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无法忘记那阴湿的垃圾堆,她和浑身长满斑疮的妈妈就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
“只是湿疹而已,没事的,等你爸爸把我们接回去就没事了。”
在上官炎的记忆中,妈妈总是说那样的话,但她却连那个爸爸的长相都记不清。
而妈妈却固执地反复强调上官这个姓氏,就像这个名字能带来食物似的,明明在这个地方,姓名根本不重要,绰号就是名字。
“红毛小孩……红头发的……”
别人都这么叫她,只有妈妈叫她小炎,说她跟爸爸的姓,叫做上官,还重复讲她十四岁生她的时候,差点死了。
她的母亲说自己也是从这个地方出去的,出去的时候好像只有七八岁。
她被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上官炎的外婆卖了,然后被幸运的挑选了出来,被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穿上干净的衣服,与那些外面的人见面。
然后,母亲被选中了,说是可以永远离开这里,她住进了一个非常大,非常干净,空气中时刻飘有香的屋子。
上官炎没什么印象了,但她也觉得妈妈不是在撒谎。
她依稀记得自己的童年,好像的确是在一个很大的屋子里度过的,窗外有穿着黑白色衣服的人来回走动,男人和女人都穿着黑白色的衣服。
但在贫民窟,她从来没见过那种衣服,所以这种印象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她当做了残留在记忆里的幻觉。
那些印象可能是她很小很小时候,做梦时梦到的东西。
直到后来,过了更长的时间,在她脱离贫民窟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佣人装和西装。
而在离开那地方之前,她和母亲,都靠捡垃圾为生。
在垃圾堆里,她们偶尔会捡到一些能吃的剩菜剩饭,但更早些的时候,她吃的比这更好。
她记得,只要妈妈和那些人走进屋子里。
然后,她只需要蹲在门口等一段时间,等妈妈出来后,就能去吃饭了,一些饼干、面包。
只可惜,母亲得了湿疹,她就再也没有吃过正常的饭菜了,这种状况直到后来母亲死掉,她自力更生才有所改善。
现在想起来,上官炎还是很后悔,如果她能早些领悟到暴力的便捷之处,那或许妈妈就不会死。
不……痴心妄想罢了,很早之前她就必死无疑了。
不过暴力的确是好东西,她现在并不厌弃自己那段糟糕的经历,这种极端的环境造就了现在的她。
总之,她第一次与夏守见面,气氛其实非常剑拔弩张,她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杀掉这个衣着得体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那也不能全怪她,而且当时,夏守的确太可疑了。
他做的事,和她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是那么相似,说是要带她离开这里,会一直养她。
遇到那种事,谁会觉得对方没有所图呢?
不过在几次接触后,她还是被带走了,在问对方“索要”了好几次药品后,她因为发烧晕倒当场,醒来时,已经在一个空气中飘着清香的房间里。
他把她从贫民窟里捞出来,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为她治疗伤口和病痛,给予她一个温馨的环境。
她根本不敢吃盘子里那些漂亮的食物,仿佛食物里藏着某种谁都不知道的危险企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戒备些什么。
她不愿意在柔软的席梦思上休息,在夜里喜欢裹着被缩在卧室的角落,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将她从睡梦中吵醒。
她很早就看清了这个世界,并不是没人从这个贫民窟离开,但绝大部分离开的人都没有好的下场。
从母亲那失败的人生中,她学会了怀疑一切,绝不轻信,发誓绝不重蹈母亲的覆辙。
在被那个男人收留后,她一直等待着对方暴露出真正的目的。
然而最后等来的,竟然是上学通知。
她是从那个叫做学校的地方,开始知道现实还有另一种活法。
当她第一次在学校被欺负时,她戳瞎了那个人的一只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被夏守那么严厉地教训和臭骂。
而她也没做出任何妥协,把瓶砸在了他的脸上,面具碎掉了。她看到了他真正的模样,但对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同样是很温柔,语气也很相似的人。
但上官炎却很清楚,那不是她见到的那个人。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只有戴着面具时的夏守,是那个夏守。
而这也让她觉得对方更加可疑。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现丝毫改变,反复提醒自己,绝不能落得母亲那样的下场。
那次打架事件后,她转了学校,稍微有些适应新的生活。
她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正常的打架。
然后,她在学校里学会的第二件事,是之后经历中,所需要的,非常重要的技巧。
那就是读书。
书籍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日子天天年年过去,她被精心照料着,享受着一个孤儿不该有的优渥生活,却从未做出过任何感恩之举。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内心都坚信,夏守根本就不姓夏,而是姓上官。
而他照顾她,只是出于对某人的负罪感。
这种臆想折磨了她很长时间,然而她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将一些莫须有的意义赋予到那张哭笑面具上。
她认识他身边的很多人,如今每个名字都记得。
东方雅、陆杀、李天河……
以及其他那些在家里来来往往的成年人。
他们每个人都对她非常友好,但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
然后,直到那件事发生。
直至如今,上官炎已经明白对方收养她,一定和她这特殊的体质有关系。
但这一次,她却相信,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上官炎有些疲乏地伸直手臂,用食指勾住抽屉的把手,拉开,从里面拿出相框。
照片中,戴着哭笑面具的夏守,坐在一把凳子上,向镜头比划着十分幼稚的剪刀手。
另一只手,拎着一副被胶带粘好的蜡笔画。
那是她画的,当时被他发现,她就把蜡笔画撕得粉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没想到,竟然被他捡起来用胶带粘好了,还不知道让谁给他拍了这幅照。
上官炎身后的空间,绽开深紫色的裂缝,羊头骷髅从次元的帷幕后走出。
“是不是在后悔,以前没有更乖一些?没有听他的话,把心里话对他说出来?”
羊头恶魔语气嘲弄地问道。
上官炎没有回答。
羊头恶魔接着自言自语道:“其实也不应该怪你,一个貌似人格分裂的男人,莫名其妙捡一个女孩回家,给她吃饭,给她住的地方,还让她接受良好的教育。
做这种事,没有企图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你的判断其实没错,只不过他在自己的企图暴露之前,就被切成了一块块的,被装在了纸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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