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都穿着羽绒服,一动弹,沙沙地响,教室里人声不断,这样的相聚,已经是过一日少一日。
不过对于分别,同学们是习惯的,也是必须习惯的。那么多的过客匆匆,那么多的欢声笑语,那么多的悲伤和快乐,注定要在某一刻终结。
人心躁动的开学第一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分科调查表还要家长签字,周末,江渡把表拿给外公外婆看,当然是什么意见都没有,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周一上交给张晓蔷时,张晓蔷正在找同学补表,有的人总是不够细心,忘记填日期。
“确定选文了?”张晓蔷问江渡,她点点头。
“会有一次分班考试,加油,说不定你能冲进文实。”张晓蔷不忘给她鼓劲,江渡微笑了下,说,“你一定会进理科实验班的。”
“应该是的。”张晓蔷相当自信地说道,她笑起来,小梨涡更深了,江渡有一瞬的晃神,她知道,张晓蔷会再次成为魏清越的同班同学。
她再喜欢魏清越,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选理科,文科才是她的前程。她如果足够优秀,最起码,能换来跟他做同班同学的福气,可惜,她连这个本事都没有。
而王京京选理,意味着她再想当捉刀客也是不可能的了,光阴无涯,他对她来说,竟然是一件越来越没希望的事。
“这么巴结人家,还以为也跟着选理拍马屁呢。”陈慧明的声音,非常刺耳,睨过来几眼,她跟同桌在那嗑瓜子。
“人家是要进实验班的。”同桌含蓄接了句。
这话张晓蔷没听到,她已经到后面去找人了,江渡扭头看看她们,没说话,她不确定是不是在说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可陈慧明分明翻了个白眼给她,江渡立刻脸红了,王京京留意到这一幕,捣捣她:“那个三八是不是在说你?”
王京京嗓门大,陈慧明立刻喊她名字:“王京京,你说谁三八?”
这一下,王京京被气笑了,嘴巴上都要撇出胡子来:“做贼心虚,看来你还真是在说江渡,你无聊不无聊啊,一天天,跟菜市场大妈似的,大妈都没你嘴碎。”
“你说谁大妈!”陈慧明眼睛睁圆了,刚要跟她吵,同桌给她使了个眼神,陈慧明会意,改了策略,阴阳怪气瞪着王京京,“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不见得能看上你。”
王京京不知道她在含沙射影什么,懒得理她,骂了句“有病”,转过了身。
江渡对于陈慧明这种想挑拨离间的行为,十分反感,但又不想跟人这个时候再起冲突,分班在即,二班就此被打散,没必要再跟人置气。
这时候,班长过来告诉江渡,小许老师喊她到办公室一趟。
班里有贫困生补助,每个班至少两个名额,这个年龄,大家有着敏感的自尊心,大部分人都不想承认自己家里穷。事实上,梅中学子贫困的确实不多。
“名额不用就浪费了,江渡,把这个表填了吧。”小许把情况表明,直接把表格推过来。
江渡有点为难,她不是因为自尊心,仅仅是觉得自己家里真的不算贫困。
“许老师,我外公外婆都有退休金,我们老家还卖了块地,供我念书,家人还是有这个能力的。我想,这个钱应该给班里更有需要的同学。”
小许笑了:“我知道,但你想过没,你外公外婆年纪越来越大,以后万一身体哪里不好,开销起来很厉害的,你年纪小,不知道有病的可怕。听老师的话,把这个钱领了,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两个老人着想了,相信老师的话没错。”
老师是好意,江渡明白,可依旧站着不动,迟疑了片刻,说:“许老师,如果同学们知道了我拿这个钱,会说我的。”
“我来解释,别想那么多。”小许忍不住叹气,“你这小姑娘思虑还挺多。”
表格最终填了,江渡把办公室门顺手带上,走到拐角那,穿堂风大的很,一股冷气袭来,女生打了个寒噤。
下楼梯时,迎面上来个人,江渡没留意,胳膊都伸到眼前了,才猛地刹住。
一抬头,对上魏清越一双含笑眼睛,他上下打量她两眼,说:
“怎么老是装看不见?”
