本以为这话总算能刺到这乡下丫头,没想到后面有人倒抽口凉气,挤开人群,凑上来欣赏,一边看一边惊呼:“还是老爷子有福气!我们外人想看裴小姐的字得专门跑去南金玉,老爷子这随手就拿一幅,而且明显比店里的要用心。”
这客人爱书法是出了名的。
不是人人都知道裴宴在书法上的造诣,有人好奇去问,那人一边欣赏,一边科普裴宴有多么金字塔尖,把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曾流落在外的沈家外孙女竟然这么厉害?
客人们从看到裴宴,已经震惊三回,这会都有点麻。
直到沈老爷子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宣布寿宴开始,才带着点震惊的心情回去落座。
这回的寿宴是老爷子的嫡传弟子和几个金玉楼大厨掌勺,在场的客人虽说平时都少不了山珍海味,但也挺期待这顿盛宴。
果然从开场的凉菜就十分的诱人,客人们都顾不上说话,忙着吃菜。
寿宴一共是八道凉菜,十六道热菜,再加上一些瓜果点心。因为大家吃得不慢,上菜的速度也挺快。
裴宴估摸着菜上了一半,便起身回去后厨。
沈恒的寿桃直接让帮厨蒸上,蛋糕也只要切切,但寿面可是要亲自去煮的。
后厨这会儿还热火朝天,裴宴套上防油溅的围裙,一直看着火的杨阳站起来:“我按照您说的,隔半个小时加两大碗水,现在还温着。”
裴宴稍微检查了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开始煮面。
今天一共是12桌客人,每桌一碗,另外还要专门给沈老爷子做一碗——他那一碗的面是不能断的。
长寿长寿,一根一碗才能长寿。
碱水面在加盐的清水里过三次冷水,盛到海碗里,浇上香浓的底汤,再撒上一把青翠的小青菜。
底汤金黄,面条雪白,青菜翠绿,简单但不简陋。
回到会场的时候,服务员已经将面送到每桌上。
客人们都听说这是裴宴的手艺,都有点好奇,不约而同先盛了一碗面。
沈家外孙女跟他们之前的想象截然不同,不知道她的手艺究竟如何。
手艺才是厨艺世家的立身之本,比其他任何都重要。
结果尝了一口,都惊了。
他们本以为之前那些菜已经足够美味,然而比起这碗长寿面,那压根就是天上地下!
这也太好吃了!!
“简单的一碗面,竟然能这么好吃!”
“这味道绝对不输给沈恒,甚至我觉得比沈恒还——”那人顾及沈恒在场,没有说全,但意思很明显——裴宴的手艺恐怕比沈恒还要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沈安方才抱着侥幸心理盛了一碗面,他未曾去过南金玉,虽说刚才见识过裴宴气场,内心还是抱有期望。
说不定只是架势摆得好,实际是个花架子呢?
哪怕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正面光看外表的确是格外的诱人。
然而,一口下去。
劲道弹牙的碱水面完全吸饱了鲜美的汤汁,这汤汁大概是用鸡肉、猪肘和火腿炖的,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一点都不会显得腻味,反而无比的鲜美。那一小把青菜都成为了点睛之笔,让这碗长寿面的滋味更加复杂迷人。
那一刻,沈安甚至生不出太多绝望的感觉。
裴宴的手艺就好像一座高山,而他虽说是小辈中的佼佼者,但实际上,甚至都没走到山底。
他和裴宴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就好像初学物理的大学生,也很少会因为自己比不上诺贝尔物理学获奖者觉得自卑绝望,更多的还是茫然。
沈安整个人化作雕像。
而童老那边,则一片热闹。
童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掉眼球。
他虽说预料到这天赋极高的小丫头在这一年中肯定会有成长,但没想到她成长的竟然这么快!
他刚才一度怀疑,是不是他一闭眼一睁眼,已经过去了十年。
到底是第一眼就让他联想到黎白昕的小丫头。
果真是个怪物。
其他老人第一次尝到裴宴手艺,震撼比他只多不少。
“这小丫头的天赋,说不定不输黎家那小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沈有这么个外孙女真是有福气,后继有人了。”
虽说裴宴并非是沈老爷子一手教出来的,理论上传承不同,但谁在乎?
沈家也不是邵家那样特别注重传承的家族,况且说句难听点,这样天赋的子辈,哪怕是邵家这样的,恐怕也得请回去供起来。
实力够强,谁管你是什么路子出来的?
夸赞的话语,零碎传入沈恒耳中。
长久以来,他出于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第六感,不愿意去尝试裴宴的菜。
然而此时,一句句夸赞的话语钻进他脑子里
他想洗脑自己,却只觉苍白。
咬了咬牙,还是盛了一小碗面,深呼吸一下,吸了一口。
鲜美的味道钻入口腔。
那一刻,沈恒只觉得他一直坚信的事实崩塌。
——怎么能如此美味?
