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世上本无路(二合一大章)

    “皇阿玛!”

    豪格急促呼吸,心跳加快,冲上去一把扶住昏死的黄台吉,旋即大呼随军大夫。

    一众大夫匆匆赶来,连忙试探皇帝陛下。

    幸好黄台吉只是遭受恐虐画面的“刺激”,一时气急攻心昏死过去,不过脉象相比熊岳驿之败后更加微弱,怕是连一年活头都没有了。

    于是豪格代为下令,吩咐全军退后十里扎营,再安排辅兵将这些首级与“黑炭”就地掩埋。

    家眷死绝的悲伤与愤懑席卷所有旗丁,而黄台吉晕倒,使得清军变得群龙无首。

    在辽中平原诸多卫城皆已陷落的紧要关头,黄台吉本人又昏迷不醒,只能由豪格主持政务大会。

    不过豪格身为皇帝第一继承人,却从没被明确立为太子,去年入关作战也遭受惨败,仅凭个人威望难以碾压诸位王爷贝勒。

    这与其说是政务大会,不如说是一场“分家大会”,营帐内乱糟糟的,各位满蒙汉的王爷贝勒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汉狗如此折辱大清勇士,残害妇孺,必须报仇杀光这群汉狗泄愤。

    但也有人当场驳斥,“陛下派出三万精兵征伐朝鲜。咱们一路上收拢无数溃卒,手头上也才六万余众。谁知道盛京有多少背嵬军精兵?敌兵一两万人就能挡我十余万大军多日,万一城中驻扎二三万兵卒,挡我六万大军绰绰有余。”

    也有满清贝勒学会了反思,认为是他们对汉民过于残暴,才造成今日辽中平原一触即溃的局面。

    这就像脆弱的房屋建在浮冰上,只要一两次军事失败就会土崩瓦解。

    奴隶们苦八旗久矣,不反则已,一反惊人。

    可惜懂得反思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满蒙贝勒依旧是歧视汉民态度——

    况且背嵬军刚“屠杀”了他们的家人,与他们结下新的血海深仇,此时谈论“缓和奴隶政策”简直政治不正确。

    “汉狗是牧场里的牛羊!怎敢骑到主人头上!”

