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前,官场上的关系大概有门生、同年、同乡、姻亲四种。
民国之后,门生逐渐演变为以学校为单位的群体,但同乡依旧存在。
同乡大概可以理解为大家来自同一个地方,叶志娟和罗清泉就是这种情况。
对于某个地区走出了哪些有名的人物,当地或者所在城市的特定群体都会有那么一本通讯录,上面会记着某某某的年龄、性别、工作单位、职务、通讯方式。
必须是有一定级别或者成就的,才有资格登上这本通讯录,罗清泉和叶志娟明显是在这上面的。
“妈,罗叔叔收到的这封信是怎么收到的?编委会这边,还是直接寄给他的?”虽然叶志娟说作为编委会的一员,有权利知道,但既可以理解为关系人民群众身体健康,也可以理解为寄给编委会的,所以唐植桐首先要明确这个问题。
“寄到编委会,这边转送的。”叶志娟明确道。
得到答案后,唐植桐原本紧绷的心更加紧绷了,眉头皱了起来,搞《赤脚医生手册》的目的是在医疗方面造福广大群众,绝对没有想到会收到这么烫手的一块山芋。
“妈,知道这事的多吗?无论是从个人角度,还是编委会角度,甚至妇联的角度,这件事情最好不要掀盖子。”唐植桐斟酌着用词,缓缓的说道。
现在下面什么情况,唐植桐不信上面没有耳闻,否则就不会用“自力更生”的名头推广瓜菜代了。
生活中不缺神通广大的贵妇人,有了“自力更生”的名头,已经有不少单位去下面要地、要人搞小农场了,这一点,唐植桐听方圆说起过。
再者,盖子是那么好掀的吗?
有些人抱着一丝希望想自欺欺人,这时候有吹哨人跳出来,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唉,我明白。”叶志娟艰难地点点头,位置在那摆着,她知道的只会比女婿更多,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因为照片上的情形实在是太惨了,不忍直视。
“妈,军、政是分开的,这种事情不该罗叔叔插手,让他想想去年的会议,想想挂甲屯,想想自家老小,千万别冲动。这封信最好处理干净,编委会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一封信。投递过程中,丢失一两封信还是很正常的。”小王同学曾说过罗清泉是一个严谨的人,所以唐植桐又啰嗦了两句,如果他不听,那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
唐植桐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怂了,这件事牵扯太大,还是以保全家人为重,因为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改变,目前尚不具备改变方向的理论基础。
“我尽力。”叶志娟双眼一闭,脸上尽显疲态。
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到叶志娟的模样,小王同学很心疼,起身去给母亲按着太阳穴。
唐植桐也起身,走到阳台上,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抽一颗烟。
至于这封信是阴谋还是巧合,唐植桐不关心,更不关心寄照片的人会不会找机会把照片扔建国门外那片区域。
人要有自知之明,做自己能做的,唐植桐承认自己怂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
杜甫是个有理想的,苦于房租昂贵,但也只是希望“寒士”欢颜,跟老百姓一毛钱都不搭边,这就是现实,他管得了百姓死活?
唐·吉坷德也是有理想的,一次次扶危济难、一次次朝风车发动进攻,最后还不是一样幡然悔悟、认清现实?
