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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丁的离世成为社区里近日最沉重的话题。业主们围聚在一起表达惋惜之情,同时激烈探讨社区医院薄弱的急救系统,一些有基础病的高龄业主为此心生忧虑。

    管理层开了大半天的会,商讨如何安抚业主及逝者家属的情绪。会议上杨皓月对此事进行复盘和总结,末尾,她找到悲剧背后所谓正向的意义,认为老丁的离世可以对即将推出的新板块起到侧面宣传作用。

    独居老人是促进社区创收的关键群体,老丁的事情在发酵,有基础病的独居业主受到警醒,在医院提升急救水平之前,他们必然会先加重对管家服务的依托心理。

    次日一早,杨皓月和钟笛作为社区代表去参加老丁的葬礼。老丁的儿媳见到钟笛,忙问老丁除了遗嘱之外,还有没有留其余的话。钟笛摇头,说都在遗嘱里了。

    老丁的遗嘱平平整整地放在床头柜上。南陵市区及翡翠湖的三套房产留给儿子儿媳,退休存款及保险金留与妻子,社区家里的一只猫和一缸鱼托钟笛妥善处置。

    杨皓月对钟笛说,以前大家都以为是老丁家暴,所以他老婆儿子才对他深恶痛绝,现在才知晓,亲人将他推远只是因为他这张嘴不好。

    “所以说,利嘴比利刃更能伤人,人活着最该修炼好的就是嘴上的德行。”

    钟笛心里弥漫自责和愧疚,对着老丁的遗像鞠躬时悲上心头,没忍住眼泪。她总以为她的管家工作做的比旁人细比旁人好,可她明明觉察出老丁的不对劲,却没将自己的直觉坚持到底,最终最大的疏漏出在她这里。

    杨皓月安慰钟笛,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让她别有心理负担。

    又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

    钟笛在杨皓月心里是个怪人。

    她私底下的性格给人一种闷、沉和无趣之感,和她外表上的先天优势形成极大的冲突感。她看上去并不热衷于跟他人建立亲密连接,也似乎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心里,可她能出于想把一份工作干好的目的,在工作场合放下她冷淡的面具,真情实感地为业主们服务,在不自知的薄情里流露出真实的柔软。

    她缺钱,永远用最笨的办法去缓解窘迫。但要说她呆板,她又十分懂得抵御外来的诱惑。至少在杨皓月这里,从未听过她与任何异性的花边新闻。其实要是她想,她面前有的是捷径,她完全不必受这份罪吃这些苦。

    她就像一个清晰掌握并接纳自己命运的渡劫人,对一切苦和乐都持有最平和的心态。她也好像比旁人更明白自己的宿命。

    杨皓月在自己的这番评判里感到一丝悲凉,莫名想到红颜薄命这个词,特别是看见她掉眼泪的时候。

    “回去之后记得探望一下525的业主,听说她情绪波动比较大。艺术家嘛,天生的敏感。这事跟她没关系,别影响了她继续搞艺术。”

    “好。”

    杨皓月觉得给钟笛增加些工作量,比安慰来得有用。

    -

    钟笛请工程部的师傅帮忙把老丁的鱼缸挪至服务台的会议室。余湘见状,问这些鱼能不能由她来养。

    “您养过鱼吗?”钟笛问。

    “可以学。”

    “好。”钟笛觉得成全余湘的心意,能为她心底的歉意提供一个出口。

    鱼安排妥当后,钟笛趁下班时间去寻老丁出事后消失的那只猫。她带着小猫最喜欢的毛球玩具,沿B区周围的绿化带和花圃轻声呼喊它的名字。

    找了许久无果,她这才想起来去消控室调监控。她刚要骑电动车赶过去,凌程和一名安保提着一个猫笼从小花园里走出来。

    “它是叫馒头,对吧?”凌程靠近后,问钟笛。

    “是。”

    安保对钟笛说:“可算找到了,你打算养在哪儿?”

    钟笛还没想好。

    待安保离开后,凌程说:“要不让我把它带回南陵,跟我家里的那几只养在一起吧。”

    “你、你家养猫了?”

    “嗯,我妈四处旅行之后,我爸觉得孤单,领养了三只流浪猫。”

    钟笛的脑子里闪过一些昔日的片段,想起他曾经说他父母闹离婚的事,也不知如今两人是什么状态。

    她问:“方便吗?”

    “方便。”

    就这样,老丁的猫也有了归宿。

    “那这两天你怎么养?”钟笛问。

    “麻烦你取一些猫砂和猫粮来,哦对了,还有它喜欢的玩具和零食罐头之类的,我看它情绪不太好。”

    “好。”

    找到需要的东西后,凌程一个人拿不下,钟笛抱着一部分东西跟他一起上楼。

    余湘听见动静,邀请两人忙完之后去家里坐坐。片刻后,钟笛和凌程面对面坐在525的餐桌上。

    “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很久了?”余湘问这句话的时候,正在为二人分食她做的夜宵。她语气很淡,不像问句,更像是陈述句。

    凌程的反应是看向钟笛。

    钟笛认真剥一瓣橙子的皮,剥好后把果肉送进嘴里,“是,很小就认识了。”

    凌程安然收回视线。

    余湘放下餐勺,“谈过恋爱?”