    咒骂与呵斥声接连响起,几位满蒙贝勒几乎拔刀相向,要不是对方同样是贵族,估计帐内当场便要见血。

    豪格喊了几遍莫要自相攻讦,稍安勿躁,却没几个人给他面子——

    他刚满三十岁,各位贝勒都是五六十往上的“老牛”,大伙憋着“妻儿被杀”的火气,巴不得来场决斗下下火。

    范文程等汉人文官非常尴尬,老老实实缩着脖子,生怕怒火中烧的王爷贝勒注意到他们,给他们送点拳脚“礼物”。

    历史上黄台吉一死,“熊孩子”多铎就去肏了范文程老婆,范文程连个屁都不敢放。

    孔有德、耿仲明两位损兵折将的汉人王爷也没好到哪去,辽南收编的明军降卒单独列为另外汉军四旗,俩人补充的兵员不多。

    如今黄台吉昏迷不醒,他俩的“价值”直线下滑,豪格的政治手腕与军事能力马马虎虎。

    盛京南郊的“肉山”激起一众贵族的“排汉”情绪,以豪格的威望肯定压不住八旗贵族,他俩害怕八旗内部先给他们这些汉军排了。

    好在一位老贝勒代为复述文官范文程的战略建言。

    既然夺不回盛京,不如撤掉所有残存的屯堡,将人力物力撤回赫图阿拉老家。

    前两年大清征伐朝鲜,区区一个多月就叫朝鲜王室臣服,眼下多尔衮与济尔哈朗奉命讨伐朝鲜,最多半年就能拿下朝鲜全国。

    到时候他们稳坐老家,背靠朝鲜,未尝不能与南朝继续抗衡,况且南朝内部流寇四起,已是千疮百孔。

    八旗兵只要间隔山林在辽中平原劫掠,给南朝辽东不断放血,叫他们无法稳固消化。

    一旦关内有变,他八旗还能夺回辽东,重现昔日完颜大金的宏伟疆土。

    这个建议确实不错,但还有人觉得退回苦寒山林,不如去自由广阔的科尔沁草原。

    往北是不可能的,辽东除了辽河平原是膏腴之地,其他地盘都是又冷又荒的树林。

    双方就围绕着向西,还是往东的问题继续争论不休。

    孔有德不由得暗自感慨,这群蛮夷根本没有霸业格局,大清都能走到今天全靠黄台吉这位雄主。

    若是没了这位陛下,这大清国怕是要完呐。

    可惜背嵬军打死不收八旗降卒,尤其是他们这些叛国投虏的大汉奸。

    尚可喜已被押送明廷凌迟处死,最后砍下脑袋传首九边。

    他与耿仲明要想另寻出路,也只能选择朝鲜。

    孔有德深知朝鲜如何建立的,一位李姓将领背刺王廷,恍若“青春版”黄袍加身。

    既然一位小小边将能做到,他这种战力更强的大清王爷如何做不到?

    若是鞑子选择西进,他就找个由头,拉拢耿仲明一起“逃往”朝鲜,再寻找时机控制朝鲜王廷。眼下便要多多拉拢一些包衣与汉民奴隶,充实自己的直属兵力。

    若是鞑子留在赫图阿拉、征服整个朝鲜,那他便只能继续安心“效忠”,与大清同休。

    八旗贵族们仍在围绕东西方向争论,随着附近屯堡的败卒传来滞后情报,一众王爷贝勒停止了争吵。

    他们收到的还是代善当时收到的落后版本——南朝皇帝御驾亲征,已经踏过松锦一线。

    孔有德心说要糟,大明皇帝亲征的部队决计不会少。

    况且连皇帝都亲征了,其他各路明军怎会不跟上,到时朝鲜“反乱”,整个辽东都要乱成一锅粥。

    别说割据朝鲜,就连留在辽东之地都成了自杀选择。

    可是多尔衮、济尔哈朗部众仍在朝鲜征伐赶不回来,仅凭眼下大清的余兵如何抵挡南朝兵锋?

    若是就此向西退却,留在朝鲜的精兵还要不要了?

    蒙古八旗与外藩蒙古的贝勒会不会借口带兵离开,使得大清只剩下满汉八旗苦苦支撑残局?

    一时间王爷贝勒人心惶惶,纷纷陷入不甘的绝望,难道真是天要灭亡大清么?

    可就在此时,一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议事大帐。

    那人身穿一套干净袍服,脸上的皱纹深切松垮,比以往仿佛老去十岁,眼袋与黑眼圈挂在眼下,疲惫的双眼仿佛倒扣两面肥大的软垫,光是努力睁大一半就已竭尽全力。

    身旁的护军搀扶着左右胳膊,那人站立在原地,冷漠且镇定地扫视周围一圈。

    “陛下!”

    只听孔有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豪格与一众贵族闻声大喜,纷纷离开座位跪倒在此人身边。

    黄台吉被人搀扶着缓缓走向主位,随后如同劳累一天一般躺在座位上,短叹一口气。

    眼见皇帝还活着,众人仿佛找到主心骨,豪格也觉得重担子被卸下肩膀。

    贵族们还没起身就抬头来询问陛下,大清未来的路怎么走。

    “你们的争吵我知道了,都起来了吧。”黄台吉说几个字便要停顿一会,“眼下非我大清灭亡之际,反倒是千载难逢的起死回生之机!”

    “陛下,这话什么意思?南朝皇帝御驾亲征,我兵稀缺实在是难以抗衡啊!”

    “不,你们只见敌兵来势汹汹,却不知敌人多路来攻的破绽……”黄台吉咳嗽几声,接过护军递来的热茶饮下,“小皇帝既是过松锦一线,便是从辽西而来。此时背嵬军统帅悍卒夺取盛京,却与小皇帝相隔数百里。”

    黄台吉又停顿一会,接着说道,“纵使辽南亦有敌兵北上,也与其他两路分置几处,恰如当年南朝分四路伐我大清!”