偶遇来的突然,风起而潮涌,江渡愣了愣,望着他,慢慢腼腆露了点笑意:“我真的没看见你。”
“犯错了吗?”他张嘴就是句玩笑话。
江渡摇头,脸红红的,生怕魏清越知道自己领贫困补助的事,他要是知道了,得怎么想自己呀,明明吃喝穿戴,都很正常,哪里穷的要补助金?
“许老师找我有点事。”她含糊一句话带过,心想,你可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想到这,赶紧问他,“你来办公室做什么?”
“老师找我谈竞赛的事,我不参加,但学校可能想让我参加。”魏清越比她坦白多了,“我仔细想了下,参加也行,要是能代表国家参赛,可能对我以后出国选学校有用处。”
这对于江渡来说,是很遥远,也很陌生的事。她静静听完,心里月落星沉,是说不出的忧愁。
“上去了?”魏清越看她不说话,手往上指了指。
江渡勉强笑笑,点下头,跟他错身而过。匆匆相遇,又匆匆分别,这一切,都让人来不及准备点什么。
如她所想,小许在班里宣读了贫困补助名单,做出解释后,还是有人悄悄议论了她。
毕竟,江渡秋天的时候,穿过耐克鞋子,那是打折活动时买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王京京似乎对她要补助金这个事,态度也有点微妙。她转着笔,像是漫不经心开的口:
“许老师不知道你外公外婆退休金都很高吗?”
江渡一下就听到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在某些事情上,她堪比豌豆公主。
“我说了,没拒绝掉。”她慢慢解释,“许老师给我的说法,跟他在班里说的一样,不是我主动要的。”
王京京笑了声,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如果说,友情在某一刻发生细微的裂缝,那一定就是这个时刻,江渡感受到了,可她想不通。
“你不要怪人家背后说你,寒假的时候,你还去给张晓蔷过生日,都看见你们在街上玩儿,哪个贫困生这样?”王京京到底嘴快,但没说出陈慧明找过她的事。
有时候,情比金坚,也比纸脆。
她目光灼灼看着江渡,“是初六吧?还有魏清越也去了张晓蔷的生日聚会,可你跟我说你跟你外婆去庙里。”
江渡的心,一阵突突急跳,她想解释,但又觉得无从下嘴,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我之所以说谎,是因为知道张晓蔷没请你,我怕……”
“得了吧,你太小看我了,张晓蔷没请我请你了,你觉得我会嫉妒你?话说,她平时跟你也没那么熟吧,这事确实挺奇怪的。”王京京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带了股冲味儿。
小女生之间的别扭,发生的莫名,又有蛛丝马迹可寻。心思瞬息万变,王京京可以为江渡慷慨出头不怕得罪人,同样,也可以为江渡的隐瞒而生气,到底为什么觉得生气,她自己都说不清。
江渡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希望你没生我的气。”
“看书吧。”王京京语气依旧很硬,她低下了头。
江渡怔怔的,看王京京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枯坐半天,一个人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因为分班的事,高一的同学们都有点浮躁,有人到现在还纠结,教学楼灯火辉煌,被分成一层层,一层层里又坐落着格子间般的教室,黑压压的人头,躁动的情绪,青春正在进行时。
天气依旧很冷,路灯昏暗,灯光像被冻的冰冷,江渡在走廊里往外看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图书馆那棵树上,影影绰绰的。
她从一班经过时,明亮的灯光,透过窗子,照到身上,她看着光,那一瞬间,某种情绪忽然强烈到无法再多一分。
她好想魏清越。
想看他笑一笑,想听他说话的声音,还想,他能陪一下自己,哪怕只是走一段去卫生间的路,都很好。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江渡扭头,大胆而又僵硬地往一班教室里张望了两眼。
一班比较安静,大部分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抬头往窗外看,她想的散心,不过是到卫生间去一趟,吹一吹冷风,兴许能好受点。
魏清越个头高,坐在最后面,他戴着耳机,合上了英文报纸。
兴许是打算出去,他先往外看了看,准备起身。
两人目光碰上,江渡忘记挪开,她有一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太希望见到魏清越,想象中的,他抬起了头。
魏清越狐疑地看着江渡隔窗盯自己,稍觉意外,很快,他冲她笑笑,分明看到那张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变得惊慌,人扭头快步走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走出来,往卫生间的方向去,半路就看到了江渡的身影。
“江渡!”魏清越声线提的有点高。
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到的那一刻,江渡鼻腔里顿起的那股酸楚几乎要冲到眼眶,她拼命控制着情绪,转过了身。
魏清越走近了,两手插裤兜里,闲闲的,他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问:“你刚才往一班看什么呢?”