雷布斯说过,如果实在撑不住,其实躺会儿没关系的,躺一躺也不丢人……
最终,还是要学会与自己和解。
“妈,做鱼罐头需要我做什么?”唐植桐看了会窗外,给自己做好思想建设,又坐回到沙发上。
“你们李姨还在协调,打算看看在那边建罐头厂的可能性。你先把五香鱼的做法写出来,回头给我。我先找罐头厂看看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以后能不能放的住。”叶志娟拍拍大女儿的手,睁开了眼。
“行!我现在就可以写。现在市面上的酒少了,正好酒瓶的这一块产能拿过去生产罐头瓶。”李姨会怎么做,唐植桐没问,在他朴素的认知中,把春夏捕捞上来的鱼做成罐头储存起来,等秋冬投入市场的做法是非常好的。
至于五香鲅鱼、五香带鱼能不能创汇,其实并不重要。
如果能创汇是最好的,关键时期外汇能救命,如果不能创汇,那就国内救急。
这里面可能还会牵扯到成本的问题,但已经都到了救急的程度,成本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唐植桐敲了敲卧室的门,静莹有一会才开门出来,小脸红扑扑的,不敢直视自己姐夫。
“静莹,帮我找些信纸出来。”唐植桐一瞅小姨子的模样,肯定是贴在门上偷听了,遂找个理由把她留在了卧室里。
“好。”静莹低着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纸,并将自己的钢笔放在了信纸上。
看着小姨子摆好钢笔,唐植桐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自己外套上兜是别着钢笔的,很显眼,小姨子却没注意到。
“静莹,如果你听到了什么,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做梦也不能说出来,知道吗?”唐植桐直视着小姨子,严肃的叮嘱道。
“嗯,知道了,姐夫。”静莹没有狡辩,低着头答应下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肯定能做到。你先出去吧,我写点东西。”唐植桐侧侧身,空出位置,让小姨子出去,自己则着手写菜谱。
这一写,唐植桐事无巨细,什么鱼、切多大、用多少配料、用什么炊具、煮多长时间都一一写明。
不仅如此,唐植桐还写出了精致版和丐版。
精致版是过油、放糖的,丐版则只是干煮,放不放糖也标明了:丰俭由己。
洋洋洒洒一大篇,写了将近两张信纸。
等出来的时候,敬民已经在家。
看唐植桐从卧室出来,敬民立马贴了上来,给大姐告状:“姐夫,前两天你出差,我姐又打我了,你管管你媳妇,别让她老打我行不行?”
“咋?你想拉我下水?你是不是没见过你姐打我?我告诉你,你姐老厉害了,昨儿打了我一掌,我都受内伤了。”唐植桐赏了小舅子一个脑瓜崩,夸大道。
从武汉回来,唐植桐听小王同学说了敬民打人家玻璃、凤芝打人的事情,也知道了后续的处罚,不仅敬民挨了一顿揍,凤芝回家后也没逃过张桂芳的巴掌。
“什么叫内伤?”敬民摸着脑袋,暂时将报仇的事情放在一边,好奇的问道。
“内伤啊,就是外表看不出来,伤全在体内,得慢慢养。”唐植桐将菜谱递给叶志娟,随口糊弄小舅子道。
叶志娟看着女婿和儿子互动,笑着接过信纸,没言语。
“切,我一点都看不出你有内伤,生龙活虎的。不敢就直说,还找理由糊弄我。耙耳朵。”敬民撇撇嘴,不屑道。
“对,对,我耙耳朵,希望你以后耳朵能支棱起来,跟你姐玩吧,我去看看做个菜,吃饭。”唐植桐看看时间,已经快到饭点儿了。
“敬民,过来,让我看看你耳朵支棱不支棱。”家里有敬民这么一打岔,凝重的气氛轻松了很多,小王同学抓住机会,朝弟弟招手道。
“我才不!我又不傻,我要跟姐夫学做菜!”敬民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耳朵,跑在唐植桐身前,先闪进了厨房。
学做菜是不可能学的,待唐植桐进了厨房,敬民又凑了过去:“姐夫,你不帮我报仇,我不计较,但弹弓能不能还给我?”
“嘿!你还跟我计较?我当时怎么说的?打人家玻璃就没收。”厨房里很干净,只有一点酸菜,看样子是小王同学前阵子拿过来的。
“我那不是气不过他们骂凤芝吗?我保证没有下一回了!求求你了,姐夫,你就给我嘛~”敬民举起了拳头,发誓加哀求,就差满地打滚了。
“求我没用,弹弓在你姐那呢。你打了人家玻璃,连我都带着吃挂落,你姐把我说一通。”唐植桐洗洗手,打算炖酸菜。
“那怎么办?”敬民一听这个,眉头就皱了起来,从大姐那里扣弹弓?他不敢啊!