    “任敌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没错。咳咳咳……”黄台吉说,“背嵬军连破数城想必已丧元气,辽南明军纵使北上也要时日行军。而辽西兵马已被我兵重创,非一年半载不能恢复。

    眼下小皇帝亲征而来,带不了多少兵马,正是我大清一鼓作气直扑小皇帝的时候!

    若能俘获小皇帝本尊,重现南朝土木堡之祸,届时南朝内政大乱,流寇做大,我大清顺势夺回辽东收编数万精兵强卒,假日时日还有入主中原的机会……”

    “可我们如何得知小皇帝行踪?”

    一位贝勒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大明皇帝既然从辽西而来,就只能通行海洋与沼泽相夹的平原走廊。

    而盛京、辽阳等城池皆已陷落,大清不能走辽东平原,只能从辽北绕路。

    绕路一直都是大清的强项。

    他们第一次发动入关作战,便是绕路到草原与蒙古诸部联合,旋即打破喜峰口入掠关内,对那些路径地标熟得不能再熟。

    原本深陷包围的绝境,被黄台吉三言两语就点出破敌之法,众人顿觉希望的曙光照射在脸上。

    一干贝勒大臣不由得感慨,黄台吉才是大清的柱石,没有他就没有大清帝国。

    “战机稍纵即逝,征朝大军已无力赶回。

    除赫图阿拉等旧堡之外,辽东、辽北所有屯堡尽数舍弃,十二岁以上旗丁编入战兵。所有妇孺带上武器粮草前往草原!

    焚烧盛京周边所有屯堡向北移动,务必使敌军以为我大清不敢再战,仓皇北逃。

    此战我兵只求神速奔袭,不要火炮只要鸟铳,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朕要你们踏出最远的脚程赶往辽西!

    当年老汗区区数万兵丁就敢迎战南朝十余万大军围攻,终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打败了南朝大军。

    此战我大清倾尽所有可战兵,与南朝皇帝决一死战。若我兵大胜,则大清兴亡,以报盛京之仇!若我兵战败,朕与诸位一战同死!”

    “决一死战!”

    “南下擒龙!”

    “杀光汉狗!”

    贵族们振臂高呼,仿佛要将家眷横死的屈辱仇恨全部化作复仇的动力。

    只可惜,黄台吉咳嗽几声,在心底追加一句,他已经没几个月活头看到入中原了,只能寄希望于子孙完成他入关的愿望。

    ……

    朱由检“亲率”六万大军行走在辽西官道上。大军走的并不快,勉强日行五十里。

    就这还是皇帝御驾亲征带来的“士气加成”,否则连日行四十里都没有。

    这支“临时拼凑”的西路军素质不高,基本是松山大战被清军打败的手下败将,以及一些被勒令戴罪立功的部将。

    数千京营战甲光鲜亮丽,也只是没打过仗的样子货。

    仅有督、抚标营与勇卫营还算堪用,前者进退有据,军纪严明,后者时刻牢记“皇帝亲军”的荣耀,将皇帝好好护在阵中。

    天气愈发寒凉,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每日行军消耗大量体力,使得朱由检食欲大开,仿佛身子骨也在“困境”中磨练了一番。

    即便负责行军、扎营、后勤的都是洪承畴、方一藻等文武负责,身边亦有王承恩等太监随军伺候,朱由检还是感觉行军打仗特别枯燥辛苦,远不如坐在殿阁里批阅奏本轻松。

    他对将士冬冷夏热的辛劳稍稍共情了一番,但也只维持了一瞬——

    住在温暖的豪华营帐,吃着大厨开的小灶,巡视营地由王承恩负责,随身太监给他沐浴更衣,偶尔去摆放火盆的军帐听听文武军议。

    朱由检再怎么心生共情,也只能共些皮毛,间歇性发散可有可无的怜悯之心,大手一挥要赏赐一些银两出去。

    可他一想到拮据的财政状况,便打消改善兵士粮饷的念头。

    洪承畴等人一路上都在劝说他留在安全的后方,哪怕坐镇宁远也比上前线要好,朱由检却不厌其烦地回绝。

    直到海州、辽阳大捷的消息相继传来,文官们的劝诫才消停许多。

    连他们都觉得南路军势如破竹,鞑清似乎已无有可战之兵,收复辽东似乎就在眼前。

    文武官员纷纷开始贺喜陛下洪福齐天,御驾亲征刚走到一半,便保佑将士们夺取大半辽东故土。

    朱由检也不禁飘飘然起来,心说自己御驾亲征这步“险棋”真是走对了,鼓舞了诸位将士奋勇杀敌、收复失地。

    此番收复辽东失地,也能功盖皇爷、皇兄了吧?