听到他的声音了,一如既往,他就像跟普通同学说话一样,没义务对她特别一点,她也不会怀抱这种妄想,江渡眨着眼,一想哭就使劲眨眼,手背快速蹭了下鼻子。
“怎么了?”魏清越稍稍俯身,挑起眉,目光往上去在她脸上流转,“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这么问,一切都轰然崩塌,江渡小脸一皱,再没办法说出一个字,她哭了。
第27章 灯光下,江渡处于一种明……
灯光下, 江渡处于一种明亮的寒冷之中,她哭了,如果魏清越没有任何反应, 她将继续往黑暗的寒冷中走去。
魏清越这个人的反应, 通常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见到女生哭,他第一没觉得尴尬手足无措,第二也没说什么最怕你们女生哭了你别哭了我不会安慰人啊云云。
他说:“路上随时都有人来, 你要是不想被别人看到, 换个地方哭。”
语气软软的,沉沉的, 魏清越认真地看着她。
江渡却羞愧地不行, 她以为他在嘲笑她,因为太慌乱, 以至于她压根没精力去留意什么他说话的口气,他真诚的表情,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讥诮, 客观说,魏清越是喜欢这么说话的。
她胡乱擦掉眼泪,掉头就想跑, 被魏清越一把拉住:“江渡,你跑什么啊?”
“我没事啦!”江渡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 乐观一点,但声线是飘的,带着脆弱颤抖的哭腔。
灯光照在她右半张脸上,眼睛忽闪,嘴唇上的颜色被冷风吹走一样, 江渡整个人似乎都暂时只剩下了一半,魏清越看见点点泪斑,这让他的心绪空白了一瞬。
他话锋转的特别突兀,语速也快:“你让之前给我写信的人继续给我写信吧,我知道不是王京京,但你知道是谁,我不会追问你到底是谁,但既然你知道,麻烦替我转告她,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写信。这件事,我会保守秘密。”
说到这,身后不远果然不知道来了哪个班的学生,大概也是要往卫生间去的,可魏清越这段话说的太绕口,太突兀,江渡吃惊地看着他,隐约中,她似乎看到魏清越甚至笑了一下,他麻利地收尾:“我一直等她给我写信。”
最后这句,江渡听得身体瞬间滚烫,她愣愣看着魏清越大步流星地从眼前走过去,男生带起一阵风,风里还是兰花香。
好像所有一切不好的情绪都跟着消散。
魏清越那么笃定,他的措辞,全是陈述句,不留任何余地。江渡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一身寒气,胸口还是在一阵阵发紧。旁边,王京京在做物理试卷,草稿纸划的沙沙作响,她找了句话,轻声说:
“外面还是很冷。”
王京京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算题,江渡便不作声了,她默默掏出份数学试卷,也低下了头。
晚自习放学后,王京京跑的比兔子还快,好像有心晾她,江渡一个人收拾了东西,到校门口的小店买信纸。
这次,买的是那种最普通,单位办公用的那种信纸,红条纹,学生根本不会买的类型。江渡买了一沓,心想,当草稿纸也是可以的。
这封信,却迟迟没写,江渡以为自己永远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但机会从天而降。可是,如果她写了,就等于变相承认,之前的那些信不是王京京写的,那样的话,等于是背叛王京京。
直到周六放学,张晓蔷让她留一下,教室里值日生打扫卫生神快无比,潦草搞完,急着走人。本来,这几天王京京对江渡都很冷淡,看她不走,张晓蔷也没走,教室里除了值日生没其他什么人了,她哼笑一声,拽出装资料的袋子,都没跟江渡打招呼,径自走了。
江渡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眼神黯淡,呆呆的。
“江渡,这个笔记给你。”张晓蔷把一份东西,放到了她眼前,“这次月考是分班考试的选拔赛,你加油,文科数学相对会简单些,这个笔记是我自己整理的,可能对你有点用处。”
江渡连忙拿起,她感激地冲张晓蔷笑笑,别人对她好,她总是有点无措,同时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而多思多虑……更是在这一瞬间,想到如果将来某一天,对方也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而生气了,再不想搭理自己,又要怎么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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