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这次会见的,是上一次幽州之乱中的有功之臣,斛律归汉和贾执。
其实以他们两人的功劳,上一次就该提拔了,但是如今关中也不是草台班子了,提拔他们这种官员的时候,苏泽已经不直接干预了,所以两人的升迁还是走了一段程序。
首先由幽州刺史慕容绍宗向吏部曹递交了表功文书,因为两人是特进提拔,所以他们的资料很快被送达了政务堂。
苏泽已经对官员晋升制定了严格的制度,首先两人的档案资料,也就是官籍文书被找出来,送到了政务堂中。
官籍文书,就是后世的人事档案资料,这上面记录了两人的出身、籍贯、任职经历,以及考评晋升的评语。
立下的重大功劳和所犯的过错,也都会留在官籍档案之中。
不过这两人的档案都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的出身和任职经历都很漂亮,又是崇文阁出身,再加上这次的功劳,理所当然的得到了政务堂的全员通过,两人都获得了超拔晋升。
所谓的超拔晋升,就是在立下功劳的情况,越过一级的特别晋升。
按照苏泽定下的规矩,官员在正常情况下都是要逐级晋升的。
这种制度实际上是在保护老实人,避免地方官员为了政绩而乱折腾,让地方官员中的优秀人才,能够沉下心在基层沉淀一阵子,然后再选拔到中枢来。
不过毕竟现在还是战乱时候,文官也是可能立下军功的,所以苏泽也特例可以超拔晋升,这也是对于有功官员的奖励。
斛律归汉和贾执自然符合这个条件,但是在安排他们职位的时候,政务堂的诸位相公们又犯了难。
按照最新的行政改革方案,苏泽撤销了正常州郡县三级的架构,在州下直接设置县,撤销了郡一级的架构。
但是也因为这项改革,让中层官员的升迁安置变得复杂起来。
贾执是正七品的县令,超拔晋升以后就是正六品,原本正六品正好是下郡郡守的职位,但是没有郡守之后,在幽州就没有正六品的位置空缺。
不得已,最后还是苏绰拍板,将他安排到了定州,担任定州录事参军一职。
录事参军这个职位本来是军中的职位,但是被苏泽设置在州一级中,这个职位定为上州正五品,下州正六品,定州正好是下州,这个职位正好合适。
定州录事参军的职责,是负责纠察六曹,相当于如今检校郎的职责,所以贾执也加了一个检校郎里行(见习)的别官,以后他与检校郎一样,可以直接向苏泽上密扎,或者也可以通过检校郎的途径直接向政务堂写弹劾的奏章,独立行使监督权。
录事参军还有一个职责,就是要配合州刺史,协助进行诸县的上计和每年的考核。
这同样是个非常重要的工作,这等于掌握了一州纠察的权力,地位超然。
贾执在得到了这个职位后,却有点开心不起来。
监察官员,都是要靠着得罪同僚才能出成绩的,虽然晋升比较快,但是贾执毕竟是世族子弟,他内心中不愿意做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可偏偏为了家族又推脱不得,只能接受了任命上任。
斛律归汉原本是从七品的县长,所以他被晋升为从六品的定州判司。
判司,是负责一州刑事冤狱的官员。
政务堂一直在改进北魏的司法体系,简化合并各种罪行,将律法条文更规范化,但是基层的司法水平依然堪忧。
这也是正常的,无论是原本的官员选拔体系,还是通过崇文阁取士,本质上这些官员都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律法学习,能够囫囵断案就不错了。
农业社会的司法逻辑,和商业社会的司法逻辑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商业社会的法律体系,其实说白了是为了商业服务,所以会更重视辩论和律法条文的解读,这种司法攻防本质上就是讨价还价。
但是农业文明的法律体系,最主要的工作还是维稳,甚至还要承担一定的惩恶扬善的功能。
说白了,律法也只不过是人类制定的产物而已,本质上也没什么神圣性可言,所以苏泽对于基层官员的司法水平要求是很低的。
但是基层也有可能出现县令无法解决的复杂案件,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苏泽在州一级设立判司,专门负责在各地解决棘手的案子。
这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巡回法庭,这也是一项极其辛苦的差事,需要在各县来回奔波。