    朱由检畅想自己名留青史,后人只要提起他崇祯皇帝的名字,都会感慨一句,噢,原来是那个力挽狂澜收复祖宗之地的中兴之主,干的很好,没给他老朱家丢人。

    朱由检又想到,那些“忠贞不二”的背嵬军为自己浴血奋战多日。

    待自己抵达高呼“帝皇万岁”、“我对帝皇无限忠诚”的背嵬军面前,他们应该会兴奋到晕厥过去。

    他再大手一挥为勇士们加官进爵,创下一个个君臣佳话,他大明还能蒸蒸日上。

    文官武将们也倍感高兴。

    将士们欣慰不必跟鞑子死磕,保存实力的同时还能蹭复辽的战功升官发财,按照军功足以“分封”数千上万亩世袭军田,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文官们高兴辽东收复,获得一处财税源地,又可再养数万精兵。

    届时调遣辽东悍卒入关剿贼,三年内便能彻底剿灭乞活贼、闯贼、西贼等贼寇,真正中兴大明。

    此次随军文官甚至开始讨论,收复辽东后的第一任真正“辽东巡抚”该落谁家?

    要知道辽东收复之后百废待兴,也是趁机下手捞钱的绝佳时机。

    什么店铺房舍田土随便过手一轮,都能积攒数代人的财富。

    尽管方一藻已是辽东巡抚,但先前管不到辽东“沦陷地”。

    眼下辽东收复在即,他也想把辽东巡抚彻底坐实。

    按流程说,他得“说服”朝廷诸公才行。

    不过眼下皇帝就在跟前,他只需说服其他督抚、监军、督粮兵备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即可,毕竟辽东巡抚才更懂辽事不是。

    当然,方一藻也不吝啬,大肆许出还没到手的辽东店铺、田产、作坊……

    若是督抚老爷觉得麻烦,也能将上述财产变现成银两送去督抚的府上。

    于是这几日行军,文官老爷们除了在皇帝面前讨论战后治理辽东的相关事宜,便是自己缩在一起商讨利益交换。

    什么交换数百首级换取亲友免罪,什么这里的肥沃土地再多加数千亩,什么收回辽东之后,各部武将如何安排驻地。

    给钱的就安排土地肥沃的卫城,没给钱走路子的,就安排到贫瘠地区苦守。

    至于最大的功臣背嵬军,肯定能吃下一块大肥肉,只不过不能叫他全吃咯。

    要是背嵬军“大度一点”,让出一部分肥肉给一干老爷共同分润,那日后大家镇守辽东也能相安无事。

    可要是背嵬军“不识抬举”,借圣眷吃独食,那就别管他们在背地里使绊子、穿小鞋。

    毕竟背嵬军几乎靠一部挫败奴酋主力,又北上收复辽东,已算是功高盖主,非常危险。

    他们只要在陛下面前建言几句。

    比如背嵬军主帅治军有方,不如调往畿北镇守宣大防范北虏。

    如此也能切断背嵬军与辽人的联系,以免武人做大割据辽东,既加强京畿的防备,也保全背嵬军的名声,以免背嵬军主帅被“黄袍加身”。

    一向多疑的陛下会同意的。

    一旦辽东籍出身的背嵬军远离“家乡”,也就成了无水浮萍任由文官拿捏,而辽东之地也就成了他们共享的肥肉。

    可是就在文官们规划辽东未来格局时,在四周警戒的探马忽然返回警告,北面忽然出现大量敌军骑兵。

    洪承畴惊疑地看向北面,敌兵先锋很快出现在视野尽头。

    鞑子不是被背嵬军打败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路军的侧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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