    “嗯。”仍是钟笛在回答。

    余湘不再问,把两碗分配很均匀的汤羹各放一碗在钟笛和凌程的面前,“炖了四个小时,你们尝尝。”

    电视里在播放一场音乐会。钟笛品尝食物的时候,余湘和凌程找到共同话题聊了起来。

    这场面很熟悉。凌程是充满才情的男人,他丰富的知识面和敏感的艺术嗅觉总能为他吸引志同道合的朋友。

    “小钟,你平时除了工作,都干些什么?”余湘担心冷落了钟笛。

    “睡觉。”钟笛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又说:“我生活很无聊的。”

    “你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

    “嗯。”她是在社区的这五年,用看过的人情冷暖,逐渐修补一颗缺陷明显的心脏。

    凌程的心坏掉是生理性的,而她的这一颗,是被命运之刃和狭隘的自我消磨。

    “为什么喜欢?”

    “可能是这份工作让我慢慢变成了一个开阔的人吧。”

    钟笛工作之外话实在太少,这一句令凌程嗅到些她微妙的情绪变化。

    “年纪小的时候总是不够开阔的,眼界、视野,还有对自我的认知,都充满局限性。”余湘笑着摇了摇头,“不说教不说教,每天都告诉自己,退休了余老师,可这个毛病就是改不掉。”

    “我喜欢听您说话,您说什么我都爱听。”

    余湘又放了瓣橙子到听话的钟笛面前,然后问没参与讨论的凌程,“你呢?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还行。”口气很轻松,但听不出太多喜欢。

    “真挺巧,因为工作,你们俩又遇见了。”

    钟笛把余湘的这句话作为这个话题的收尾,继续埋头吃东西。

    余湘却又问她:“觉得单身好还是恋爱好?”

    “单身吧。”不假思索。

    凌程丝毫没对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我跟你想法一致。我是觉得维系两性关系劳心劳力,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活的更痛快。不过呢,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早就不畏惧孤独了,而你们还很年轻,爱对年轻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凌程抬起眼梢再次看向钟笛。

    钟笛的余光捕捉到这道视线,迎合他的审视,在忽然锋利的情绪里平静地开口:“我是很容易受力的人,爱对我来说太重了,会让我暴露缺陷,也会让我变的糟糕。”

    余湘被钟笛突然的充满自省表达戳中几分心里的柔软,她侧目看向凌程,他从钟笛脸上收回视线后,唇角掀起微弱的弧度。

    他这一份不易觉察的自嘲和无奈,给余湘心底的柔软镀上一层潮湿的褶皱。

    这是一对余情未了的苦侣。余湘得出结论。

    “多吃点,小钟,你这几天忙坏了吧。凌程,你也是。”

    -

    周五晚,香蕉一个人出现在服务台的时候,钟笛扫了眼她身后:“新的狗呢?”

    “分啦。”香蕉摘了墨镜,问:“凌程呢?”

    香蕉对凌程的态度不像汪洋和楚琪那般极端,准确来说,她并不知道钟笛和凌程分手的直接原因,所以她一直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伤感的遗憾的失败的初恋故事。

    实际上这个故事也的确寻常。

    钟笛不是不愿意跟香蕉分享实情,而是她觉得分手已成定局,没必要再让香蕉去承载过多的负面情绪。香蕉实在太重义气,她对钟笛的爱和对凌程的好感会令她陷入两难。

    所以钟笛最后只是对她说,爱不动了。

    凌程开完会后赶来迎接香蕉,香蕉扑过去送上一个热情拥抱。

    “挺结实的哈哥们儿。”香蕉又上手捏了捏凌程的手臂,“得,你这惨白卖了,我瞧你比二十岁的时候还性感。”

    吴萱萱看得目瞪口呆,问钟笛:“这真是你亲闺蜜?”

    钟笛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后等钟笛下班的这段时间里,香蕉跟凌程上演了多个重现昔日友情岁月的怀旧片段。

    之后三人出发去度假山庄。

    上了凌程的车后,钟笛又看见那张已过时效性的请柬。哪怕王梓伊如今已经跟他人结婚生子,可那段旧故事里,凌程是唯一的男主角。

    家世、性情、学历哪儿哪儿都相配的一对青梅竹马,投契程度在竹马另有女朋友后达到顶峰,他们的故事不比灰姑娘的初恋难看,甚至更别具一格。

    凌程近日来的刻意展示,钟笛会用更豁达的心境去消化。

    她当是看戏,告诫自己要理智、冷静,出戏也不要对他恶语相向。

    他的病不是为她而得,他这条命也不该受她牵绊。

    她祝福他身体健康,并希望他的未来与她无关。

    “什么玩意儿?”香蕉拿起这张请柬看了看,竟然没认出来这上面的人是谁,她关注到邀请日期,对凌程说:“你车上怎么什么垃圾都留,我给你扔了吧。”

    她在吃零食,刚好手边有垃圾袋,然后她就把这张请柬塞进她磕的瓜子皮里。(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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