但是斛律归汉并不惧怕辛苦,他反而对这种生活很感兴趣。
除了流动办案之外,判司还要负责纠偏地方上不公正的判案,对于肉刑案件进行抽查和复核。
两人在上任之前,先赶到了苏泽面前,等候苏泽的接见。 斛律归汉内心有些激动,苏郡公是他兄长斛律金崇拜的人物,他就是在兄长的保荐才去崇文阁读书的,如今能够见到多年的偶像,斛律归汉一改之前的沉稳,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相比之下,贾执就显得淡定多了,他随父亲远远的见过苏泽,正坐在椅子上吃茶。
但是从他手里摇晃的茶杯,也可以看出他的淡定不过是装出来的。
这就是威望的作用了,这两人一个是带着乡兵就敢平叛的县长,一个是被刘灵助囚禁都不惧怕的县令,却因为苏泽的接见而紧张。
至少在关中年青一代心中,苏泽的威望已经无人能及了,是所有人心中的天命之主了。
陈崇踏步进来,对着两人说道:“郡公要召见你们。”
两人立刻扶正了衣冠,跟在陈崇身后来到了苏泽下榻的地方。
到了现在的地位,苏泽也不需要再摆礼贤下士那一套了。
在接见基层官员的时候,保持统治者的威仪,反而是震慑这些官员最好的办法。
苏泽身边有苏备和陈崇护卫,一排身穿红盔的士兵在门前门外守卫,另外还有几名文官跟随在苏泽身边。
房间中唯一坐着的,是一名身穿低级文官服饰的中年人,他完全不顾旁人的奋笔疾书着。
贾执毕竟是士族子弟,他知道这名中年人是苏泽身边贴身的史官,如今记录的估计是类似于苏泽“起居注”之类的东西。
当然,苏泽如今还不是皇帝,还没有作起居注的资格,不过类似的意思也是差不多了,就是将苏泽日常的事情记录下来。
这让贾执更紧张了,史官在场,就意味着这场对谈可能会被记录到起居注中,后人编纂史书的时候可能也会记录进去,也就是说他现在距离青史留名也只差一步了。
无论是寒门子弟,还是士族子弟,都无法拒绝青史留名的诱惑。
苏泽此时正在批答永乐城中送来的公文。
虽然苏泽留给了政务堂和幕府专断之权,但是谨慎的苏绰还是会将政务堂的工作整理送到苏泽手上,并且总结汇报政务堂这段时间的工作。
君臣之间无论以往如何,到了这个时候都要明白尊卑。
就连曾经最没心没肺的侯景,隔三差五也要从蜀中写一份肉麻之极的请安奏章,很多时候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是为了保持和苏泽的关系。
苏绰和苏亮兄弟都是聪明人,兄弟二人身居高位,自然要懂得避嫌,虽然不至于做出自污的举动,但是将自己做过的事情讲清楚,也是避免小人中伤的办法。
苏泽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抬起头看向二人。
贾执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士人礼,斛律归汉毕竟只是在崇文馆进修过,对于那些复杂的士人礼仪并不是很难熟练,但是也向苏泽行了一个全礼。
等礼毕之后,苏泽看着二人,他首先向贾执问道:
“还记得你们上任之初,本公给你们留的那个题目吗?”
苏泽说的是土地兼并的数学题,也是人口和土地的简单计算题,当时两人刚刚上任,对于基层的土地问题理解不深,如今两人都已经在基层历练过了,苏泽也想要听听他们的想法。
土地是一切的根本。
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游牧民族,说到底争夺的都是土地资源,因为这个时代,土地就是一切生产力的总和。
占有土地,就有生产资源,所以如何分配土地资源,是任何一个王朝兴衰的核心要务。
历朝历代,都在给这个问题交上自己的答卷,最后一个王朝能够兴衰多久,就看这份答卷的质量了。
苏泽虽然是穿越者,但是一个政策同样是无数基层官吏一直执行成的,他也需要听一听基层的意见。
贾执思考了一下,也明白土地的重要性,他说道:
“郡公,臣以为,均田令是好政策,但是土地数量是恒定的,总有开垦完毕的那一天,如果一直执行下去,那只能每个人分到的土地越来越少,或者一些人分到土地,一些人分不到土地。”
“所以臣以为,最好的办法还是不断开拓,向西域,向辽东,向高句丽,向南方,只要有更多的土地,就能将授田一直实行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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