“试试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跟你姐谈谈条件,看看能不能用干家务给换。行了,出去吧,我看你也不像学做菜的样。”唐植桐挥手赶人。
唐植桐不知道姐弟俩达成了什么共识,只看到吃完饭后敬民主动收拾餐桌,而且一脸乐意。
回去的路上,小王同学并没有将《一分钱》的稿费取出来,因为没带汇款单。
到家后,张桂芳和凤珍正在翻地,凤芝则在一旁拿逗猫棒跟贝贝玩。
“妈,我来吧。”唐植桐停好自行车,将身上的零碎交给小王同学,走上前接过镢头。
“没多少了,你再累一身汗。”张桂芳停下,擦了一把汗,说道。
“没事,出汗正好洗洗澡。咱家已经有日子没洗澡了,正好趁今儿天好,烧水洗个澡。”唐植桐不容分说,把镢头拿了过来,捎带着吩咐凤珍道:“凤珍,去把火炉子端出来点上,烧水。”
一听说洗澡,凤芝也来了精神,将逗猫棒扔在一旁,屁颠屁颠的帮姐姐抱柈子。
冬天北方人洗澡频率低,不光是因为冷的缘故,还因为眼下生活水平不高,皮肤不分泌油脂,若洗的勤了,皮肤不光容易干,还容易痒。
重活当然要家里的老爷们来做。
按农时来讲,再等些日子翻土也行。
这两天天暖和,护城河里的冰都化了,土也解了冻,现在翻土的话,等夜里气温再降下来,正好将土层深处的虫卵给冻死一批,能有效的防止春耕后的病虫害。
信的事情让唐植桐今天心里很沉闷,这会正好借着翻土发泄一下,所以也没有收着力度,等将院子里的土都翻完后,手掌成功的磨出了水泡。
“我帮你挑了吧。”小王同学看到后,心疼的不得了。
“行,我先洗把手。”唐植桐呲着牙答道。
家里没有红药水、紫药水,偶尔身上有点小擦伤的时候,白酒就派上了用场。
医学上来说,75%的酒精是杀灭病菌的最佳比例,但老百姓不讲究这个,40多度能用、50多度的也可以,主打一个有啥用啥。
只要用白酒擦了,也就放心了,更神奇的是一般不会发炎,不知道是因为白酒消毒起了作用,还是人体自愈能力强悍。
体验过白酒消毒的同学都知道那种滋味,不亚于往伤口上撒盐,而且疼痛感上来的非常快。
唐植桐咬着牙,以笑面对。
适度的疼痛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不仅提醒人还活着,也能转移注意力。
晚饭是张桂芳做的,一盘炖白菜,一盘香椿咸菜,小王同学单独一小碗泡菜。
地窖里的菜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白菜也不能跟以前似的整颗炖,只能半颗半颗来,好拖延到春菜下来。
吃完饭洗澡,洗澡依旧是一家人轮流着来,小两口排在最后。
等唐植桐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小王同学正裹着干发帽在往钢笔里捏墨,旁边放着唐植桐上学时带的笔袋。
“不用这么麻烦,学校里有墨,没了在那边换墨就行。”唐植桐一看就知道小王同学在为自己开学忙活。
“做好准备嘛,在家还有抹布能擦擦笔头,在学校又没有,你毛毛糙糙的容易粘一手墨。”小王同学不为所动。
“这阵子辛苦你了。”唐植桐没有再争辩,坐在一旁,有些感慨。
家有贤妻,不遭横祸。
自己出差这阵子,小王同学没少出力,就连凤芝都跟自己报喜说她去了广播电台如何如何,这在她们小学还是头一份,倍有面儿。
小王同学抬起头,给了唐植桐一个甜蜜的笑容。
收拾好文具,唐植桐细心地给小王同学擦头发,趁着小王同学不注意,开挂把水分弄干了个八九成,挂这玩意可比吹风机好用多了,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晚上休息的时候,小王同学心里有事,一时没睡着。
“还在想信的事?”
“看你和咱妈难受,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小王同学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将丈夫紧紧抱住。
“出现如今的局面,跟你我关系都不大。我们都是时代的一粒沙,只能做我们能做的。”唐植桐拍拍小王同学的后背,顿了顿,随后补充道:“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做我们能做的。我觉得目前这样就很好。”(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