那黄毛丫头才二十三岁,她到底哪来的这种手艺?
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对,一定是她为了拍老爷子的马屁,这次格外拼命,运气好超常发挥,平时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手艺!
人的自我洗脑能力是很强的。
沈恒不断重复,竟成功逐渐说服自己。
然而,尽管如此,他依旧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慌感。
他只庆幸,还好当时定下的是两年之约,而不是更长。这短暂的时间内,那黄毛丫头再怎么能,都不可能拿到梅林三星。
北金玉作为梅林三星,依旧拥有优势。
沈恒不断自我洗脑。
裴宴的长寿面太过耀眼,后面的寿桃和蛋糕都显得暗淡。
其他客人兴趣不大,反倒是裴宴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怠的心态,仔细尝了尝。
沈恒的水平跟一年多前她去北金玉那会的味道差别不大,这一年显然没什么长进。
沈安做的蛋糕就更次了,裴宴吃了两口就没什么兴趣。倒是上面的部分裱花还挺精致,感觉都不像是沈安做的。她多看了两眼,怀疑沈安的心思都放在裱花上了。
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服务员上来瓜果点心和酒水。
寿宴到底是半个社交场合,大家也不会刚吃完就各回各家。
这会大家都端着酒水,开始谈一些商业上的事。
主桌这边也来了不少人,谈商业的不少,不过有其他目的的也很多。
这种社交场合,向来说少不了相亲说媒的。
而在场人的首要目标,自然是裴宴。
他们开始还觉得裴宴这乡下丫头不配做沈家外孙女,现在却只恨自己孩子没她这么争气。心思一转,这不是还有其他办法,能把她变成自家孩子吗?
不过裴宴简直把“兴致缺缺”挂在脸上,无论是长辈介绍,还是小辈自己凑上来,都疏离回绝。
大家也不是眼瞎的,的确这姑娘年轻,恐怕心思不在这上面。
于是说媒的少了些,倒是有些生意伙伴自己上来打招呼。
这姑娘,未来大概率不仅仅掌管一个南金玉。
裴宴这边的倒是放弃不少,结果一转头,竟然还有挺多给裴珠说媒的。
豪门圈子,离婚再婚的不要太多。
裴珠长得漂亮,看着就三十出头,然而这把年纪竟还考上大学,据说成绩也不错。
她又是沈家两位老人的掌心宝,还有裴宴这么个争气女儿,显然是个很好的对象。
老人们过来介绍,还有跟她年龄相仿的独身富商,自己过来搭话的。
裴珠从前也不是没拒绝过示好的人,但这些人也不是明着示好,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连忙给向婉和裴宴使眼色。
向婉第一时间接到求救,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给珠珠介绍人,不过珠珠说她因为宴宴她爸,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宴宴他爸虽然死了,但活着的时候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向婉心疼的要命,自然是女儿说什么就听什么。看她不情愿,转移话题道:“对了,白华呢?我记得他和嘉瑜说要来的,怎么现在也不见人影?”
裴宴本来正忙着认一些富商的脸,捕捉到关键词,扭头看过去。
她刚才看了半天,没看到陆白华和陆嘉瑜,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没法来。
裴珠最近对陆白华似乎有些纠结,裴宴也没顾得上问。
沈老爷子闻言道:“他过去接他侄子,结果到那才知道因为天气原因,中途改了航线,要晚一小时到机场。他都到那了,干脆就在那等,过来打招呼说恐怕赶不上吃席。我想着早晚会露脸,就没急着说,他也给珠珠打过电话了。”
“接侄子?”向婉愣道,“是嘉瑜跑到哪玩去了吗?”
裴珠虽说心里纠结,但面上跟陆白华还是正常往来,闻言道:“陆先生说是去接他大侄子,算时间,应该马上到了。”
“凭阑啊?”向婉眼睛一亮,“我好久没见他了,那孩子不是一直在国外么,怎么有空回国了?”
“正好,那孩子也是事业有成的,说不定跟宴宴聊得来,宴宴?”
裴宴回神。
她神思不属,想起自己一天没看微信,下意识掏手机,闻言手一顿正要回答,然而余光却看见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人,至少一米八五。
深灰色的西装衬托出了他挺拔的身姿,领带上的银制领带夹微微闪烁。
裴宴被会场绚烂的灯光迷了下眼,略微眯眼,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看上去比她记忆中要成熟,但依旧非常英俊。鼻梁高挺,唇比常人要薄一些,显得有些冷峻。墨黑的头发梳上去,只垂下几绺,没挡住他那双长而不狭,尤其好看的眼睛。
男人站在门口,侧身正在说话,却在那一刻若有所感般,遥遥向她看来。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时间空间都仿佛停滞。
以至于向婉在耳边的声音显得朦胧:“说曹操曹操到——白华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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